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激烈的躲避戰以後,此時監獄一樓大廳已經再次恢複了原貌。一地被植物鑽破的水泥、碎石,重新拚成了平整的地麵;此時波西米亞一雙赤足,正在地麵上來來回回地轉圈子,纏繞在她腳腕上的綠鬆石足鏈相互撞擊,在空氣裡回蕩著輕輕的脆響。
就像一口被切開的豬,隻剩下半扇、看上去特彆慘的林三酒到現在也沒研究明白怎麼才能重新站起來——自己主動切分意識體並不疼,隻是她一雙腳隻剩下了前半掌,壓根撐不起身子,她隻好伏在地上,一臉迷茫地望著波西米亞。
這個原本模樣嬌柔嫵媚的金棕發美人,此時一張臉鐵青,抱著胳膊走了半天,好像才終於勉強緩和了情緒。她咚咚地走回林三酒身邊,在她眼前猛地蹲下來,柔軟寬大的衣裙垂在地上,看起來好像一個帳篷。
“不管怎麼樣,”波西米亞像是宣布主權一樣,看上去近乎咬牙切齒:“……我都要拿回屬於我的潛力值!”
林三酒望著她,心下一點兒都不慌了。
如果能直接動手的話,波西米亞才不會蹲在這兒光靠著一張嘴說;她想了想,甚至朝波西米亞亮出了一個笑容:“那你拿嘛,為什麼不動?”
波西米亞抽了一口氣。
“我警告你——”
她猛一拍水泥地麵,一雙棕色眼睛裡好像要燃燒一般紅了起來;仿佛用了極大的意誌力,她才控製住自己沒去揍林三酒:“你、你這家夥——”
氣得竟然都有點兒結結巴巴了。
林三酒咂咂嘴,把頭低在地板上。少了一個後腦勺倒不要緊,她轉動脖子時更靈活了;激戰後一放鬆,她泛起了幾分疲意,無精打采地問道:“你把我帶來意識力星空,就是為了拿回潛力值吧?”
“廢話!”
“我一來就返回了遊戲場裡,怎麼你也跟進來了?這總不是巧合——”
“當然不是!”波西米亞本來氣得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好了,此時林三酒兩個問題一問,反倒牽著她把話說了下去:“你是被我的特殊物品帶進來的,當你進入星空時,按理說隻會跟在我身邊,不會分開。結果我一睜眼,發現你人沒了,我卻緊挨著線上遊戲場——傻子也猜到了,你肯定在遊戲場裡。你是不是在遊戲一半時強行退出了?用的什麼辦法?”
林三酒“噢”了一聲,並不解釋。
她這種恍然大悟、卻一聲不吭的樣子,不知怎麼更叫波西米亞生氣了:“……你噢個屁!我額外花了幾個潛力值,才按照名字找到了你所在的遊戲!這個線上遊戲場也真會坐地生財,不過是一個厲害點的附著條件,放在這兒就能收進大筆大筆的潛力值……”
她的收複潛力值之路,也真挺坎坷的;到目前為止,一個潛力值也沒收回來不說,反倒搭進去了不少人力物力——遠的不提,光是那根把林三酒綁進星空的草繩,就花了她不少特殊物品去換。
“我現在沒有反抗能力,你怎麼不來拿回潛力值?”要說剛才是有意氣她,現在林三酒是真好奇了。
“因為線上遊戲場不允許。”波西米亞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乾脆盤腿坐在了地上。“這裡是練習對戰、提升能力的地方,如果打敗了的人連潛力值都保不住,還有誰會來?”
林三酒就沒有想到這一點,當即心下一鬆。
想了想雙方的處境,林三酒忽然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在波西米亞看來,她現在正好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困局:如果由獄警一方贏得遊戲,她自己會被傳送出去,而林三酒知道她肯定在外頭守株待兔,當然不會傻乎乎地往上送。這樣一來,30天一到,她還是必須乖乖退出意識力星空;就算立馬重新進來,也隻是繼續拉鋸戰而已。
剩下的辦法,好像也就隻有讓囚犯贏得遊戲了——
“你們獄警那邊的遊戲規則如何?”林三酒不由問道,“如果叫逃犯跑了,你是會被強製留下來繼續遊戲直到勝利為止,還是一起被傳送走?”
雖然這麼問了,但她已經隱約猜到了答案。如果能被一起傳送走,波西米亞恐怕早就當場“自儘”了。
波西米亞倒也老實,一臉不痛快地喃喃說:“……如果我被囚犯打敗了,那麼就是立刻傳送走。令囚犯越獄了,我就得服一個小時的刑。”
怪不得——如果由林三酒這個囚犯贏得遊戲,波西米亞肯定擔心她會趁著這一個小時跑得影子都沒了。
唯二兩個能讓她和林三酒麵對麵的地方,隻有神之愛和在線遊戲場;偏偏這兩個地方,都不能直接奪取潛力值——波西米亞越想越氣悶,一張好看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出了一篇十分難聽的罵人話。
“你們聊完了嗎?”
J7被捏在林三酒手指間,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波西米亞吃了一驚,目光四下轉了一圈,也沒找著說話人在哪裡;正當她即將跳起來時一轉頭,終於發現林三酒手指間正捏著一個瓜子大小的黑點。那黑點居然出聲了,平板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高興:“……那邊的意識體碎塊都消失了。”
“這……這是什麼?”波西米亞伸出一根手指,好像想戳它一下。
“你彆碰我!”J7立即抬高了聲音,“你碰了我,我們都要被扔回牢房了。”
這個小小的金屬塊居然也是一個玩家?波西米亞一臉驚奇,收回手指,退遠幾步說道:“莫非你想吸收掉意識體碎塊嗎?那不行的,所有玩家在遊戲中損失的意識體,都會被洗練提純,化成純粹的意識力後,再作為獎勵交給勝出者。”
J7不說話了。
林三酒見她始終不來抓自己,也與自己二人保持了一定距離,想來她的猜測沒有什麼大錯——波西米亞現在應該的確是僵住了,左右為難。想了想,她主動問道:“其實你隻要拿回了潛力值,也就不來纏著我了,對吧?”
波西米亞冷笑了一聲:“我這個人最討厭吃癟,按我以往的脾氣,假如有人叫我一連憋氣了這麼多次,我肯定不會放過他。不過你畢竟救過我一命,所以我也不計較了——隻是潛力值,我必須要拿回來。”
“明明是你先來搶我的,卻還這麼理直氣壯。”
“意識力星空裡弱肉強食,如果是女媧拿了我的潛力值,我自然沒話好說;但既然是你,我覺得我完全勝得過你,怎麼能不試試?”
J7一顆小小的頭部來回轉動,對二人之間的恩怨十分茫然,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
林三酒也笑了一聲:“那照你這麼說,你想搶我卻反被我搶了,也很天經地義啊。”
波西米亞漲紅了臉,喃喃說了幾句什麼“一碼歸一碼”,卻叫人聽不清。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波西米亞茫然了。
“這樣吧,”林三酒想了想,說道:“你的潛力值,我覺得我拿得光明正大;如果你能搶得走,那你就搶,搶不走,我也不會主動還給你。”
她並不是像季山青或者宮道一那樣,幾句話就能將人耍得團團轉的人物,因此一上來就說了心裡實話,反倒叫人更容易相信她了——波西米亞額頭上青筋一跳,冷冷地說道:“問題是現在我根本不能搶!”
“其實有辦法,”林三酒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會主動給敵人提供一個攻擊自己的機會:“但是咱們必須配合起來才行。”
……波西米亞麵上的狐疑,幾乎濃得能嗆死人。
“你讓我打死你就行了,”林三酒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輕鬆得很:“你想,隻要我一打死你,你就先傳送出去了,可以在外麵堵我;而我因為贏了你,也不可能繼續在牢房裡呆著了,就算要接受獎勵,頂多也就隻花一會兒工夫。等我出去了,你不就可以想怎麼搶就怎麼搶了嗎?”
“我不信,”波西米亞立刻搶白道:“你為什麼要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這完全不合理——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像上次那樣,趁我一走,強行退出遊戲吧?告訴你,就算你退出了星空,有我的保護圈在,你也傷害不到我——”
“上次是大巫女乾的。”隨即林三酒就將她上一次是怎麼被強拉出去的,原原本本地給波西米亞說了一遍,“如果不是她,我怎麼能打破遊戲場的規則?”
波西米亞不說話了。她知道林三酒的確與大巫女相識,而且看樣子似友非敵;在與大巫女相見之後沒多久,林三酒就從星空中銷聲匿跡了——她說的話,確實有幾分可信。
“你知道這件事?”J7立即嗡嗡地轉過頭,朝她求證道。
“我知道,”波西米亞隨口答了一聲。
“她說她不知道這一次是怎麼進來的……”
“是我拽她進來的。”
這幾句話一說,林三酒立即感覺手指上的J7動了——它瓜子大的身體忽然打開了,從一個人立的形狀,重新組合成了一個矮了一半的機械體:“你說的是實話,是我誤會了你,我向你道歉。”
“道歉倒是不必,你的確因為我受苦了……”林三酒被它弄得有點兒手足無措,忙想扯開這個話題:“你換形狀是什麼意思?”
“聽說你們人類道歉時為了表示真誠都要行禮,所以我在行跪禮。”
“你趕快起來!”林三酒嚇得差點將它甩下手指,“快把形狀換回來!”
J7從善如流地換回了直立的形狀。
他們對話的時候,波西米亞一直在旁邊深思著,兩根淡淡的遠山眉幾乎扭成了麻花。過了好半晌,她才遲疑地問道:“……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明白。你難道一點也不怕?我的能力,可比你強。”
“未必。而且就算真打不過你,我還可以跑,我不信我跑也跑不過你。”
這也的確是林三酒的真實想法——她跟上一次不同了,如今她多了梅毒和波西米亞的潛力值,意識力大漲、又剛剛升了級,意老師也醒了,正是信心十足的時候;她甚至隱隱覺得,就算不靠波西米亞,說不定自己也能退出星空。
最重要的是,林三酒打算趁著好不容易進入星空的機會,先去打聽打聽大巫女的下落——即使她隻能來得及問一個人,也比不問強。
至於自己扔在神之愛的身體,林三酒倒不擔心:波西米亞才舍不得把裝著這麼多潛力值的自己給殺了。
主意一定,她反而有點兒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波西米亞了:“你怎麼想?快點兒決定。”
她越催,波西米亞越猶豫;她思前想後足足半天,才終於一咬牙:“好!咱們就堂堂正正打一架好了——但是,你們兩個都成這樣了,現在怎麼贏過我?”
“所以說我們需要配合起來嘛。”林三酒朝她露出了一排牙。“你先讓我緩一緩,起碼能動了再說。”
隻有半具身體的林三酒,即使在休息了半日以後,也仍然沒法把身體補完全。不過她好歹能控製一隻手就夠了——
波西米亞搬了兩把椅子過來,將一把椅子折斷了,用椅子腿挑起了半片林三酒,把她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好了,再將椅子腿的斷岔磨尖了,遞進她手裡。整個過程,她們都小心地避免了肢體接觸,總算是沒有觸發通告。
等林三酒握住了椅子腿以後,波西米亞蒼白著臉,又緊張、又不忿、又有點兒害怕地坐在地上,伸長了脖子。一閉眼,她近乎大義凜然地說:“來吧!但是你儘量動作快一點兒,要不太疼。”
林三酒沒吭聲,隻將手往前一遞,尖尖的斷岔就紮在了波西米亞脖子上——她痛得頓時叫了一聲,然而卻連皮膚都沒有紅一下;因為波西米亞的意識體強度,遠遠地超過了林三酒。
“沒辦法,”林三酒安慰似的誇了她一句,“誰叫你意識力這麼強呢?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接下來,整個監獄大廳裡,都在不住響起獄警帶著鼻音的啊啊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