那人影剛一摔進水裡,木辛就像離弦之箭一樣撲了出去。他必須在最高神有所行動之前救回林三酒,而他這一次也確實成功了:被激起來的白浪剛剛躍上半空,他已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將其拽出了海麵。
“姐——”
下一個“姐”字還沒出口,就硬生生地卡在了季山青喉嚨裡。他慢慢地、茫然地眨了眨眼。
最高神楞了半秒,“撲騰”一聲,忽然仰麵跌回在海麵上;他雙腿不斷在海水裡踢打,白浪四濺之中,他竟是笑得不能自已了。
等他暢快的大笑聲終於從雲際漸漸消退之後,這個年輕神袛才總算抹著眼淚抬起了頭。
“誒呀呀,乾得好!”他笑得很辛苦,漂亮的臉蛋都漲紅了。忽閃著碎金一樣的長睫毛,最高神來回看了一圈幾個人,聲氣很雀躍:“你們總算把朋友成功救回來啦,而且還超額完成了任務,恭喜恭喜。”
超額……完成了任務?
木辛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人。
收回目光,他又抬起頭,將視線從季山青、人偶師、最高神身上一一劃過去,最終落在了波浪平緩的深藍海麵上。
他救起來的人,確實是林三酒沒錯;就算才剛剛認識沒多久,也不至於認不出來:她淺琥珀色的瞳孔、線條堅硬的下頜,以及一般女性很難達到的身高——但是,但是——
從剛才破碎文件夾裡跌落出來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副模樣。
甚至連衣服都是一樣的。
換句話說,此時的海麵上正浮好些個“林三酒”,每一個都表情怔楞,好像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你是誰?”木辛一把將剛剛拉上來的“林三酒”推了出去,“這是怎麼回事?”
那一個林三酒豁然轉過身,盯著身後的林三酒們,好像自己也楞了。那些林三酒們互相打量著,其中一個臉色特彆似乎難看——正是那一個臉色最差的,忽然揚聲喊道:“是我!禮包,我是真的!”然而她話音還沒落下,卻被另一個林三酒搶過了話頭:“你偽裝成我,想乾什麼?”
最高神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那個,她剛才叫了一聲禮包。”木辛遲疑地開了口。他的意思很明白,叫得出禮包二字的,也很可能是真正的林三酒;但他才剛要遊過去,卻聽季山青在身後急急喝了一聲:“站住,先彆動!”
“你能分辨出來?”人偶師陰沉著一張臉,輕聲問道。
“不——不太能。”季山青嘴唇直顫,使勁抹了一把臉,喃喃說道:“這些都是從文件夾裡掉出來的吧?他們……都變成了姐姐的樣子……就像進化者們變成了宙斯的樣子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人偶師忍不了兩秒就打斷了他。
“我、我的意思是……他能把進化者變成宙斯,那也能把進化者變成姐姐。這兩件事,本質是一樣的。”季山青一雙眉毛皺得緊緊的,抬頭望著最高神歎了一口氣:“怪不得你剛才要一頁一頁地看養人,你當時是在改造他們。”
年輕神袛又一次笑了,興奮得麵頰暈紅。
“你們真傻!”他一邊笑,一邊拍著大腿,“看你們剛才緊張的那個樣子,還以為那個破文件夾就掌握了林三酒的生死呢!你們怎麼沒想到呢?我能把她變成宙斯,當然也能把她變回來,她到底能不能複原,關鍵明明在我手裡!結果卻連一個求我的人也沒有。”
說到這兒,他一撇嘴,情緒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又直落了下去。
在眾人怔怔的目光中,最高神起身走到一個林三酒背後,彎腰拍了拍她的頭。他手掌拍擊發頂的每一下,都叫那個林三酒麵色白了一層,看上去幾乎如同死人一般。這確實是真正林三酒可能會有的反應。“……所以,我特地讓你們感受了一下神的威力。怎麼樣?”
人偶師眼周的亮粉顏色漸漸黑沉了下去,仿佛暴風雨來臨天邊集結的沉重烏雲。
“你能夠讓宙斯都按照一個原則行動,那……他們也是一樣的?”季山青臉上浮起了近乎懇求的神色,一個個從林三酒們的臉上掃了過去——但是每一個看起來都比其他的更逼真,壓根無從選擇。
“對。我給養人們下的命令,就是要按照我灌入的林三酒記憶,儘可能地偽裝,不能讓你們看出來哪一個是真實的。”最高神耐心很好,笑著解釋道。“這就是我為什麼把這個世界設置成奧林匹克的原因——我喜歡一個接一個地、不斷地給人出難題。”
正在靈魂女王臉上啪啪不斷拍打、試圖把它叫醒的木辛,聞言不由頓住了手。“你……你掌握了她的記憶?”
“腦子都能改造,掌握記憶很難嗎?”最高神失笑道。
“但是——”怎麼改造?怎麼掌握?這兩個問題對於木辛來說,實在是怎麼也想不通。
“廢話少說幾句吧。”
一個陰冷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身後咫尺之遙處響了起來,叫木辛一個激靈,立即擰過了頭。不知在什麼時候,人偶師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走下屍體、穿過水麵,此時已來到了季山青身旁。隻要他一靠近,禮包就僵得連臉都木了——要不是眼下幾人仍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恐怕季山青早就想儘辦法逃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局麵。”他低下頭,半張臉都被浸在了陰影裡。
禮包眨了眨眼,突然麵色一凝。
還不等木辛開口問他是什麼辦法,靈魂女王偏偏在這個時候動了一下。然而僅僅是他下意識低頭一瞧的瞬間,局麵驀地陡然直下——在遙遙幾聲怒喝裡,那些林三酒們竟然都紛紛朝這個方向衝了過來;木辛一愣,順著她們的視線一回頭,也不由勃然變色。
才過去了一眨眼的工夫,季山青卻已經軟軟地失去了行動能力,像一隻臘鵝似的被人偶師拎在手裡。一把銀刀陷進他胸前綻開的衣物中,隱沒了刀尖。
“看看誰最拚命,誰事後又最傷心,不就知道林三酒是誰了嗎。”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禮包,擰起半邊嘴角一笑。“我救的是你姐姐,可沒說要放過你。”
“你——”
人偶師聲音低啞,在一貫的陰沉之中隱隱帶了幾分輕柔愉快。他抬眼看了看木辛,歪了歪頭。“我沒說清楚嗎?對我而言是兩全其美,對你們來說未必。”
“木辛,幫幫我——”“幫我一把!”“木辛!”
在人偶師說話的時候,好幾個林三酒的喊聲也同時在身後爆發了,呼喚的儘是同一個人——她們每一個都像是真正的林三酒那樣隻會狗刨,起碼也得要一兩分鐘才能遊過來。
木辛飛快地瞥了一眼人偶師,一咬牙,迅速沉進水裡。就在他入水的前一刻,他隱約聽見了人偶師的後半句話——“……可惜我不在乎。”
“嘶拉”一聲衣物割裂的刺耳響聲,被猛然衝上半空的水浪聲給覆蓋淹沒了;木辛費儘全身力量掀起的一股海浪,卷起了所有他能夠著的林三酒,不分真假一股腦兒地全砸向了人偶師。
“啊,”最高神睜圓眼睛,伸長了脖子,“這個劇情發展我倒是沒有意料到。”
同時有五六個林三酒朝自己撲上來,即使是人偶師也不由退避了幾步;雖然一手仍然抓住了季山青,但另一隻握著短刀的手卻不得不鬆開了,刀一落,就張手朝麵前一個林三酒的臉上按了過去。
即使救下季山青對養人來說毫無好處,最高神的指令卻足以令她們舍生忘死;每一個林三酒都像是不要命了似的糾纏上來,一時間還真將人偶師的動作給拖住了。木辛眼看身後又有幾個林三酒遊了過來,不敢耽擱,連忙又用一道海浪將她們卷向了人偶師。
“你放了他!”
不知哪一個林三酒吼了一句,另一個林三酒接了下去,相同的怒吼聲此起彼伏:“不然我跟你沒完!”
混戰之中,有一個林三酒欺近了禮包,剛伸手要去搶他,就被人偶師一擊給打得跌了出去。然而緊接著,卻有更多的林三酒前仆後繼地衝了上來——終於,有一個林三酒的手抓住了季山青的衣服領口,死死地將那裂縫重新攥緊了。
攥緊了他的衣服,也搶不走季山青;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也或許是因為人偶師抽不開手,這一個林三酒竟然沒有被甩出去。她緊握著禮包衣領,在他剛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一把將他拉近了自己嘴邊。
“你對我說謊了,是不是?”林三酒的聲音低低地吐了出來。
季山青的臉色驟然難看了下去。
“宙斯們差點拆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一個林三酒飛快地說道,“你的獎勵內容不是一個能力,怪不得人偶師一直要拆你。”
“姐、姐姐……是你嗎……”季山青的雙眼裡泛起了水光,不光是嗓音,連這汪眼淚也在顫抖。他顫巍巍地想要伸手去碰她的手,然而對方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手一鬆,反手拽住了已經破損的衣領。有一個林三酒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剛剛叫出半聲;她不等身邊其他林三酒反應過來,已經重重地撕開了他的衣服。
其他林三酒所發出的驚呼、人偶師的怒喝、甚至隱約還有靈魂女王和木辛的叫聲,都在一瞬間模模糊糊地去遠了。連衣料破裂的聲音,聽起來都像是一個幻覺。
對了,季山青意識不清地想到,既然大家都共享了林三酒的記憶,那這個人其實很可能不是林三酒……也許這是一個想要逃脫最高神控製的養人。
這一次,禮包被徹底地拆開了。隨著塊塊布料一一脫落,他的身影漸漸消失淡化在海浪裡,像一個人魚童話裡終將逝去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