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3章虛營虛實計中計,殘關殘兵赤膽寒(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732 字 6天前

薑冏的手下抓到了幾名曹軍逃兵。

或者說,不是抓,而是這些曹軍逃兵主動投奔而來。

薑冏詳細的詢問了這些曹軍兵卒一些問題,但是很遺憾的是這些曹軍兵卒所能提供的情報並不多。倒不是這些曹軍兵卒有所隱瞞,而是一方麵這些曹軍兵卒所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麵不高,另外一方麵是即便是他們接觸了,受限於文化程度,也未必能夠準確描述。

這就像是要讓小學生寫論文一樣,縱然有個彆天才可以寫得好,但是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必定就是前言不搭後語,一點邏輯都沒有。

這些投奔而來的曹軍兵卒也就是如此。

他們講述的一些事情,還需要經過薑冏的二次處理,才能變成可以理解的情報。

曹軍兵卒退下去了,但是薑冏的表情並沒有因此就輕鬆快樂起來,反而是眉頭皺起,似乎思考到了什麼問題。

『校尉……你這是懷疑曹軍有詐?』在薑冏身邊的心腹親信問道。

在大多數時候這些親信心腹,都是充當一個『臨時幕僚』的,甚至有時候是多重身份。

也有一些上位者不喜歡身邊人多嘴多舌,但是同樣的也有一些人喜歡集思廣益。薑冏出身於隴西,所以他也同樣有一些胡人的習慣,並不是太講究上下等級森嚴,時時刻刻都要展現什麼威嚴,平常親信想到一些什麼,也都允許直接就說。

『不確定。』薑冏看著地圖,『我在想要不要冒這個險。』

『冒險?』親信說道,『這曹軍當下,不是士氣淪喪,私下潛逃了麼?』

薑冏沒抬頭,依舊看著地圖,『你剛才沒聽他們說,他們隻是一個小隊,其他人還在營地內麼?另外麼……我在想,曹軍為什麼這幾天都沒動靜,然後忽然就有人逃出來了……』

和那些全知全能的鍵盤俠不同,大多數人所獲得消息都不是完全體。

『校尉的意思是,有可能是他們想要引誘我們去進攻?』薑冏親信問道。

『步卒麼,陣而後戰,本身就是有優勢的。』薑冏說道,『原本是我們想要打就打,想要走就走,他們進不得進,退也不好退,但是如果說……講武堂說過,「軍爭為利,軍爭為危」,這曹軍營地麼……先想想,若是打下來了,來來,你說說,有什麼好處?』

『若是能打下來……』親信說道,『可以消滅曹軍一部分兵力,然後他們就會後撤。如果打得狠一點,就可以擊潰他們。』

『能不能全部消滅?』薑冏問道。

親信遲疑了一下,『我們的人比較少,如果曹軍一分散……有點難。』

薑冏搖了搖頭,『就算是我們人手多一倍……再這樣的地形上……』

停頓了片刻,薑冏又說道,『那麼反過來,若是不打,我們會失去什麼?一次機會?我們很需要這樣的一次機會麼?』

『這個……』親信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薑冏想起了之前在作為先鋒,在黑石關遭受了挫敗的事情。

朱靈表示要抓住機會……

結果反而被曹軍抓住了機會。

太行山南麓以下,溝壑眾多。

若是曹軍沿著官道一直跑,那麼騎兵還有些施展的手段,但是如果說曹軍往山裡麵跑,在溝壑當中一藏,對於薑冏來說,就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校尉,那麼我們……我們什麼都不做?』親信忍不住問道。

薑冏笑了笑,『不是不做,而是不能急。為什麼要我們著急呢?難道不應該是發生了這樣事情的曹軍更著急麼?「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隻要我們穩得住,曹軍便是能奈我何?』

親信問道,『那我們現在……』

『傳斥候隊率來!』

薑冏下令道。

『校尉,有什麼吩咐?』

沒過多久,斥候隊率就來了。

薑冏點頭說道,『即刻多派人手,前往曹營之處再行查探!不過行動小心些,休要暴露行蹤!』

『唯!』斥候隊率領命而去。

薑冏看著斥候隊率離開,然後目光重新落在了地圖上。

……

……

程昱想要扭轉局麵。

在大河北側,太行山南,有一個小村莊。

和大多數山溝裡麵的村莊一樣,這樣的村莊承載不了太多的人口。原本住著大概是二十幾戶的人家,在山溝和岩石之間開鑿出了一點田畝。種點莊稼,養些牲畜,偶爾進山打點野物,到大河裡捕魚,這種日子當然沒辦法和後世燈紅酒綠的生活相比,但是也勝在安逸。

不過現在這個村莊裡麵,和其他承受兵災的村莊一樣,已經沒有了拿著鋤頭的百姓,隻剩下了拿著刀槍的兵卒。

他們是剛剛趕到這裡埋伏的曹軍,是程昱從曹軍營地裡麵撤出來的主力。

程昱身在軍中,深知軍中一旦出現逃兵而無法控製的時候,會有多麼大的危險,會產生多麼嚴重的危害,所以他想要處理那些軍校,但是很遺憾……

他處理不了。

在封建王朝的政治結構中,一些有能力有手段的官員的行動範圍,並不像是後世電影電視一樣那麼寬闊,那麼隨心所欲,而是要受到多重製度性、文化性和權力關係的影響。

程昱對待百姓,普通的底層,手段毒辣,殘忍,不留情麵,可是一旦涉及到中上層,他就有些疲軟乏力了,這是因為他必須要依靠這些軍校士官來打贏眼前的薑冏部隊,所以他沒有第二種選擇的餘地。

這就在某種程度上,類似於皇權和官僚集團的共生關係。封建王朝的統治合法性建立在皇權至高無上的基礎上,但實際治理必須依賴龐大的官僚集團。高層官員往往與皇權、貴族、地方豪強形成利益共同體。

即便是在偶然事件當中,某個官吏想要挑戰這個結構,即便是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但是也難以徹底打破既得利益格局。

因為華夏的封建官僚體係,是一個自上而下的等級結構,高層官員掌握著人事任免、資源分配和司法裁決的權力。封建王少的底層的百姓民眾,沒有任何的權柄,即便是有,也是虛假的,可以隨時被代表,被強加,被按到在地上隨意摩擦。

即便是官吏在朝堂上天天喊著要以民為貴。

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是儒家的工具化。儘管儒家提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在實踐中,道德規範常被權力集團工具化。高層官員可通過標榜忠孝等倫理符號,掩蓋實際腐敗行為。

程昱也是如此,他隻是『工具』。

殺普通的百姓,尋常的兵卒,程昱絕不會手軟,但是要處理有牽連的軍校,有背景的副將麼……

就不是那麼的簡單了。

就像是曹操沒真正掌權之前,立個五色棒,也就是打點小魚小蝦了事一樣。

在這樣的情況下,程昱又必須要想辦法獲得勝利,就必須『劍走偏鋒』了。之前程昱認為自己有優勢,所以他試圖以堂正手段對應,可是現在『逃兵』事件一爆發,程昱就察覺到了他實際上統領的部隊,人數多,人眼也多,想法也多,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所以他在這一次時間之後,就乾脆將主力戰兵給撤出了營地。

一來可以將這些兵卒牢牢的控製在自己手中,不再受製於副將,另外一方麵也可以隔離事件發生的源頭,避免主力戰兵受到那些郡縣新兵的影響。

此外,另外一個隱形的好處,就是可以利用這些在外的主力戰兵,形成一個監視圈,使得在營寨內的郡縣新兵不敢再往外跑。

沒錯,程昱就是將那些郡縣新兵作為誘餌……

程昱和大多數的曹操麾下的謀臣軍將一樣,都渴望立功,尤其是在當下曹操麵臨著不利的局勢下,如果能夠展現一二,在局部上反敗為勝,甚至開辟出新的戰場,為曹操主力部隊提供全新的戰線,那麼不僅僅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還可以極大的擴大自身的權柄!

曹氏夏侯氏將領的死亡和被俘,給與了程昱這樣的人全新的機會。

麵對的確實是危險,但是在危險之中,同樣也蘊含著希望!

擊敗薑冏,就可以打通西進的通道,到時候不管是南下渡過大河協助曹操主力作戰,還是繼續向太行山,甚至河東滲透,尋求展開第二第三戰場,都是極好的。

驃騎軍出關中,看似神兵天降,氣勢洶洶,但是實際上出了潼關之後,也就意味著戰線的拉長,可以被攻擊的點就多了。

積累小勝為大勝……

山東不怕消耗。

一旦可以成功伏擊薑冏,將其重創,或是能夠全殲其軍,驃騎軍的士氣就會收到重挫,而程昱也可以從薑冏軍中獲得曹軍所極度缺乏的戰馬!

到時候……

鹹魚也是要有希望的。

就算是身為牛馬,不也是吊著一根胡蘿卜麼?

而且關鍵是,驃騎之前的戰事,都被山東之地拿來反複的研究過,認為驃騎軍速來就喜歡以快打慢,以少打多,對於奇襲,夜襲,各種襲,有相當大的偏好,因此如果說薑冏知道了曹軍營寨出現了問題,就有很大可能會來偷襲!

到時候,誰是誰的獵物,就不好說了。

程昱坐在一棵樹下,目光看向了遠方,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麼,嘴角微微上揚。

……

……

在大河之北,薑冏和程昱鬥智鬥勇的時候,在河洛之地的黑石關,也迎來也最為殘酷的時刻。

斐潛從長安帶來了不少的人馬,不僅是給與了前線補充,最重要的是帶來了不少工匠和器械,再加上前線的指揮將領也換成了是張遼,黑石關頓時就陷入了最為艱難的時刻。

火炮對於當下來說,固然犀利,可是由於炮彈和火藥的數量問題,斐潛張遼等人商議之後,還是決定先用相對傳統一些的攻城器械展開戰鬥。

雖然曹軍在黑石關準備了很長時間,但是不管怎麼說黑石關依舊是一個小型關隘,並不能和汜水關等重要雄關相提並論,因此當張遼將投石車沿著山線展開之後,黑石關上就隻能是陷入了一個被動挨打的局麵。

時不時落下的石彈,密集程度或許有所欠缺,但是威力卻不容小覷。

不管是被砸中了什麼,都基本上都是毀滅打擊。

城牆和關內的房屋,也都被石彈砸毀。

不少曹軍兵卒也被石彈擊中,死於非命。

就算是曹軍兵卒躲在城內,或是比較堅固的掩體之下,也未必能完全躲避攻擊,因為張遼還會時不時的投擲一些火油彈……

火油彈的效果就更加恐怖,往往是一片區域直接焚毀,將活人和死人都化為黑炭。

曹彰阻止了兩次反擊,但是即便是曹軍衝出了關城,衝過了箭雨弩車等遠程覆蓋的武器射擊範圍,還要麵對以逸待勞的驃騎兵馬。

這些曹軍敢死隊雖然每一次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衝殺上來的,但是他們依舊無法破陣,就像是大河裡麵的水,試圖拍打著岸邊的巨石,雖然激起了一朵朵浪花,卻無法扞動巨石分毫。

受限於山線的位置,所以張遼無法一口氣展開幾十台的投石車,但是就這麼十餘台的投石車零敲碎打,也使得黑石關內的曹軍兵卒苦不堪言,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即便是曹彰後來搞出了一些盾車在城牆和重點部位進行防護,但是依舊沒能解決白白被打的局麵,連續幾天下來,死傷上百人,這對於守軍數量不足兩千的部隊來說,無疑是一個比較大的數值了。

雖然說張遼還沒有發動最後的攻擊,但是整體上來說,黑石關的陷落隻是時間上的問題。麵對張遼的這種堂堂正正以勢欺人的戰術,曹彰冥思苦想,也找不到什麼好辦法來對付。

時間,一切的關鍵都在時間。

雖然說曹彰在黑石關擋住了薑冏和朱靈的一波進攻,但是這遠遠的不夠。

曹操在鞏縣的布置,是必須要一定的時間的,否則就容易被查看出破綻來……

現如今其他方向的進展不利,河東程昱不得寸進,而在伊闕關和太穀關的曹軍部隊也同樣隻是在原地晃悠,沒能給斐潛造成多少大的困擾和阻礙。

這就使得斐潛和張遼,可以將全部的精力放在黑石關上!

如果說黑石關沒辦法堅持,那麼驃騎軍一旦湧入鞏縣,那些沒來及掩飾的東西,多多少少就會暴露出一些痕跡,而以驃騎大將軍,以及其手下的聰明才智,曹彰不敢賭說他們會對於一些異常的痕跡會視而不見。

陰謀之所以是陰謀,就是不能曝光,一旦曝光,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烏有。

曹彰明白這一點,曹操也是意識到了,所以他再次派遣了增援部隊抵達黑石關。

可是不能解決黑石關山線外的那些驃騎軍的投石車,就算是來多少增援,也是一樣被折磨消耗掉……

曹彰無奈,隻能再次準備敢死隊。

殘陽如血,譙縣子弟列隊在關城殘破校場內。

校場原本的高台已經在火油彈的襲擊當中燒毀了,隻剩下些許的殘磚破瓦,以及重新插在其上的曹軍旗幟。

曹彰親自給這些敢死隊兵卒,發放青兗麻布。

這種麻布,是用來裹屍的。

按照大漢禮儀,當家裡人死了之後,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壽衣,那麼就是用這種麻布來包裹屍體下葬。

每一個領到了麻布的曹軍兵卒,便是將麻布或是綁在頭上,或是裹在腰間。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汝等……』

曹彰的聲音,有些哽咽,『汝等曾隨我主征徐州、戰官渡……今日出戰,皆賜還名冊,改添爵籍……』

這些大多數都是精銳了。

敢死隊,最開始的時候是用死囚,用罪犯,用那些在軍營裡麵反了軍法的刺頭。

可是敢死隊也是一種『耗材』,和黑石關外的驃騎軍的炮彈一樣,用一點就少一點,現在曹彰再次組織敢死隊,也就隻能從精銳當中來選了。

曹彰一個個的看過去,他忽然記起了當年他還是總角之時,在軍中跟著父親一起的時候,閒暇無戰的時候,便是跟著這些譙縣子弟,一起到野外攀爬采摘野果,下河流去捕魚。

現在這些譙縣子弟,身上背著火油的罐子,麻繩深深勒進鐵甲縫隙,恍若被捆在祭台上的三牲……

『若得功還!人人直升三級!』曹彰啞聲而道,連日作戰下來嘶吼的嗓子,鐵鏽味湧動著。

『少將軍!升賞之事,有命再說……』敢死隊當中,年長一些的隊長往前走了一步,『某等非畏死,隻求少將軍莫學袁氏!』

『袁氏?』曹彰愣了一下。

『當年也有不少袁家南陽子弟,戰於沙場……』那年長的隊長聲音低落,『而袁本初得意時,南陽子弟不如冀之士,而待袁氏……又有幾人曾記南陽勇?』

『大膽!』在曹彰身後的護衛聽出了那敢死隊長的意思,便是大聲嗬斥道,『爾等皆為……』

曹彰舉起手臂,製止護衛的嗬斥,然後說道:『自今日起,爾等皆記為屯長職,記在軍案!家中老小吃嚼所用,亦按屯長職發放!待功成而歸,還有封賞!』

敢死隊長左右看看,便是帶頭拜在了曹彰麵前,『多謝少將軍!』

『多謝少將軍!』

三更時分,曹彰看著那敢死隊長帶著人攀爬上了黑石關一側的懸崖石壁,不由得苦笑。

這些都是譙縣子弟啊!

想當年,他還嘲笑驃騎兵少將寡,隻能偷襲取巧而勝。

現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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