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四八章 春雨如油(1 / 1)

天唐錦繡 公子許 1581 字 7天前

陸家叔侄離席而去,堂內一片沉寂,既無人出言挽留,亦無人與之同去。

良久,張濟哼了一聲:“此等私心甚重、不明形勢之輩,居然試圖裹挾整個江南士族為其魯莽行事擔負責任,簡直不知所謂。”

眾人不語。

陸家的確有私心,可在座諸人又何嘗不是為了自身之利益而選擇袖手旁觀?

蕭瑀歎口氣,道:“隨他去吧,若當真要自取滅亡,誰人又勸得了?”

他看向賀默、朱垣、張正等人,溫言道:“不要沮喪,三年而已,彈指即過。科舉考試固然給咱們繼承官職設置了一道障礙,但與此同時,也打開了江南士族子弟進入中樞之通道,隻需成績優異,三省六部未必不能進,這在以往乃極難之事。汝等要趁此機會鑽研學業,將來登閣拜相、光宗耀祖,一遂青雲之誌!”

隋滅南朝、一統南北,但江南本地勢力強橫,隋朝政權一直未能完全掌控江南,使得江南之地始終遊離於中樞之外,導致中樞對江南士族之打壓愈來愈盛,除去寥寥數人之外,江南子弟很少能夠進入中樞、執掌權柄,這種局勢一直延續至本朝。

如今科舉一開,無論從公平公正之角度、亦或籠絡江南士族之初衷,都會有江南子弟進入中樞。

故而,科舉之於江南士族,既是危機,亦是際遇。

卻總有一些蠢貨隻看得到眼前的利益遭受損失,卻看不到更長遠的利益需要努力經營……

“喏!”

聞聽此言,原本因為被剝奪三年科舉考試資格而灰心喪氣的幾人,頓時精神一振、信心大增。

蕭瑀又道:“也不要對考題之中有關於數學的部分產生抵觸心理,為官之時、如履薄冰,若隻知經義、不通庶務,難免被手底下官員胥吏所欺瞞,最起碼要懂得查賬吧?甚至於物理、天文等等學科亦要有所涉獵。貞觀書院的學子已經在這方麵遠超咱們,若繼續抱著‘獨尊儒術’那一套,不思進取、不懂變通,往後沒什麼出息的。”

很顯然,這一回科舉考試之改革,不僅打斷了以往憑借家世、門第而出仕之途徑,更在於提拔、培養“複合型人才”,那些將經史子集讀出花來卻不通庶務的書呆子,不可能走上更高的職位。

事實上,蕭瑀對此是予以認可的。

民部官員不懂數學、不會查賬,工部官員不懂物理、不通建築,兵部官員不懂兵法、不諳戰略……“外行指導內行”,豈能長久?

所以固然對房俊諸多意見對天下世家門閥極其惡劣,但對於房俊所提出的這些改革意見,頗以為然。

當然,“頗以為然”並不意味著就會支持,大儒們擁有著最頂級的智慧,固然因為時代的局限未能看透更遠的未來,他們依然能夠分辨對錯、優劣,隻不過因為自身利益攸關,他們往往隻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那一個,而不是對的那一個。

淅淅瀝瀝的雨水將太極宮籠罩其中,黑黃色的琉璃瓦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雖然天色晦暗,但視線清晰,坐在堂中隔著窗戶可見宮牆、台階縫隙之間隱隱青綠,小草已經開始冒芽。

春雨如油,一如這大唐帝國勃勃生機。

禦書房內,李承乾放下奏報,揉了揉眉心,喝口茶水,抬頭看向對麵的劉洎、許敬宗。

“此次鄉試,各地風評如何?”

“除去金陵曾發生考場抵製事件,其餘各地都安穩進行,評卷也已完成,取中之考生得到本州衙門之通知,馬上就將奔赴長安準備參加六月份的‘禮部試’,微臣已經帶領禮部上下,與長安、萬年兩縣協同合作,確保‘禮部試’萬無一失,為陛下掄才大典添磚加瓦、竭儘全力。”

因為奔波輾轉各地丈量田畝,期間更要與當地世家門閥勾心鬥角、見招拆招,可謂勞心勞力,以往矮胖的身材居然硬生生瘦了一圈,白皙的皮膚微微見黑,可整個人的精氣神看上去卻更甚以往,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先是執行丈量田畝之國策,繼而返京支持科舉考試,大權在握、地位提升飛快,如今的許敬宗亦是誌得意滿。

權力果然是男人最好補品。

李承乾頷首,科舉考試雖然有所坎坷,但大體上進展順利,舉國上下已經接受科舉作為出仕唯一途徑,令他深切感受到太宗皇帝當年說出那句“天下英雄儘在彀中”之言時的暢快。

“金陵那邊對於罷考考生之處罰極為嚴厲,可有後續?”

江南士族始終遊離於中樞之外,天天叫囂什麼“江南乃江南人之江南”,將江南之地視如禁臠,如今遭受這般嚴厲之處罰,那些江南士族難道真能安坐不動、忍氣吞聲?

劉洎道:“啟稟陛下,當時由監察禦史孫處約對考生予以懲罰,其後右威衛大將軍高侃駐兵石頭城、鎮守金陵、威懾江南,水師艦船遊弋於長江之上,更有戰艦逼近錢塘、明州等處沿海城池,加上宋國公壓製江南士族使之不得與中樞對抗,當下江南士子群體之間雖然有些怨言,但總體上局勢穩定。”

李承乾點點頭,唏噓道:“高侃老成持重、能力卓越,是個人才啊。”

心中難免感慨,他雖然貴為皇帝,“天下英雄儘在彀中”,可當下朝廷之中那些個自貞觀末年崛起的後起之秀,如今都已經開始獨當一麵,可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受他拔擢。

超過八成都是房俊一手栽培之“鷹犬”。

對於房俊的“識人之明”,李承乾又是佩服、又是嫉妒,假若裴行儉、薛仁貴、高侃、劉仁軌這等人才皆乃他之心腹,何愁堂堂皇帝遭受軍方欺淩?

滿朝官員,要麼“文”,要麼“武”,居然沒幾個“皇”,讓他這個皇帝情何以堪?

所以相比起旁人,李承乾更為重視科舉考試,希望以此簡拔人才、充為己用。

想到這,便想起房俊,問道:“太尉這兩日不見蹤影,卻不知在忙什麼?”

按理來說,作為科舉考試的主要改革者、推動者,房俊應當對此極為關注才對,可現在天下各處信息彙聚於此,房俊卻不聞不問,有些不合常理。

難道還有什麼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劉洎一臉茫然:“微臣不知。”

許敬宗道:“微臣前日去太尉府上拜訪,其家人告知太尉正在驪山農莊,說是玉米育苗正值關鍵時刻,太尉日夜遊走於暖棚之中,指揮司農寺官員侍候秧苗。”

李承乾奇道:“玉米已經在關中所有適宜之土地耕種,今年山東、河北、甚至遼東等地都運去了種子,可以大麵積鋪開,他為何還要在育苗這件事上親力親為?”

許敬宗有些心虛,他哪兒知道為什麼?

可身為臣子,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能在陛下麵前說“我不知道”,這是極其降低自身評價之做法,他還指望更進一步呢,豈能留給陛下一個“無知”之印象?

遂道:“玉米育苗關乎國計民生,影響重大,且其中好像有一些東西屬於機密、不可外傳,微臣並不知曉其中詳情,也不敢打聽……不過中書令乃國家宰相,總攝百揆、日理萬機,定然知曉。”

劉洎:“……”

這麼陰險嗎?

你都說我總攝百揆、日理萬機了,哪還有精力去關注什麼育苗?

頂著陛下看過來的目光,劉洎尷尬道:“此事,微臣的確有所耳聞,太尉與司農寺總結出育苗、選種之一套程序,封存於司農寺之中,未夠品階者不得查閱,微臣惶恐,對於農事並不精通,本著‘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所以隻是在需要協調之時予以支持,並未深度參與。”

李承乾點點頭,並未追究劉洎明顯帶有推脫性質的說辭。

心中再度感慨。

說房俊不熱衷於權勢,他卻將軍隊攥成一團、與李勣狼狽勾結逼得他這個皇帝處境尷尬,皇權被高高架起;說他威逼皇權,卻又在科舉考試的關鍵時刻抽身而退,堂堂太尉跑去農莊與一群老農專研選種、育苗,紮根於農業改良……

抬眼看了看窗外,小雨細密如棉,空氣清新,便有些坐不住,提議道:“今日處置政務時間已久,頗有些心浮氣躁,不如兩位愛卿陪朕出城去驪山農莊走走?這個時候,想必暖棚之中的早季瓜果已經成熟,想想都令人垂涎欲滴啊!”

劉洎與許敬宗都不是魏徵那樣原則極強、敢於直言犯諫之人,更何況都願意通過私下多多接觸與陛下經營好關係,前者便道:“禦駕出城,前呼後擁,影響甚大,不如陛下白龍魚服,讓李君羨多帶一些好手從旁護衛。”

許敬宗提醒道:“是否先派人知會太尉,使其做好準備迎駕?”

李承乾興致勃勃,擺手道:“這倒是不必,咱們一行輕裝出城,去驪山農莊遊玩一番,給太尉一個驚喜,晚上在驪山彆院住下,明日再返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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