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遺像中的趙明遠目光冰冷，仿佛在凝視著走進屋內的張衛東。照片前擺著香爐和供果，三炷香正嫋嫋升起青煙。

張衛東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麵色如常地走向主桌。屋內十幾位老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空氣仿佛凝固。

“衛東來了？”趙北春笑嗬嗬地招手，“來，坐我旁邊。”

張衛東注意到老人左手邊的座位空著，而王冠林坐在右側首位。這個位置安排明顯彆有用心——既顯示親近，又暗含壓製。

“這，我坐那兒，似乎不合規矩吧？”

滿桌子都是跺跺腳都讓一方大地抖幾抖的角色，他一個小小的處長，又怎敢造次？

“這有什麼不合規矩的？我讓你坐，你儘管過來坐著就是。”隻見趙北春對張衛東一副特彆照顧的樣子。

張衛東隻得麵帶難色的走了過去。

此時右邊的王冠林則是一直冷眼旁觀著發生的一切。

因為他心裡清楚，趙北春絕不是對張衛東客氣。

他兒子趙明遠就折在張衛東的手裡，趙北春對張衛東的恨意，已經溢出了天際之外，又怎麼可能對他的仇人有半點善意？

這一切表麵的樣子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今天他把張衛東請來，更大的可能，就是借這個機會，在眾人麵前，狠狠的懲治一下他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殺雞儆猴，警告一下王冠林齊緯國這幫人，以泄心中之恨。

換言之，趙家吃了這麼大的虧，如果再不做點什麼的話，那豈不是要被外人看笑話了嗎？

趙老壽辰快樂。張衛東恭敬行禮，然後入座。

“大家可能還不了解，衛東這孩子，跟我們趙家是有些淵源的。”

“哦？是嗎？北春兄不妨說來聽聽？”一個頭發全白的老頭故作有興致的問道。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衛東當時還是河山市長的秘書時，因受到了出事市長的牽連，而被紀委調查了將近一個月，眼看就是一條鹹魚了，卻遇到了我們趙家媳婦兒鄒曉燕過去接任市長，從此以後便鹹魚翻身了。”趙北春特意轉向張衛東，“我說的沒錯吧？”

“是的，多虧鄒市長賞識，重新啟用了我，才讓我鹹魚翻身。”張衛東微笑著點頭說道。他有幾分自嘲，也沒有否認事實。

但他已經明顯感覺到，趙北春這是在幫著他回憶趙家的恩情了！

“後來，衛東小友為了河山的發展，還專程跑到京城申請項目撥款，我家趙凡也為此出了不少的力，最後項目款拿到了吧？”

“拿到了。這次撥款，趙公子功不可沒。”張衛東依然麵帶微笑。為了避免被審訊式的一問一答，每一次回應趙北春的問話時，張衛東都會適當的補充一句。

“嗬嗬，這麼說來，那趙家也算是這位年輕人的恩人和貴人了。不知道衛東小友是如何報答趙家的呢？”

此人話裡有話。說此話的人，正是前中組部退下來的副部長劉賢忠。

劉賢忠看向張衛東，目光中明顯帶著幾分鄙夷。

因為這段時間趙家遭受的打擊，早已在圈子裡傳開，而讓趙家顏麵儘失的那個人，正是坐在這裡的張衛東！

“讓諸位長輩笑話了，張衛東現在才疏學淺，人微言輕，還無以為報。”張衛東不卑不亢，淡淡的說道。

“這位小友過謙了，我可聽說，最近你在新東省做了處長之後，風頭無兩，還掀起了打擊醫療腐敗的風暴，而且這場風暴，涉及甚廣啊。”

說完之後，劉賢忠目光不善的盯著張衛東，在等著他的回應。

“前輩過譽了，風暴並非我一個人掀起，而是新東省政法委集體的行動。”

張衛東深感對方的敵意，便毫不客氣的回敬了過去。

劉賢忠顯然沒有想到張衛東居然伶牙俐齒，對他們這些老乾部都如此無禮，頓時火起，冷笑一聲反問道：“我看你是以個人之聲名而要挾整個政法委的吧？”

就在這時，同樣被邀請來參加壽宴的孟長江早就按捺不住了，於是朗聲說道：“劉老，此話差矣，他一個小小的處長，又怎麼要挾得了整個政法委？更何況，我們軍方都一定程度的參與了這次行動，難道說，我這個軍區司令員，也被他要挾了嗎？”

劉賢忠並沒想到，身為軍區司令員的孟長江，竟會站出來替張衛東一個毛孩子說話。

但劉賢忠並沒打算就此放過張衛東，他不敢回懟孟長江，卻是再次把矛頭對準了張衛東，冷笑一聲，繼續說道：“我聽說，趙家公子明遠同誌，可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你們的審訊室裡。請問張衛東小同誌，這個你們怎麼解釋？”

終於，這位前中組部副部長，開始向張衛東，或者說，向著新東省政法委發難了！

“您老說的沒錯兒，趙明遠的確是死在了審訊室裡，但，他是死在了中紀委的審訊室裡。這個問題，好像我一個省政法委的小處長，還沒有解釋的權力，抱歉，要問您也得問中紀委去。”

張衛東立即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

“回劉老，趙明遠是在審訊中突發心臟病，搶救無效，但經過檢驗，趙明遠死於氧化物中毒，情況與之前的秦樂樂和韓建國如出一轍。目前案件還在調查之中……”

一直沒有說話的中紀委副書記黃維堅直了直身子，他並沒有怪罪張衛東把皮球踢給了中紀委。

因為張衛東的確不適合來解釋這個問題。

他作為在場的中紀委乾部，自然要把這個問題攬到自己的懷裡來。

“調查，調查，人都沒有了多久了，你們還在調查之中，我們可不可以懷疑，你們這是針對趙家，殺人滅口？”

“劉老，按說您德高望重，小輩不該頂撞您的，可是，既然您老也是黨的乾部，說話是不是需要考慮一下？你是說我們中紀委針對趙家，還是說某個人針對趙家？”

黃維堅哪肯退讓，直接向對方發起了質問。

“我……我懷疑這個小子故意針對趙家……”劉賢忠不敢回懟黃維堅，但是，欺負一個小處長，他自然不需要有任何顧慮的。

張衛東並未生氣，他看到有人直接跳了出來，反而覺得是一件好事，這樣，就免得日後考察了。

“劉老是吧？你說的對，在案件沒有查清以前，誰都可能是懷疑對象。不過，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目前我們已經有線索指向真正的幕後黑手。”張衛東乾脆把原來的“您”，直接換成了“你”，絲毫不再客氣。

“行了老劉，我們就等著調查的結果吧。”

見在言語交鋒中，自己這方絲毫沒有占到上風，趙北春乾脆出言製止了劉賢忠再次進攻的企圖。

“小張同誌，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趙北春整理了一下情緒後說道。

“趙老您說。”張衛東洗耳恭聽。

“今天，我兒子趙明遠還沒有出頭七，看在老夫的麵子上，過去給我兒子上炷香，可以嗎？”

說這話的時候，趙北春並沒有看張衛東。

表麵上是央求，但實際上卻是在威脅。

一個長輩，要求一個小輩，似乎無可指責。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張衛東的反應。哪怕是院子裡的年輕一輩，也都在向裡張望著。

對於屋裡客廳中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鄒曉燕，一直都在默默的注視著，但是，她一個女流之輩，在這樣的場合下，根本就毫無用武之地。

王冠林也沒有站出來阻止，他倒是要看一看，自己看好的這個年輕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王冠林心裡篤定，一棵小樹要想長成棟梁之材，那是必須要經曆些風雨的。

如果將一棵樹苗整天都保護在溫室裡，將來斷不會有什麼大用。

可齊緯國卻是坐不住了。

眼看著有人要欺負自己的寶貝女婿，齊緯國哪能袖手旁觀？

“趙老，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難為衛東了？”

“讓他給我死去的兒子上炷香，怎麼就難為他了？”趙北春目光冷厲。

“從張衛東認識您兒子開始，他們之間就一直是調查和被調查的關係，而現在您卻讓作為調查者的一方，去給被調查對象上香，您還覺得不過分嗎？”

如果連自己親女婿都不敢保護了，他還當這個破省委書記有何意義？

“齊書記，我兒子明遠是被調查的對象不假，可是，他卻是死在了你們的審訊室裡！按照國法，人都死了，是不能接受審判的，那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兒子趙明遠他就不是一個罪犯！讓他一個後輩，敬一炷香，怎麼了？”趙北春瞪著紅紅的眼睛質問道。

“趙老，你兒子沒有接受審判不假，但這並不妨礙他是一個被證據證實了的罪人！你居然讓一個政法委的工作人員，給你身為罪人的兒子上香，居心何在？”

齊緯國也是豁出去了。況且，來時他就沒打算和和氣氣的離開。

“衛東，咱們走！”齊緯國可不想讓女婿在這裡受辱。

女婿受辱，那跟他這個當丈人的受辱有什麼區彆嗎？

而這時，兩名保鏢立即出現在了客廳門口。

張衛東卻是依然神色淡定，說道：“爸，您坐下。”

然後，張衛東又轉向了其他人，“俗話說，死者為大嘛，我給老趙上一炷香，也說得過去。”張衛東離開座位，朝著趙明遠的媽靈位走去。

“老趙生前的確做了些與人民為敵的錯事，但是，據我所知，在調查中老趙還是很配合的，不為彆的，單是為了老趙在調查中做出的貢獻，我也得送他一程。”

說著，張衛東雙手擎著三炷香就要往香爐裡插。

“張衛東，既然敬香，你就得跪下磕頭再敬！你難道連這起碼的風俗都不懂嗎？”

就在張衛東準備往香爐裡插香的時候，身後一個非常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張衛東回頭一看，正是向他發出邀請的趙誌明。

隻見趙誌明瞪著血紅的眼睛，怒目而視，而且霸氣側漏。

與此同時，門口處兩個保鏢也是虎視眈眈。

而張衛東卻毫不示弱，氣勢如虹的說道：

“趙副書記，你有你的風俗，我有我的規矩，你不會忘了吧，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卻從來不跪鬼神！怎麼，你是想強迫一個黨員給你死去的哥哥下跪嗎？”

張衛東目光冷厲，神情威嚴，完全不像一個初生的牛犢。就連門外虎視眈眈的保鏢，張衛東都沒有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