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亮如白晝的賽場,此刻隻開了幾盞小小的射燈,昏黃的光芒努力地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它下方的一小片區域,隨即就像後繼無力一樣,隱沒在了夜幕裡。
把守的士兵不多,也有幾十人了——為首的隊長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不知是不是睡過去了。除了巡邏小隊以外,有的蹲了下來休息,還有的點上了煙,時不時交頭低聲談上兩句。
一夜已經過去了大半,女變異人們一直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異狀,緊繃了一晚的士兵們,也都有點累了。
“適當的休息可以,但是不許懈怠下來。眼睛都給我好好盯著點兒。”從一動不動的隊長嘴裡,突然傳出了這麼句話,士兵們一個激靈,登時齊聲答了一句“是!”。
——有那麼半秒鐘,林三酒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她屏息凝氣地等了一會兒,見士兵們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便矮下身子,悄悄地從兩隻膠囊之間走過,朝裡麵的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距離下一次巡邏,還有五分鐘。
林三酒想了想,雙手按住地麵,發動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隨即“轟”地一聲,碎石四濺,地麵上出現了一個淺坑。
“什麼聲音?三隊去看看!”隊長騰地跳了起來,用粗嘎的嗓子喊了一句。
“隊長,聲音是從膠囊區裡麵傳出來的,看不太清楚!”
林三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巡邏隊是不會進入膠囊區的,隻隔著電網,用手電掃上一遍就算完事。現在當務之急,是必須讓他們進來……
沒辦法,笨法子也隻好再用一次——她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巡邏隊的手電光從頭頂消失以後,又一次轟碎了一小塊地麵。
這一次,外麵的人終於坐不住了。
“通知控製台關閉‘高能屏障’,三隊四隊進去找找聲音來源,武器全部解鎖!”
原來,這個東西叫做高能屏障啊——林三酒靜靜地看著電網黯淡了下去,迅速地消失了。
兩隊共二十個士兵,端著沉重的武器,一步步小心地走進了膠囊區。
頭頂燈的光在每一個膠囊上都掃了一遍,所有的膠囊都老老實實的,裡麵的女人一聲不吭,似乎沒有任何異樣。這樣走了兩圈,當打頭的喊了一聲“沒有發現問題”以後,二十個士兵就從膠囊區裡撤了出來,高能屏障再一次被開啟了。
兩個小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守著沉默了下來的膠囊區。
“奇怪了,好端端的是從哪裡發出來的聲音……”隊長喃喃地說了一句,想了想,還是坐回了椅子上,打開了腕帶上的光幕,決定跟上頭彙報一聲。
還不等發出呼叫,他肩膀忽然被人碰了碰,隨即一個女性的清冷聲音,就從背後的黑暗中,低低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裡:“……你看過我的比賽嗎?”
隊長南德的汗毛,一刹那間全站了起來,身體凍住了。
“彆亂動,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97號選手林三酒。”女性的聲氣吐在脖頸間,像是死神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現在兩隻手,都放在你的身上了呢。”
——南德自己也記不清楚,他到底看見了多少隻墮落種,曾在97號兩隻纖細的手之間,爆成了一團團血肉模糊的雨霧。
他乾乾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話來。
“哎,你乾什麼呢?”
雖然光線昏暗,終究還是有人發現了一直緊緊貼在隊長身後的那個古怪士兵,出聲喝道:“站回你原來的位子去!”
感受到背後的手掌微微一用力,南德猛地出聲了,冷汗和聲音一同迸發了出來:“我、我讓他給我來按摩!你們少礙事!”
剛才說話的人不吭氣了,隨即又有彆人笑開了:“原來隊長喜歡這個?怎麼不買幾個男變異人回家……”
調笑聲仿佛風吹似的,沒有在南德頭腦裡留下半點印象,他隻清晰地聽見那個細微的聲氣誇了他一句:“真乖。”
“要、要我乾什麼都行……”聲音顫抖的時候,不太好控製音量,南德的一句話停頓了好幾次。“請彆殺我,我沒有殺過變異人……”
“好。首先,把高能屏障關了。”
南德隻覺自己的身後像是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黑洞,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屍骨無存——他乾咽了一口,聯絡上了控製台。雖然對方很不耐煩,但好歹也算是用“穩妥起見”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一分鐘後,膠囊區周圍的電網就飛速地暗了下來。
察覺到不對的士兵們,紛紛站起了身,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隊長,你關了它乾嘛?難道還要再去檢查一次?”
南德頓了頓,見身後並沒有傳來任何指令,咬了咬牙,乾笑道:“也差不多快天亮了,我剛才接到了指令,讓咱們收隊回去……”
士兵們靜了兩秒,隨即有個小隊長模樣的人一揮手,眾人迅速四散開來,紛紛端起了武器,響起嘩啦啦的一片解鎖聲,將南德和林三酒包圍在了中間。
“隊長被挾持了!”有人這麼吼了一聲——
下一秒,坐在椅子上的南德就炸成了一片裹著碎布料的血霧,幾十道激光光束緊接著朝著椅子****而出,幾乎是同時就籠罩住了剛才二人置身的那一小片區域。
這麼強的火力,應該已經解決目標了吧?
這個念頭才閃過眾人的腦海,頭頂上的昏黃燈光就暗了一瞬間,隨即有人馬上意識到,那是因為一個身影剛剛從頭上翻滾了過去。
但是還來不及調轉槍口,慘叫聲已經伴隨著一道長蛇似的影子,與血肉一起在空中爆了開來,幾顆還戴著防輻射帽的人頭,飛出去老遠,咚一聲砸在了地上。
還活著的士兵們,忙轉過了槍頭,試圖去捕捉空中那個來去如風似的影子——然而剛才一番殘殺,已經讓他們自亂了陣腳,加上林三酒的速度遠遠要比普通人類快多了,因此當她雙腳落回了地麵的時候,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再沒有了一個站立著的影子。
林三酒按住了手臂上被激光擦過造成的傷口,狠狠地啐了一聲。
沒想到那個南德,倒是有幾分小聰明——如果不是他試圖傳達些什麼的話,他和這群士兵也不至於死得這樣快……
“啊,造了好多殺孽呀。”
從遠方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裡,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輕快的聲音。
林三酒渾身一震,再次叫出了口器。
“彆擔心,我不是敵人,我也是個進化人。”
輕柔的聲音在黑暗裡漸漸地接近了,隨之露出了一個被長袍遮住了全身的影子。影子在離林三酒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來,隨即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張白皙的麵龐來。
即使明知這是個男性,但他的五官精致柔和,充斥著一種陰柔的美感——林三酒一眼望去,隻覺他十分漂亮,一時竟意識不到男女。
“初次見麵,你好。我叫宮道一,除了是一個走私商以外,我還是你的頭號粉絲呢。”男人輕輕地笑了一聲,“不要這麼警惕地看著我嘛……在你不知情的時候,我們已經互相幫過彼此一次大忙了。”
這句話絲毫不能讓林三酒冷冰冰的眼神和緩下來。
“你有三十秒時間,證明你是進化人。”
“哎呀,好謹慎。”宮道一似乎十分愉悅的樣子,右手輕輕一擺,就從他身後的昏暗中,走來了一個龐大的黑影,仿佛憑空而現,完全不知道是從哪兒走出來的——雖然看不清麵貌,但是似乎是某種巨獸。
“可以了吧?我是來幫你的,我知道膠囊很難打開。”宮道一揮了揮手,巨獸的影子像煙一樣飄散了開來,迅速消失了。“托你之福,外麵的輻射病鬨得這麼厲害,我猜你也會趁現在走的,否則可就浪費了這個機會了。”
“你知道是我乾的?”林三酒微微皺了皺眉,沒有多問下去。這個古怪的男人說得對,雖然可以試試【畫風突變版一聲叮】,但她的確沒有能夠百分之百打開膠囊、並且不傷人的把握——她朝宮道一點了點頭,示意他跟上,轉身走向了膠囊區,卻將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背後,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生怕放過了一絲風吹草動。
宮道一隻是眯著眼笑,老老實實地跟著她一塊兒進了膠囊區。
女選手們紛紛從膠囊裡站了起來,撲到了囊壁前,目光激動。
在這兒被困了這麼久,終於能夠重得自由了——在她們晶亮的淚光裡,林三酒領著宮道一走到了第一個膠囊邊上,“你試試把它打開吧。”
這個膠囊裡的人是徐薇,她咬緊了嘴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麵的兩人。
宮道一笑了一聲,接著竟然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隻小鳥來——小鳥一身羽毛很光亮,眼珠兒靈動,剛一被他拿在手裡,就嬌滴滴地喊了一聲:“我想唱歌。”
“把這個門吃掉,就可以不用唱了吧?”宮道一溫柔地摸了摸小鳥的背毛。
小鳥“嗯”了一聲,接著林三酒愣愣地看著小鳥猛然張開了小小的嫩黃色鳥嘴,以一種物理學無法解釋的方式,一口將膠囊門吞噬掉了大半。
它吃下去的東西,足有幾十個它自己那麼大了,叫人難以想象門被吃到了哪兒去——
“……這是特殊物品?”
林三酒抱住了一頭撲進了她懷裡的徐薇,安撫地拍了拍她後背,有點結結巴巴地問道。
“對呀。”宮道一點了點頭,見小鳥又張嘴說了一句“我想唱歌”,隨即將它帶到了下一隻膠囊前。“總之必須要用吃的堵住它的嘴,不能讓它唱歌。”
小鳥吃東西的速度非常快,沒過一會兒,已經救出了幾十個人。隻是當小鳥再一次吃下一扇門後,忽然從這隻膠囊裡衝出了一道粗長的黑影,攔腰就朝宮道一打了過去——
後者好像早有準備似的,立刻輕巧地跳出了攻擊範圍,黑影才心有不甘地停了下來,正是一根碧綠色的、像大蛇似的黃瓜。
“薛衾,你這是乾什麼?”林三酒驚了一跳,將她從膠囊裡抱了出來。
今天上午的女選手裡,有一個略懂接骨,好歹算是把薛衾的骨頭勉強接上了,隻是她現在還不能亂動,隻好倚在林三酒的手臂上,喘著粗氣:“就是他!把我賣給了軍|警部門的,就是他!”
氣氛一下子頓住了,隨即宮道一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原來是你……想不到你竟然也被抓來了,哎呀,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如果要給人的演技打分的話,那麼他說這句話時敷衍了事的神態,簡直配得上一個負分。
薛衾剛要罵,隻覺林三酒手上一用力,似乎在示意她什麼,隻好恨恨地閉了嘴。
“先把人都救出來,再說彆的。”林三酒將薛衾交給了白小可的麵首背著,淡淡地看了一眼宮道一。
後者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信用剛才已經跌破了穀底。
加上頭幾天比賽時幸存下來的兩個女選手,一共五十二個人,很快都從膠囊中脫了身。除了有一個瘋瘋癲癲的,讓人有點不好辦之外,其餘的都圍住了林三酒,等著她說點什麼。
“我們下一步怎麼辦?該怎麼逃到外頭去?”人群中有個聲音問道。
大概連這些女人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日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末日世界裡去吧……
林三酒看了她們一眼,一言未發,隻是轉身走進了剛才的屍堆裡,扒下了一套還算完好的防輻射服,抱在了手裡。
感受到背後投來的目光,她淡淡地開口了:“想自己逃到外麵去活命的,我不攔著你們,隻是把這個神誌不清的也帶上就行。但是,我是不走的。”
梨桃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要去哪兒?”
林三酒緩緩站直身子,衝她們笑了笑。
“我這個人,無論是在什麼地方,離開的時候那個地方都難免會變成一堆廢墟。以前我住過的一家超市是這樣,一個幸存者基地也是這樣……”
“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伊甸園不會是這樣。”
頓了頓,林三酒輕輕地說:“我要留下來,摧毀他們的玻璃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