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曾經擁有著包容四海的胸懷,卻也始終對外族戒備小心。
鼎盛時期的大梁神都可說是天底下最繁華的都市,可以見到周邊諸國使者和商賈的身影,甚至街頭還會出現周邊諸國的吟遊歌者以及遊俠。
但主要都是在萬古縣的西市。
名為西市,固然是因為坐落於神都西邊,其實也因為西市胡人混在其中,而且大都是來自西域諸國。
北邊的塔靼人喜歡用馬刀說話,即使是在臣服於大梁的時候,也是匪性難馴,遠不如西域諸國聽話。
西域諸國從骨子裡畏懼於大梁的強盛,而且很清楚,用貨物與大梁說話,遠比馬刀有用的多,也實惠的多。
西市北門對麵就是懷德坊,也是胡人定居最多的地方。
兩輛馬車前後走在懷德坊的陽關街上,青石板鋪就的街頭十分平整,馬車走在上麵,甚至毫無顛簸。
鴻臚寺卿焦岩此刻就在馬車之中。
“前麵不遠就是天恩館。”焦岩放下車窗簾子,轉頭向對麵坐著的魏長樂含笑道:“館主叫做趙婆準,是西域焉耆國人,如今也是我大梁的定西伯。”
“胡人封爵很多嗎?”
“不多,趙婆準已經是胡人中爵位最高的人物了。”焦岩撫須道:“他本來叫做栗婆準,聖上賜了國姓,所以叫做趙婆準。”
魏長樂道:“天恩館館主有些什麼權力?”
“出了胡人坊,天恩館主沒有任何權力。”焦岩微笑道:“但在胡人坊內,除了天子,恐怕就是他的權力最大了。龍驤尉,你自己想想,連監察院都不好直接過來調查,而是讓你找上老夫前來胡人坊交涉,由此便可窺一斑了。”
金佛背後牽涉胡人,奴古斯死在華府之內,這也留下了最大的線索。
隻要能查明奴古斯的來曆,自然就能順藤摸瓜獲取更多的真相。
魏長樂本以為辛七娘會直接下令到胡人坊調查,但美人司卿也隻是派了人進入胡人坊,私下打聽一些消息,並無大動乾戈。
但蔡倩解釋過後,魏長樂才知道,監察院雖然會在胡人坊安排一些耳目,卻並無在胡人坊辦案的權力。
胡人坊內不但有定居或者暫住的西域胡人,其中還有不少西域諸國使臣的行館。
神都之亂後,北方塔靼氣勢洶洶,帝國在北方麵臨的壓力極大,也因此對周邊其他諸國的態度極儘安撫之心。
特彆是西域諸國,與帝國貿易往來繁盛,也是國庫重要的進項。
而且為了確保帝國西部的安全,朝廷也是給了西域商賈和胡人坊許多優惠政策。
減輕胡商的賦稅,給予胡人坊更多的自治權利,最重要的是官府如果需要在胡人坊辦案,事先必須進行交涉。
特彆是神都之變後設立的監察院,胡人坊聯名上書,堅持要求絕不許監察院在胡人坊監視甚至辦案。
雖然朝廷許多人對於胡人提出如此無理要求很是憤怒,但當時局勢緊張,皇帝陛下最終答應了胡人坊的要求。
所以監察院雖然在胡人坊多少部署了一些耳目,但此番金佛一案涉及到胡人,監察院卻無法直接在胡人坊明目張膽辦案。
辛七娘知道魏長樂與鴻臚寺卿焦岩一起出使過雲州,交情不錯。
而鴻臚寺正是與周邊諸國交涉的衙門。
特彆是胡人坊,朝廷諸司之中,鴻臚寺與胡人坊的來往最為頻繁,身為鴻臚寺卿,焦岩對胡人坊的情況最為了解,在胡人坊的人脈也是極好。
所以魏長樂正好借助焦岩與胡人坊交涉,一同前來探探情況。
焦岩得知情況後,沒有任何猶豫,當即答應了魏長樂的要求,而且並不耽擱,立馬帶著魏長樂來到了胡人坊。
焦岩道:“趙婆準十幾年前跟隨焉耆國使團前來神都,因為在聖上麵前表演了戰舞,得到聖上和皇後的喜歡。聖上本想留他在朝中為官,這可是西域胡人夢寐以求的好事,但說來也怪,這趙婆準卻是婉拒了聖上的美意,隻說他向焉耆國主立國誓言,終身效忠焉耆,不敢接受大梁的官位。”
魏長樂抬手摸著下巴,心想這趙婆準對焉耆倒是忠心耿耿。
“不過趙婆準倒是願意留在神都,為兩國關係儘力。”焦岩道:“聖上賞識他的忠誠,賜他國姓,在胡人坊設了天恩館,讓他坐鎮天恩館。”
“天恩館到底是乾什麼的?”
焦岩撫須道:“天恩館設立之前,神都一百零八坊,最麻煩的就是懷德坊和群賢坊。雖然在我們眼裡,住在胡人坊的都是胡人,但他們卻分屬諸國,根本談不上不分彼此。”
“西域諸國自然也是互相爭鬥。”魏長樂笑道:“雖然遠在大梁,但以前的仇恨肯定也會帶到這邊。”
“就是這個意思了。”焦岩哈哈笑道:“所以胡人坊那些胡人的爭鬥就像是吃飯睡覺那般平常。西市胡商之間的爭鬥好歹還能受管製,不敢太過分,但在胡人坊內,搞不好就會死在有人死在街頭。反正每年都會有不少胡人莫名其妙失蹤,暴屍街頭的情況每個月都會發生。”
魏長樂問道:“天恩館是否就是用來維持胡人坊的秩序?”
“京兆府三天兩頭派人到胡人坊辦案,但那些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且親近者互相包庇,仇視者見了官差,也敢互相汙蔑構陷,在那裡麵辦案子,難如登天。”焦岩肅然道:“而且這些胡人背後都有自己的國家,一旦官府辦理的結果讓一方不滿意,立馬就會被說成是偏袒,甚至諸國行館的人都會出來爭執,這就很容易影響大梁與諸國的關係。”
魏長樂微微點頭,心想事關邦交,很多事情確實麻煩。
“最了解胡人的就是胡人。”焦岩感慨道:“聖上睿智聖明,設了天恩館,便可以協助朝廷處理好胡人坊的爭端。趙婆準被賜封定西伯,雖然不是大梁的官員,卻有大梁的爵位,再加上此人機敏聰慧,卻又不失武勇,讓他處理胡人坊的爭端,那真是一步妙棋。”
“原來如此。”魏長樂瞬間明白過來。
“趙婆準為人公正,而且真要有人挑事,他也從來不手軟。”焦岩笑道:“所以此人很快就在胡人坊樹立了威望。他不偏袒焉耆人,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因此那些胡人有爭端,都會找趙婆準調解。他裁定的結果,往往也會讓大家心服口服。他在胡人坊這十幾年,這裡的秩序已經很好,幾乎已經再沒有什麼命案發生。”
魏長樂心想難怪焦岩聽說要到胡人坊調查,就直接帶自己來找趙婆準。
趙婆準在胡人坊十幾年,威望極高,人脈更廣,要查奴古斯的來曆,趙婆準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馬車停下來,兩人下了車,麵前便是一座西域風格的行館,門頭寫著“天恩館”三字。
車夫已經上前去,向門前的一名佩刀守衛嘀咕兩句,那守衛立刻進去稟報。
“這天恩館既是處理胡人坊民事的所在,也是趙婆準的伯爵府。”焦岩單手背負身後,“西域諸國的使臣來京後,都是先到這裡見了趙婆準,然後才與我們鴻臚寺接觸。”
魏長樂扭頭看了後麵一輛馬車,馬夫卻正是監察院靈水司不良將周恒,但卻一身車夫裝扮。
“焦大人!”沒等片刻,就聽館內傳出一個爽朗的聲音,“你出使北方,凱旋而歸,榮耀無比。我一直等著給你接風,但數日不見你蹤跡,還以為你將我忘記。”
大笑聲中,一名五十歲上下的胡人大踏步迎出來。
此人身形十分粗壯,結實剽悍,一臉虯髯,纏著頭布,衣著也很簡樸,完全是一副西域風格的打扮。
這裡畢竟是胡人坊,成日裡和胡人打交道,西域服飾,自然更能拉近與胡人的關係。
而且此人一口純正的大梁語言,不看其人,隻會讓人以為說話的是地地道道的大梁人。
“定西伯,我可不敢忘記你。”都是場麵上的人,焦岩立馬顯出熱情笑容,拱手道:“我若忘了你,從哪裡去找最好的葡萄酒?”
趙婆準笑聲粗獷,直接上前,一把握住焦岩手腕,“快進去,今日我給你準備一缸葡萄酒,你若喝不完,就帶回去洗澡。”
焦岩也是哈哈笑起來,回頭看了魏長樂一眼,遞了個眼色,魏長樂立刻跟上去。
進了天恩館,裡麵其實也很簡樸,甚至及不上尋常富戶家的奢華,也不知道是因為趙婆準生性簡樸,還是因為手頭確實不寬裕,又或者是故意打造成這種人設。
“定西伯,我向你介紹一個人!”趁著雙方情緒很好,焦岩對挽著自己手臂的趙婆準笑道:“不過咱們先說好,你可不許發脾氣,多少給我一點麵子。”
“今日見到焦大人,我高興都來不及,怎會發脾氣?”
趙婆準十分機敏,已經扭頭看向跟進來的魏長樂,笑道:“你要介紹的是這位小兄弟?”
“晚輩魏長樂!”魏長樂今日有求於人,倒也客氣,拱手道:“見過定西伯!”
趙婆準一怔,隨即顯出喜悅之色,“你就是生擒塔靼右賢王的魏長樂?”
看來雲州之事,已經讓自己名動神都。
“就是這位,出自河東魏氏的龍驤尉!”焦岩笑道:“真正的將門虎子!”
“你能前來,我很高興。”趙婆準卻狐疑道:“不過......我與河東魏氏並無往來,龍驤尉今日前來,應該是有事找我吧?”
魏長樂點頭道:“晚輩如今在監察院當差,奉命......!”
“來人,送客!”趙婆準不等魏長樂說完,臉色一冷,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