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三酒抬起手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接下來即將要做的事了——然而這個懷疑的念頭一閃即逝,隨即她便握住了黃銅色的門把手;隨著“咯噠”一聲,把手應聲而轉,輕輕一推,她緩緩地打開了320號房深紅色的房門。
隨即,她踏進了一隻腳。
——事情還要從二十分鐘之前,她在洗手間裡遇見了蕾娃的時候說起。
……洗手間門板頂部那一抹黑黑的發頂,如同釘子一樣紮在林三酒的視野裡。
在狹小的空間裡,骨翼受到的限製太大了;她無聲地叫出了【龍卷風鞭子】,人已經彎著腰,悄悄地爬上了馬桶蓋,占據了一個相對較高的位置。
“……你推一下門吧。”清涼的女聲,低低地在小隔間裡回響起來。
一旦當真正的危險就在眼前的時候,林三酒反而能夠鎮定下來了——不管門外的是什麼東西,總比之前看不見摸不著、揮出去一拳總是打空的感覺要強得多。
那一線發頂微微動了動,隨即洗手間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門顯然隻是被外頭的人輕輕地碰了碰——門板緩緩地滑開了,將模樣正常的蕾娃逐漸地展露在了林三酒的目光裡。
深棕發色、中等個頭兒、麵容有些疲憊的老態……的確是她見過了好幾次的那一個蕾娃沒錯。
“你這是在乾什麼?”蕾娃一見到林三酒蓄勢待發的模樣,立刻也猛退了幾步,聲音充滿了驚疑:“……你想對我動手?”
門板上的那一線黑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門外的一切看起來都跟剛才沒有兩樣——林三酒一皺眉,捏住【龍卷風鞭子】的手緊了緊,終於還是沒有輕舉妄動。
在這兒對蕾娃下手很簡單,但她並不願意稀裡糊塗地就卷進戰鬥裡去。
畢竟她還太不了解這個地方了……
“沒什麼,我就是以防萬一。”林三酒一揮手,將【龍卷風鞭子】收了起來,表示了一下自己手上什麼也沒有了之後,緩步走出了隔間。“你換個衣服怎麼花了這麼長時間?”
蕾娃狐疑著慢慢放鬆了戒備,但與她之間還隔著好幾步的距離:“……什麼這麼長時間?我很快就出來了啊。”
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肯定也是沒有答案的——林三酒眯起眼掃了她一下,到底還是換了個話題。
“……你對這個地方了解多少?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不多,”蕾娃乾脆地說道,“我進過兩三間房裡看過,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在;連進化者也沒有幾個,就算想打聽個消息也不知道該找誰好。”
頓了頓,林三酒看著她說話了。“……如果你是想打聽消息,我倒是知道一個辦法。”
蕾娃有幾分迷茫地抬起眼看著她——正是一個被困在副本遊樂項目裡的進化者應有的表情。
林三酒沒有多解釋,隻是示意了她一句跟上自己,隨即轉身就走出了洗手間。
……想要驗證蕾娃所言的真實性,其實很簡單。
從女洗手間出來左轉,就是樓梯了;吩咐意老師替自己盯住了身後的蕾娃以後,林三酒當先一步,領著她來到了六樓,還沒完全走下樓梯,就已經能看見601號房的房門了——在它旁邊,是露出了一半來的603號房。
停住了腳,林三酒轉頭看了一眼蕾娃。“你都進過哪幾個房間?”
“六樓前幾間我都進去看過了,”蕾娃的表情有點兒不明所以,“……怎麼了?”
“那麼想來你也不會介意再進一次吧?”林三酒平靜地朝她笑了一笑,“彆進601,你進603好了。”
蕾娃似乎對這個要求滿腹狐疑,但看了一眼林三酒以後,她到底還是照做了。一邊嘀咕著“我不都告訴你了嗎,還有什麼好看的?”,她一邊轉了一下603的門把手——
在林三酒微微睜大了眼睛的同時,603的房門果然被蕾娃打開了。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說了句“看吧!”,蕾娃不等林三酒說什麼,隨即就邁步進了屋。
從林三酒所在的樓梯上,隻能從半開的門裡看見房子的一部分;入口處的鞋櫃上放著一瓶乾花,旁邊是一個空空的衣帽架,再往裡,就被牆給擋住瞧不見了。
居然真的能進去!
這個念頭剛一浮起來,連林三酒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已經立刻朝603的方向衝了下去;蕾娃的聲音正好從房子內部傳了出來,“你來看看,這就是個沒人住的空屋……”
一股風迎麵撲了上來,將林三酒額前的碎發吹得飛揚了起來。當她隱隱一愣、覺得有哪兒不太對頭的時候,麵前603號的房門已經被這股風給“咣”地帶上了——蕾娃說了一半的話頓時嘎然而止,連尾音都被掐得一乾二淨,仿佛從來沒有響起來過。
林三酒怔在了門口。
……在一片死寂中站了不知多久,她抬起了一隻微微有些顫抖的手。
“咚”、“咚”,兩聲遲疑的敲門聲,在走廊裡悠悠地傳出去了很遠。
並沒有人來應門。
林三酒左手手心裡已經是汗津津的了,緊緊地捏著【龍卷風鞭子】的卡片。她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在回音消失以後,公寓樓裡仍然是如同方才一樣的一片寂靜。
正當她再次舉起右手,打算再敲一次門的時候,603號房的門把手轉了一下,隨即深紅色木門無聲地被拉開了一條縫。
從縫隙中露出了一張人臉——但並不是蕾娃。
……開門的人,是一個滿麵笑容的老太太。
銀灰色的頭發被做成了整整齊齊的一頭卷,鬆弛的皮膚疊成了一道道深深的褶子搭在臉上;她臉上什麼都是向下垮著的,唯有一張塗著紅色唇膏的嘴,此時高高地翹起來,形成了兩個尖尖的嘴角。
“小姑娘,你找誰啊?”老太太慢慢地笑著問道,聲音輕而沙啞。
這、這絕對是公寓的住戶——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感到卡片邊緣硌著了手心,她這才略定了定神:“……你是什麼人?你沒看見剛才有一個女人進了這個房間嗎?”
“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年了,也沒見有什麼人來過,”從老太太低垂的眼皮下方,一雙灰濁的眼珠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林三酒;她笑著的時候,顯得一張嘴尤其地大:“……小偷或者有幾個,不過我老了,逮不著,都從窗戶跑了。”
窗戶?
林三酒鬼使神差地抬起眼睛,越過老太太灰白的頭頂,她正好瞧見門口對麵的牆上是一扇打開了的窗戶。
窗外是一條小巷——然而離得這麼遠,以至於她根本也無法肯定這到底隻是一幅特彆逼真的畫,還是一條真的小巷。
但她還記得剛才被一股風撫上臉頰的感覺。
……那麼,蕾娃難道是從窗戶離開了?
“你沒什麼事了的話,我可就回去歇著了。”老太太在說話的時候,目光也沒有從林三酒身上離開半秒;她一邊笑,一邊緩緩地合上了門:“……有空再來找我坐坐,婆婆很高興看見年輕人的。”
603號房門再一次,從林三酒的麵前關上了。
木門才剛一合攏,公寓樓便倏地陷入了毫無生機的寂靜之中。既沒有響起人從門後走開的腳步聲,也沒有任何呼吸聲,仿佛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正隔了一道門站著……林三酒突然打了個激靈,猛一轉身,掉頭衝向了樓梯口。
“你要去哪?”意老師驚叫了一聲。
“我、我有個想法,”林三酒的聲音微微有點發顫,“我覺得,他們兩個說的都是對的。”
“什麼意思?”
“這棟公寓樓裡,一定是有‘敲門’和‘進入’兩個規則並行的,”在腳下樓梯不住的聲響裡,她語速飛快地答道:“葉藍和蕾娃發現的,一定都是事實,他們兩個也沒有問題——至少,到剛才之前應該還沒有問題。”
假如進化者敲了門,那麼便會有“人”出來應門;但如果直接去推門、或者在有“人”應門之前自己把門打開了的話,那麼公寓裡就應該是空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葉藍和蕾娃的說辭截然相反了!
而從自己的經曆看來,這棟公寓樓裡的住戶大概也會來哄騙進化者來敲門,正像那群少年男女和老太太一樣——
一口氣衝下了三樓,在自己猛烈得如同雷聲一樣的心跳裡,林三酒使勁呼吸了一口,隨即走到了320號房門前,擰了一下門把手。
她極有可能是錯的;如果她錯了,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然而320的房門應手而開了。
正如林三酒所猜測的那樣,她曾經見過一次的房間,此時正空蕩蕩地鋪在眼前。汙漬和空酒瓶子都還在,然而“人”卻都不見了——甚至連空氣裡那股植物燃燒的氣味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用骨翼撐住了門以免它關上,林三酒小心翼翼地朝裡走了兩步。
320號房的窗戶後麵,是一副沙漠的風景畫;儘管一樣逼真,但她在看了一眼以後便能斷定,那畢竟隻是一副畫罷了。
有點兒怔地退了出去,林三酒迅速地離開了320號房——她在走的時候,特彆小心沒有讓骨翼碰著任何東西;隻要320裡的東西沒有因為她製造的聲音而打開門的話,就應該不算是“第三次敲門”才對。
懸著一顆心,她仍然順利地下到了一樓。
“看來你還真猜對了。”意老師聽起來也有幾分咋舌,“但是……就算知道了這一點,還是找不到出口呀!”
掃了一眼101號房門,林三酒沒有走過去,反而朝走廊深處邁出了步子。她死死皺著眉頭,一邊思考一邊低低地應道:“……這樣的規則一定是有意義的;找到出口的辦法肯定和這些規則脫不開關係……”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從走廊最後一間的120號房開始,不告而入地將每一間房門都打開了;正如她所想的那樣,這些房裡同樣都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住著人的痕跡;窗戶後麵貼著的畫,倒是每一幅都不相同。
“這兒也是一樣的,”林三酒站在108號房的門口,朝裡麵大致掃了一眼後,也不知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地說道:“……什麼也沒有。”
這是一間單身公寓,麵積小得一眼就能將整個屋子籠在目光裡了;正當她準備關上門、去下一間房的時候,忽然隻聽身後傳來了一個輕輕的、熟悉的聲音:“……林小姐。”
是葉藍。
【意識力掃描】由於在這兒不起什麼作用,早已經被意老師關了,林三酒此時完全看不見身後的景象——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她猛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渾身汗毛立刻全炸了開來。
……葉藍之所以誤以為101號房是所謂的“生門”,是因為101號房是空的。然而他是在敲門之後直接推開門進去的,因此101號房才呈現出了空蕩蕩的狀態——也就是說,如果當時他敲了門之後多等一會兒的話,說不定也會有人應門的……
但是葉藍沒有等,他進去了;並且在101號房安頓了下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和蕾娃做的是同一件事——彆管當時是不是還活著,他們依然都“住”進了公寓。
“林小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葉藍的聲音輕輕地在走廊裡回蕩著,聽起來似乎一步一步地離她越來越近了,“我好像找到了出去的辦法……你要不要來看看?”
……林三酒不會忘記,自己已經敲了兩次101號房門了。
【龍卷風鞭子】豁然從她左手裡現了形,緊跟著一股猛烈的風力便朝聲音的來源處席卷了過去;這一下她是用了十分力氣的,然而當這足以轟碎半棟樓的一擊消散以後,葉藍的聲音靜靜地貼著她耳邊響了起來。
“林小姐,你怎麼不轉過來呀?”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空氣裡沒有一絲氣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