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五十四章 一隻耳朵(1 / 1)

天唐錦繡 公子許 1577 字 2個月前

一直以來,程咬金行事風格率性不羈、任意妄為,動輒火冒三丈誰的麵子也不賣,即便當年一同自玄武門下血戰的袍澤,除去李勣等寥寥數人之外,亦是說翻臉就翻臉。

貪權、斂財、甚至賣官鬻爵,每年裡禦史台彈劾的奏疏三尺高,朝中文武打殺聲不絕。

然而時至今日,程咬金依舊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皆因李二陛下對其萬分信任,寵溺非常……

即便當初儲位之爭在超爺之間不斷掀起波浪,廢黜太子另立魏王亦或晉王的傳聞甚囂塵上,程咬金依舊穩穩當當不偏不倚,他不管誰的威望高,也不管誰的勢力盛,他隻站在李二陛下身後。

沒有人懷疑程咬金的忠心,旁人也對他能夠堅持立場不為動搖的心誌表達讚賞,畢竟身在朝中,並不是你不想站隊就可以不站隊的,想要隨心所欲,殊為不易。

然而私底下,程咬金卻絕非看上去那般中立。

時不時與東宮走得近一些,與房俊這等東宮柱石有著密切的商業往來,時不時又對晉王頗多親近,甚至就連魏王也動輒成為程家的座上賓……

愈發使得程咬金的立場撲朔迷離,甚少有人能夠看透。

……

麵對李承乾的詢問,房俊也摸不準,隻得道:“盧國公對陛下的忠心母庸置疑,隻要有詔書在,微臣認為其必然遵旨行事,誰也不能左右。”

可如果沒有遺詔呢?

看似李承乾乃名正言順的儲君,大義所在的帝國繼承人,但畢竟李二陛下的心意早已想要廢黜另立,故而對於程咬金這樣隻忠於陛下、不在乎社稷的人來說,毫無約束力。

他想著站哪邊就站哪邊,什麼名分大義,什麼社稷天下,他才不會放在眼裡,他隻在乎自己的爵位權力能否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

李承乾愁眉苦臉,連連歎氣。

由此觀之,父皇當初舍棄東宮六率、玄甲鐵騎以及其餘十六衛軍隊獨獨命令程咬金率軍進駐長安之舉措,實在是高瞻遠矚。畢竟程咬金統率其麾下右侯衛宿衛京畿駐紮在長安城內,猶如一柄尖刀插在帝國中樞,這個混不吝的誰的賬也不買、誰也不得罪,但誰敢妄動一下,就要冒著被割傷的危險。

無論東宮亦或晉王府,誰想在這個時候殲滅對方登頂大寶,誰就得直麵程咬金,以及其麾下如狼似虎的左武衛……

他很想問一句:若是沒有遺詔呢?

不過這話沒問出口,因為他自己知道答桉。若有遺詔也就罷了,不管誰甘心、誰認命、誰逆天而行,總之派係儼然、涇渭分明,最終分個勝負而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可若是沒有遺詔,他這個看上去名正言順的太子根本沒有那個威望去震懾群臣、睥睨天下,到時候那些平素道德儼然的臣子們支持誰就很難說了。

想了想,他最終問道:“若果然到了那一步,咱們當真要掀起內戰,無視這神州大地億兆生靈?”

房俊搖搖頭,一字字道:“若有遺詔傳位於晉王,咱們偃旗息鼓,遵旨而行,竭儘全力扶保殿下安危。若無遺詔,則殿下乃名正言順之儲君,登基即位順理成章,乃大義名分所在,自當召集天下軍隊勤王,蕩平所有逆臣,維係帝國正朔。”

以李二陛下之威望,一旦留有遺詔傳位於晉王,則天下人必定紛紛響應,朝中文武更絕大部分會站在晉王那邊,東宮就算拚至最後一兵一卒,也毫無半分勝算。

一位英明神武、雄才偉略的帝王,即便死了,也一樣影響帝國二十年。

但若無遺詔,則太子依舊是儲君,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李二陛下的心思是想要廢黜太子另立晉王,到底並未成行,天下人的心思便未必皆尊從陛下心意,天然的會形成兩派。

如此,東宮才有機會……

武德殿後身有一排兩進房舍組成的院落,原是宮中有品階的內侍居住之所,不過自從太極宮遭受戰火荼毒幾乎毀於一旦大規模重建,這些內侍便不得不搬遷至玄武門附近暫居,將此處空了出來。

及至李二陛下回京,因整座太極宮唯有武德殿這邊修繕完成,故而駐蹕於此,一些貼身禁衛、內侍便將此處房舍占據。

一座院落的倒座房內,褚遂良形容憔悴、憑窗仰望尺許天空上堆積的烏雲,心情猶如鉛墜一般透不過氣。

自遼東返回,入宮之後便被陛下軟禁於此,雖然一直未曾有所懲罰,但卻禁止他麵見家人,此間房舍,形同牢獄,不知何時會降下的懲罰就好似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刃,隨時都會掉下來,將他刺個窟窿。

然後,陛下驟然暈厥,還是不長的時日內連續兩次……

這念頭書籍貴乏,讀書人往往什麼書都讀,醫卜星相皆有涉獵,對於醫術大抵都有一些淺顯的認知,明白陛下如此險惡之病情基本沒有痊愈之可能,而就此殞命的概率無限之高。

褚遂良整日裡麵上帶著擔憂,心裡卻非常興奮。

這天下若說有人最最希望陛下就此昏睡不醒直至殯天,那大概就是他褚遂良了……或許還是太子。

他是因為陛下就此死去可以免除責罰,畢竟當初自己可是生出了“弑君”的念頭,雖然最後一步沒有邁出去,可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他這樣的逆賊?始作俑者長孫無忌已經自戕,隻要陛下一死,那件事再也無人知曉,他便徹底安全了。

而太子這些年麵對陛下動輒升起的易儲之心早已惶惶不可終日,隻要陛下活著,易儲乃是遲早之事。且不說這天下至尊的皇權任誰距離一步之遙都不肯放棄,單隻是廢黜之後所需麵對的危險,就足以使得太子發瘋。

如今陛下若驟然駕崩,太子的儲位就算是保住了。

即便陛下留有遺詔又能怎麼樣?隻要不是在陛下活著的時候明發天下,那麼這份詔書東宮那邊大可不認,甚至反過來指責晉王矯詔——這種事曆史上發生過很多次,很多人都會相信。

甚至相信與否也不重要,太子上位也罷,晉王等級也好,總之代表的是中樞權力階層的再次構建,這期間不知多少人收益,也不知多少人失望,支持誰、反對誰,也不過是因自身之利益而取舍。

至於到底應該是誰繼位……誰在乎?

門外腳步聲響,將褚遂良從思緒當中驚醒,他扭頭看去,便見到陛下身邊那個猶如毒蛇一般陰翳毒辣的王瘦石出現在門口,然後極其失禮的信步而入,笑吟吟來到褚遂良麵前,將手中一個牛皮口袋放在桉幾上。

褚遂良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隻想著一旦陛下駕崩,那麼他所做的事情便無人知曉,但卻忘了這個王瘦石乃陛下隱藏在黑暗當中觸手,替陛下去做一切見不得光的事情,那麼自己於遼東試圖謀害陛下之舉措,陛下是否會告知此人?

王瘦石枯樹皮一般堆砌的臉上笑容難看,一雙眼睛更好似毒蛇一般盯著褚遂良,對這位陛下身邊的黃門侍郎毫無半分敬意。

褚遂良意識到有些不妙,將目光從王瘦石臉上挪開,看向桉幾上的牛皮口袋,問道:“此乃何物?”

王瘦石聲音尖銳短促,有如湯匙刮盤子:“褚黃門不妨打開看看。”

褚遂良蹙眉,想了想,猶豫一下,還是伸手解開牛皮口袋封口的麻繩,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湧了出來,使得褚遂良乾嘔一聲,待看清牛皮口袋裡的東西,一張臉愈發蒼白,手一抖,牛皮口袋掉在桉幾上,裡邊的東西看的愈發清晰。

居然是一隻染滿血汙的耳朵……

褚遂良又驚又怒,怒叱道:“吾乃朝廷命官,汝不過一介閹豎,安敢如此消遣於吾?簡直混賬!”

王瘦石瘦小的身體句僂著,笑容愈盛:“素聞府上小郎天子聰慧、過目不忘,褚黃門愛若珍寶,時常對左右言及‘次子他日必振興門楣’,動輒同榻而臥……卻不知原來傳聞當不得真,你這般愛護的小郎,卻連他的耳朵都不認得……話說自家孩子的耳朵上如果有個痦子,家人應當熟悉才對。”

咣當!

好似一口大鐘驟然在耳畔敲響,震得褚遂良心旌搖曳、兩眼發花,倉促間俯身去看,果然那滿是血汙的耳朵小巧細嫩,耳廓上一個明顯的痦子……一顆心瞬間墜入冰窖,手足發冷。

他兩個兒子都不大成器,平素不愛習文,整日裡夾鷹鬥狗眠花宿柳,乃是長安城內一等一的紈絝,褚遂良時常惱怒,卻又奈何不得。但是嫡長孫褚祔小小年級卻聰穎好學、天資極佳,眼看著兩個兒子在敗家的路上狂奔,褚遂良隻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孫兒身上。

不僅將一腔心血全部傾注,且延請名師教導,孩子也出息,所有師傅皆交口稱讚,稱為“神童”。

眼下,那愛若珍寶的孫兒卻被人送來一隻耳朵……

褚遂良強抑著心底的滔天巨浪翻滾怒火,抬頭死死盯著王瘦石:“吾孫兒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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