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1章礪鹽裂舊垣(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652 字 6天前

落日把三人的影子拉長在龜裂的黃土灰垣上。

閻柔的牛皮行囊鼓著幾處棱角,那是魏延送的火鐮和鐵釜,還有黃氏工坊內製造的精致鋸子和斧頭,以及馬蹄釘等雜物。

這些都是魏延之前一路從太行山那邊帶來的行軍裝備。

不起眼,卻異常的實用。

魏延解下自己腰間麂皮囊,倒了些青灰色的鹽粒出來給閻柔看了看,然後又倒了回去,『這些都是青鹽,人馬都可以吃。長途跋涉,要是沒鹽吃,就算是遇到了野獸都沒力氣打。』

『這可太好了……我可不客氣了。』閻柔接過鹽袋,拱手相謝。

和後世較為廉價的鹽不同,現在大漢的鹽多數不僅是品質較差,而且還比較昂貴,有的百姓甚至連黑鹽都吃不上。

像是這種經過精煉的鹽,已經算是上等品了,甚至有些步入奢侈鹽的範疇。

魏延笑了笑,又拿過了一個搭袋來,裡麵分門彆類的裝了一些草藥,『這些都是山裡麵采摘的,你應該都知道怎麼用,我就不囉嗦了……』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人類生於自然之中,長於自然之中,所以一旦生病了,大概率也是因為身體內的某種平衡被打破,就像是最簡單的水土不服,就是從一個地方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體內的菌落不適應。所以神農嘗百草,無疑是上古華夏先賢留給後世一個巨大的財富,隻可惜後世封建王朝製度上的缺陷放大了人性的負麵,以至於華夏十大醫學經典有一半以上是在漢晉之前就成書了,而到了明代就隻有一部本草,至於到了辮子朝在醫學上的貢獻,或許就是辮子裡麵的虱子了,也怪不得兩棵樹先生會大為不滿……

見到了魏延給閻柔準備了這麼多東西,甘風不由得有些發愣,『你什麼時候準備了這些?我都沒準備什麼禮物!』

閻柔大笑,上前抓住甘風的手,拍了他一下,『你能來送我,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不行,不行,這怎麼行?!』甘風不滿意的嘟囔著,『我也要送你禮物……』

甘風忽然想起什麼來,走到一旁取了一張犀角弓來,『對了!這個你肯定用得上!』

他不由分說把纏著狼筋弦的角弓塞過去,狼牙裝飾的弓弭在暮色裡泛著冷光,『還有十二支鳴鏑!我是找大工匠打造的,保準是又響又準!』

閻柔摸索著在弓臂上的刀痕。這顯然是一把有故事的弓,或許某一道印記,就是甘風之前在某場戰鬥之中留下的痕跡。看著甘風咧開嘴,笑得露出大牙,閻柔重重的拍了甘風的手臂一下,『你這家夥……記得你說的話,要來找我喝酒!』

『哈哈!那是肯定的!』甘風哈哈笑著,然後和閻柔肩搭著肩,哦哦哦的唱起了草原上的歌謠來。

魏延聽不懂他們兩個在唱什麼,但是多少猜測到了一些。他抬頭遠眺著,看見遠方的樹梢被風壓低,看見碧綠的青草蔓延到了天邊,看見夕陽在天邊落下……

魏延忽然想起,當年他離開荊襄,在南陽官道上邁向未知的遠方的時候,似乎也是今日這般的景色。

是啊,主公說得對啊,天下之大,大得超出想象。

若是自己沒有走出來,或許這一輩子都在荊襄?

或許吧。

呆在一輩子都走不出的地方,娶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的婆娘,然後生一些或許喜歡,但是更多時候是搗蛋得要讓自己氣死的兔崽子……

然後的然後,繼續被世家大族所鄙視,罵做賤種泥腿子。

魏延的目光漸漸冰冷起來。

一旁的甘風不知道和閻柔聊到了什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到時候老子要去你部落吃黃羊!烤黃羊!』

『好!管夠!』閻柔哈哈笑著,忽然用烏桓語唱起了牧歌,沙啞的嗓子攀爬著悠揚的曲調,飛向了向雲層的裂隙。

在那裡,漏下的最後一縷金光,正照在方城城外焦黑戰場殘骸上。

魏延從遐思當中回過神來,也跟著閻柔的曲調,手指頭搭在戰刀刀柄上,輕輕的敲擊著節拍。

『保重。』

閻柔唱完,又和魏延和甘風擁抱了一下,然後便是帶著他剩下不多的族人,下了土崗,上了馬,衝著魏延和甘風擺了擺手,便是催馬向前。

在他們的馬鞍背後捆綁著的,不是什麼戰利品,也不是什麼金銀錢財,而是普通的氈毯,油布,以及一些路途所需的物品。

『定了草場要記得派人捎個信!』甘風大笑著,『還有你說的黃羊要多養些……』

閻柔大笑著,揮了揮手,身上斜背著的犀角弓上的狼牙裝飾,在夕陽照耀下閃動了兩下。

魏延微微抬頭,他看見更遠的地方,有一批的大雁,正在掠過焦黑血腥的土地,朝著閻柔馬隊消失的方向振翅而去……

片刻之後,魏延對著甘風說道:『他是屬於大漠草原的……』

『是啊……』甘風歎息道,『他還有家鄉,有大漠,而我的家鄉……』

魏延伸手過去,拍了拍甘風的肩膀。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在看到閻柔帶著人遠去的那個瞬間,魏延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羨慕的。

能拿起,也能放下的人,並不多。

尤其是後一項。

魏延現在就放不下。

『知道麼?就在我砍下那曹將首級之時,那家夥還在嘲笑我……』

魏延緩緩的說道,『說我是賤民……要不是現如今天下大亂,就根本不會有我這樣的賤民出頭之日……』

『啊?』甘風愣了一下。

魏延轉頭看著甘風,『昨天進了方城,你知道那老家夥說什麼嗎?』

甘風哈了一聲,『肯定沒什麼好話。』

『沒錯,』魏延點了點頭,『那老家夥說他是絳侯之後……絳侯你知道是誰吧?』

甘風很坦然的搖頭,『不知道?大漢這麼多猴,誰知道是哪個公猴母猴?』

魏延哈哈笑了起來,『就是如此!可偏偏……就這樣一個小城,這樣靠著我們來了才幸免於曹軍毒手的老家夥,都要擺出一副人上之人的模樣……我就在想啊……』

魏延轉頭看著甘風,『我就想要將他們都扯下來,按在泥地上,然後衝著他們的嘴臉拉一泡尿……哈哈哈哈!』

『怎麼樣?乾不乾?!』魏延問甘風。

『什麼乾不乾?』甘風瞄了瞄魏延,『一起拉泡尿?』

『哈哈哈……』魏延笑道,『沒錯!沒錯!』

魏延忽然抽出了戰刀,衝著天空舉起,然後虛劈而下,『到時候,我就想問他們一句話!』

『這尿香不香?』甘風嬉笑著說道。

魏延大笑,搖頭,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

人,永遠都是最複雜的生物。

善良,是人,邪惡,也同樣是人。

而這些所有的前置語也好,形容詞也罷,都是和其他人類在互動過程當中產生的,就像是一個野人在大自然裡麵孤獨生存,那麼他是好是壞,是忠誠是背叛,又有什麼分彆?

三月中,河洛地區,雒陽城。

雒陽城的上空,激烈的廝殺聲響徹四野,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氣息,便是連風都吹不走。死亡的氣息像是幽靈一般,遊蕩在洛河水畔,絕望而慘烈的叫喊籠罩在整個戰場上。

隨著孟津被攻克,朱靈也在太穀關進攻占據了優勢,張遼也對於雒陽城展開了進攻。

不管怎麼說,雒陽城多少也算是瘦死的駱駝,光夯土城牆的厚度,都是一般城牆的數倍,翁城角樓,馬麵矮牆,一項都不少,若不是這些年來楊氏心有餘而力不足,實在是無法恢複雒陽城昔日的盛況的話,現在張遼所要麵臨的問題還會更嚴重,更麻煩。

漫天長箭帶著撕心裂肺的厲嘯鋪天蓋地傾瀉而下,兩千多名攻城士卒一路高呼,飛速衝過護城河,開始破壞在雒陽城外的一些防禦工事,同時對於雒陽城的外層牆展開進攻。

戰爭,永遠都不會像是後世電影電視那麼的美感,相反絕大多數的戰爭都不好看,也很醜陋。

就算是對於雒陽城的進攻,也不可能出現幾萬人,或是幾十萬人圍攻城池……

真實的兵卒是有碰撞體積的,而影視劇裡麵的貼圖不需要,所以在電影電視裡麵可以看見密密麻麻成排成列的兵卒一擁而上,而在現實裡麵幾乎見不到。

華夏後世的閱兵隊列震撼人心,但是那都是高強度,並且至少是百裡挑一選出來的兵卒,相互身高都差不太多,長時間的訓練也形成了默契,否則隻要某一個人動作稍微差一點,後麵那個人的刺刀就可能直接紮進前麵那人的後腦勺……

而在真實的戰場上,根本不可能有這麼擁堵的情況,張遼也不可能將手頭上的兵力一股腦的全部投入攻城之中,更多的是試探的拉扯,尋找雒陽城的薄弱環節,持續施加壓力,增加守軍的疲勞和惶恐,直至時機的到來。

羌人軍侯攀爬上了雲梯,騰身躍過血跡斑駁的牆垛,借著盾牌的保護,直接撞了上去,

迎麵而來的守軍長槍刺空,又躲閃不及,被這迎頭一盾砸得頭破血流,翻身栽倒。

羌人軍侯的戰刀呼嘯剁下,血光迸射間,守軍兵卒的手臂頓時一分為二,還未等這個守軍兵卒慘叫出聲,跟著羌人軍侯的另外一名羌兵便是跳進了城垛,一槍將這斷臂守兵紮在了地上。

『殺啊!』羌人軍侯站在雒陽城外牆上,回首狂呼,『殺進去!』

戰刀揮動,帶起一蓬蓬溫熱的血。

長矛呼嘯,製造出一個個的肉窟窿。

斷肢殘臂在憤怒的吼叫聲裡,拋飛,跌落。

羌人軍侯和後續的兵卒竭儘全力在狹窄的城牆上殺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而在羌人軍侯殺上了雒陽城牆之後,在陣前觀察的張遼卻沒有什麼歡喜的神色。

薑冏從隴右帶來的兵卒,確實不錯,武勇並且凶悍,可是就差了一點默契配合度……

這種默契,不是說隻管往上衝,就等著彆人來配合他,而是必須不僅是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也要知道友軍是在什麼位置上。

甚至還要判斷出敵軍是在什麼位置上……

而很顯然,這些羌人兵卒就差了這一點。

『調一隊弓箭手到雲梯左側,掩護那一隊羌人兵卒撤下來。』

張遼在見到那羌人軍侯衝上去了之後,便是立刻察覺不妙,當即停下了做記號的筆,下令調動兵卒進行掩護。

『兄弟們,結陣……結陣……給我守住垛口!』

羌人軍侯大吼道。

『保護軍侯!』

忽然有人在一旁大喊著,然後將盾牌豎在軍侯的側麵。

箭矢從另外一邊激射而來,一支紮在了盾牌上,另外一支則是穿透了護衛羌人軍校的漢人兵卒身上……

漢人羌人,都是同袍。

嚴謹的軍規,使得驃騎兵卒具備良好的跟隨性和服從性。

但是這些良好的品質,也需要有好的領導人選,才能將其發揮出來。

按照道理來說,突然從一側激射而來的箭矢弩矢,應該讓羌人軍侯警覺了,但是很遺憾的是,羌人軍侯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到來,或者說他已經察覺了異常,但是並不願意撤退,所以他繼續揮舞著戰刀,砍倒了麵前的曹軍守軍,在屍骸之上狂呼酣鬥不止。

羌人軍侯的武勇,毋庸置疑,確實不錯。

在他的猛烈搏殺之下,靠近城垛的曹軍守軍兵卒,接二連三的被砍倒在地……

跟在羌人軍侯後麵的兵卒在號令之下,齊聲呼應,各占方位,以月弧陣勢浴血奮戰,但是他們麵對的是守軍布置的『陷阱』。

在羌人軍侯攻占的城垛兩側,已經有曹軍兵卒整隊壓了過來……

滿寵個人武力雖說做不到親臨一線,奮勇搏殺,但是在兵卒調配,層次安排上,依舊還是體現出了一流謀士的水準。他將雒陽城被攻擊的城牆分成了若乾個的小區域,在每個區域之中交錯分布了普通兵卒和精銳部隊,這樣在臨戰的時候,一來可以用普通兵卒消耗驃騎軍,二來也用精銳部隊進行監視和控製,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可以調動相鄰的兩個區域的精銳部隊進行夾擊。

而且在城內布置上,也有一些獨特的技巧。

羌人軍侯很顯然就衝到了兩個區域的中間位置,一開始的時候麵對的普通守軍,攻下了城垛,但是很快就遭受到了兩麵的夾擊,短短瞬間,三個悍勇的羌人兵卒便被狂風暴雨一般的曹軍反擊所吞噬了。

年輕的軍侯雙眼赤紅,仇恨讓他失去了理智,他就像一頭瘋狂的猛虎,咆哮向前,卻沒有顧及到身邊的其他兵卒有沒有跟上。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

一名和羌人軍侯正麵對上,卻被砍了一刀的曹軍屯長,看著自己血淋淋的胸口,連連倒退,嘶啞而慘厲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要不是這護甲擋了一下,說不得現在就是開膛破肚了。

三名曹軍的弓弩手從盾牌後麵露出弩機來,瞄準了羌人軍侯。

弩矢厲嘯而出。

近距離之下,羌人軍侯無法可躲,隻能在被弩矢射中之前,憤怒的投擲出了手中的戰刀……

弩矢貫穿了羌人軍侯的身體,帶著幾抹猩紅的血液釘在了城牆上。

隨著年輕的羌人軍侯轟然倒地,曹軍兵卒反撲而上,將剩下的羌人兵卒,不是趕下城牆,就是當場殺死。

張遼皺起眉頭來,『那家夥為什麼衝上去?站前分配任務的時候,不是已經一再強調,是佯攻!不知道佯攻是做什麼的麼?還是我昨天晚上沒和他們說清楚?』

張遼身邊的親衛說道:『那些羌人腦袋……可能是看見城頭上有機會,一時頭腦發熱就衝上去了……』

『就算是要衝上去,就算是不上報到我這裡,也要和周邊的其他部隊招呼一聲啊……』張遼歎口氣,『一沒掩護,二沒後續,就他們那些人衝上去了,又有什麼用?』

不管是兵甲還是火藥,都是需要人去使用的,而且要用對地方,否則很有可能白費了半天功夫,什麼收獲都沒有。

在不了解雒陽城中守軍布置,反應速度,節奏轉換,工事安置等等問題之前,大規模進軍強攻無疑是不理智的,而且必然會導致兵卒的大規模損傷。

在經過了和斐潛龐統的站前統一思想之後,張遼的進攻更加的謹慎,並且更有目的性,而不是說隻盯著眼前的雒陽城,打下就算完事,而且還要考慮後續的演化,戰役的發展,所以在佯攻之中尋找突破口,顯然要比一味的強攻強打要更符合斐潛對他的要求,隻不過這些羌人兵卒,或許是在語言上的障礙,或許是在指令上的偏差,讓張遼有些頭疼。

『來人,鳴金守兵!』張遼下令道,『給各部司馬傳令,晚脯之後到大帳議事!』

張遼他準備再仔細和這些司馬,包括羌人部隊的指揮頭領好好談談,如果還是不行,就要撤換下這些原本的頭目,另外遴選出可以執行命令的軍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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