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泓卓接過文牘,掃了幾眼。
“這是.....契書?”
鶴翁道:“許多人都知道你與宋子賢私交甚密。你們不但共同經營生意,他也提攜你為襄州商會副會長。令尊行將就木,你也身死下葬。你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子嗣.....!”
姚泓卓瞳孔顯出怒色。
“你年輕時候就喜好飲酒賭錢。”鶴翁顯然對姚泓卓的情況了若指掌,“隻因令尊家教甚嚴,再加上你是姚家嫡長子,你自然不敢光明正大賭錢。但襄陽城內多的是賭坊,有些賭坊對客人身份竭力保密,萬盛賭坊便是其中之一。”
姚泓卓捏著手中文牒,道:“這上麵說我一直偷偷在萬盛賭坊賭錢,幾年下來,欠了七八萬兩銀子。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我這輩子都不曾走進萬盛賭坊的大門。”
“有沒有進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欠下的銀子總要償還,你也在這份契書上承諾,用姚家所有的產業作為抵押。”鶴翁氣定神閒,“你活著的時候,因為你與宋子賢的交情,宋子賢出麵從中周旋,讓賭坊沒有逼你的債,隻是讓你慢慢償還。但你死了,賭坊就隻能拿出這份契書和借據,將姚氏的產業收走。”
姚泓卓身體發抖,也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你們.....你們原來早就算計好。”
“認罪狀你不願意畫押,那麼你就隻能選擇在契書和借據上簽字按印。”鶴翁道。
姚泓卓無奈道:“鶴翁,我對你素來敬重,一直覺得你是世外高人。想不到你們這幫人與市井無賴一般,竟然使出這般卑劣的手段。”
“手腕從來沒有高明和卑劣之分,隻看是否有效。”鶴翁聲音嘶啞,平靜道:“選擇契書,至少能保證你家人無礙。”
姚泓卓後退兩步,頹然坐下。
“你路上辛苦,也不用急在一時。”鶴翁拄著鶴頭杖起身,“你永遠都是桃莊的貴客。你今晚可以好好在此歇息,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姚泓卓欲言又止。
鶴翁緩步走到門前,推開門,回頭道:“這兩人會日夜保護在你身邊,但有所需,告知他們便好。”
他抬起鶴頭杖,指了指外麵的兩名麻衣鬥笠人。
那兩人都是躬著身子。
等鶴翁離開,姚泓卓快步上前,關上屋門,走回到椅子邊,一屁股坐下,拳頭狠狠砸在了案上。
但他知道自己的憤怒在這裡毫無作用。
頹然地靠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身體卻是瑟瑟發抖。
本以為假死保命,乃是極高明的手段,但誰成想竟然弄巧成拙。
鶴翁所言不差,如今襄陽城內所有人都以為姚家大爺被刺殺。
喪事都辦了,除了妻子黃翠和瓊娘,連府中家仆都以為大爺被害。
現在就算黃翠和瓊娘都說姚家大爺還活著,那也不可能有人相信,宋子賢更不可能出麵作證。
所以桃莊如果將他軟禁在這裡,還真是無人知曉。
不對!
柳樂!
至少還有柳樂知道自己在柳子山。
但隻是一瞬間,希望便即破滅。
自己可是再三叮囑,讓柳樂絕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蹤,甚至都不向瓊娘提及。
柳樂當然不可能知道自己這位姚大爺身處絕境,也就不會帶人營救。
想到營救,姚泓卓苦笑搖頭。
桃莊的力量,他雖然並非一清二楚,卻也是大概有數。
姚家在襄州雖然是有名有姓的豪族,但在桃莊眼裡,恐怕狗屁不是。
本來差點死在刺客手中,他就對宋子賢心生怨念,如今被逼要交出姚家的產業,他自然更是恨之入骨。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幫人的胃口竟然這麼大,竟然盯上姚家。
而且這些人手段之卑劣,和流氓無賴著實沒有什麼區彆。
拿起契書,裡麵還夾著不少借據,這些明顯不是臨時準備。
自己剛到桃莊,鶴翁也稱是剛剛得到城中傳過來的消息,倉促之下,絕不可能如此迅速準備這些東西。
這隻能說明,自己早就是這群人眼中的肥羊。
之前桃莊將自己待若上賓,隻是假象,等到如今時機成熟,一口便要吞下去。
他忍不住走到後窗,推開窗戶,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幾株桃樹就種在窗外。
不遠處就是厚實的高牆,一座塔樓矗立在那邊。
他抬頭瞧過去,便見到塔樓上一人正居高臨下看向自己這邊。
姚泓卓立刻關上窗戶。
他心中明白,做客的時候,桃莊周圍防守嚴密,這裡絕對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一旦被囚禁,那桃莊立刻就變成鐵籠子,根本不可能脫身。
他摘下麵具,丟在桌上,幾乎要哭出來。
“酒,給我拿酒!”
他衝過去打開門,走到門外,對著守在門外的兩人怒聲道。
兩人也不多言,一人立刻離開,另一人則是如雕像般站在門外,一動不動。
雖然已經是被軟禁,但桃莊還真是有求必應。
一大壇酒很快就被取過來。
姚泓卓現在隻想喝醉,酩酊大醉之後,人事不知,暫時就能擺脫恐懼和無奈。
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時候,天色早已經黑下來。
他沉睡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臉上一陣冰涼,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他大醉之前,在屋裡便點了一盞油燈。
此刻油燈昏暗,睜開眼睛之後,眼前卻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柳.....!”他吃驚之下,張口便叫。
但剛發出一絲聲音,對方一隻手就已經捂住了他嘴巴。
“彆說話!”魏長樂目光冷厲,“你叫一聲,大家都會死!”
姚泓卓眨眨眼睛,表示聽明白。
魏長樂這才收回手。
姚泓卓卻立刻坐起身,酒意還沒散去,腦袋有些疼。
他抬手搭在腦門子上,盯著魏長樂,兀自不敢相信,“你.....你真是柳樂?”
魏長樂點點頭。
姚泓卓一臉驚訝,但忽然向後躺下,苦笑道:“我大抵是真的瘋了,做夢竟然想著讓一個仆從來營救。”
桃莊守衛森嚴,姚泓卓根本不相信魏長樂能避開守衛潛入進來。
這絕對不可能。
自己不過是在夢中而已。
魏長樂也不廢話,揪住姚泓卓胸口衣襟,將他拽著坐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
一聲脆響。
姚泓卓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陡然間,他瞥見魏長樂身後的地麵上,竟然躺著兩個人。
其中一人被扒了外衣,臉上的麵具也不見蹤跡。
另一人麻衣在身,麵具依然戴在臉上,鬥笠則是放在一旁。
姚泓卓並不蠢,幾乎是瞬間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兩人,分明就是鶴翁安排看守自己的守衛。
再看魏長樂,卻發現他身上濕漉漉一片,就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
本來酒意就沒徹底醒,再加上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切,姚泓卓張大嘴,腦中一片空白。
魏長樂卻已經抬手,將一份文牘在姚泓卓麵前晃了晃。
姚泓卓這才回過神。
“柳樂.....!”他一把握住魏長樂手腕,眼淚都快流下來,壓低聲音道:“真的是你?你.....你怎麼能進來?”
魏長樂輕聲道:“從瀑布裡進來的。”
姚泓卓身體一震,驚駭道:“你.....你是從上麵跳下來的?那.....那怎麼能活著?”
他是桃莊的常客,對桃莊的格局自然十分清楚。
桃莊三麵高牆,圍堵西邊是一座懸崖,山壁平滑,瀑布自上而落,在下方形成一個巨大的水潭。
當初將桃莊修建在此,應該就是考慮到這處瀑布。
這是天然的水源。
水潭就在邊上,隨時可以取用。
但那麵山崖極高,從崖頂跳下來,肯定是必死無疑。
而且西邊雖然沒有修建高牆,但卻有數座塔樓,日夜都有人值守,真要是有人從崖上下來,也很容易被發現。
魏長樂淡淡一笑,道:“瀑布後麵可以攀爬,而且可以為我們做遮擋。我們趁天黑摸下來,潛入水潭進了莊內。他們想不到會有人這樣潛入。”
“我們?”姚泓卓一怔,“還有誰?”
魏長樂並沒有立刻回答,拿著手中的契書再次晃了晃,低聲道:“姚大爺,剛才我擅自看了裡麵的內容,原來你在外賭錢,欠下這麼多債。七八萬兩銀子,恐怕將姚家所有的東西變賣,也未必能湊出這麼大一筆銀子吧?”
“這是假的。”姚泓卓咬牙切齒,“柳樂,我上了他們的當。這幫畜生,從一開始就想著設計姚家。怪我糊塗透頂,還真以為宋子賢將我當成朋友。這幫狗雜碎,是想著將姚家的產業全都霸占過去......!”
“他們逼你在這些文書上簽字畫押?”魏長樂問道。
姚泓卓點頭道:“他們還準備了認罪狀,要誣陷姚家與漢江上的水匪勾結。我如果在上麵簽字畫押,姚家一族就徹底完了,所以我寧死不屈,打死我也不畫押。”
本來這麼大的事情,換做從前,他肯定不會對一個仆從細說。
但現在的處境,做夢般見到魏長樂,他是真的將魏長樂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此刻他對魏長樂那真的是無條件信任,隻盼真的能夠死裡逃生。
魏長樂微點頭,低聲道:“姚大爺,咱們先不說彆的。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上次脫口而出提及的地宮,可是在這盧氏彆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