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掀起,一個方臉闊鼻、橫眉豎目的老者走了進來,正是天地會北方總舵主胡德帝,跟在他身後的有風際中、賈老六等會中骨乾,此時臉色均難看異常。
慕容複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掃了眾人一眼,“諸位請坐,看茶。”
話音落下,巫行雲撇了撇嘴,輕輕一擺手,一盞盞倒滿了熱茶的茶杯自動飛起,分彆落在一張張小幾上。
胡德帝等人是來興師問罪的,卻沒想到慕容複會這麼客氣,一時均愣在了原地。
慕容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慢吞吞的說道,“我要是你們,就不會那麼衝動,不然死了也是白死。”
溫青青所假扮的袁承誌也開口道,“胡老爺子,還有天地會的諸位英雄,有話慢慢說,先坐下喝杯熱茶吧。”
天地會眾人麵麵相覷,紛紛看向胡德帝。
胡德帝自然知道麵前的袁承誌是假的,不過他此時已顧不得關心彆人家的事情,更沒閒心喝什麼茶,雙目幾欲噴火的瞪著慕容複,“慕容複,你好歹也是江湖盛傳的天下第一人,又是反清同盟副盟主,怎可做出此等食言而肥、不要麵皮之事?”
慕容複自然知道所謂“食言而肥之事”是指什麼事,心裡也頗覺意外,鄭家覆滅,天地會跟他已經算徹底撕破麵皮,這個時候不遠遠躲開,還敢找上門來,不是傻子就是另有打算,這些人總不會以為有“袁承誌”在場,他就不會動手斬草除根吧?
心裡想著,嘴上淡淡道,“胡總舵主這話從何說起,本公子幾時食言而肥了?”
“你……事到如今,你還要裝糊塗!”胡德帝氣得須發皆張,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風際中急忙上前一步,擋在胡德帝麵前,朝慕容複拱了拱手,“慕容公子,貴我雙方曾定下盟約,通力合作共抗清廷與吳三桂,期間神龍軍不得對台灣動手,如今清、吳未平,施琅卻率軍陰謀偷襲並占據了台灣,不知公子要如何分說?”
慕容複臉皮早已磨煉得如鋼似鐵,聽到這樣的話根本不為所動,反而裝作吃了一驚的樣子,“什麼?施將軍占據了台灣?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可不要胡說啊。”
此言一出,天地會眾人紛紛大怒,但念及麵前之人餘威尚在,倒不敢有什麼過激行為。
胡德帝一手顫巍巍的指著慕容複,臉色漲得通紅,還是風際中比較淡定,從懷裡掏出一份信件,“慕容公子一看便知。”
慕容複伸手一招,信件到得手中,拆開饒有興致的看了起來,天地會的這份消息與施琅所傳大不相同,信中大量描繪了神龍軍在台灣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的情景,簡直就是一支強盜軍,另外,關於陳近南的死因卻語焉不詳,隻含糊提到乃施琅陰謀設計陷害所致,彆的就不知道了。
“施琅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慕容複隨手將信件遞給溫青青,麵上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辜負了我的信任,辜負了慕容家的信任,真是遇人不淑,家門不幸啊!”
眾人儘皆無語,就連溫青青也大感麵皮發燙,她是剛知道鄭家覆滅的消息,但以她對慕容複的了解,此人絕對早就知道了,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他在背後謀劃的,此刻居然居然還能裝出一副痛心無辜的樣子,當真厚顏至極。
“慕容公子,”這時風際中開口道,“姑且不論你是否早已知曉此事,神龍軍隸屬慕容家是不爭的事實,而今施琅公然撕毀盟約,您是否該給我天地會一個交代?”
“唉……”慕容複歎了口氣,無奈的攤了攤手,“發生這樣的事我也很難過,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施琅他不聽號令,擅自攻打鄭家,我又有什麼辦法?”
“慕容複,你敢說施琅的行為,並非出自你的授意?”說話的是胡德帝,他已經忍無可忍,指著慕容複的鼻子罵道,“你卑鄙無恥,自私自利也就罷了,竟連做過的事也不敢承認,枉自稱什麼男兒大丈夫,我看你連一介弱質女流都不如。”
慕容複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被人指著鼻子罵還無動於衷,那以後也不用混了,登時渾身氣勢一震,冷冷道,“好好好,給你們機會你們不珍惜,非要捅破這層窗戶紙,既然如此,我承認了又何妨,沒錯,台灣,我占的,鄭家,我滅的,你待怎樣?”
話音未了,四周空氣為之一凝,帳中每個人都感覺到一股冰涼寒意驟然臨體,呼吸都有些窒澀起來,心裡不約而同的升起一個念頭,仿佛隻要慕容複心念一動,他們這些人就得殞命當場。
風際中暗暗叫苦不迭,這可跟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樣啊,當即連忙說道,“慕容公子暫息雷霆之怒,胡總舵主不是這個意思。”
溫青青也開口勸道,“大家都冷靜一下,眼下大敵當前,內訌隻會便宜了吳三桂,慕容公子,胡總舵主心係鄭家,乍聞噩耗難免一時激憤言語過激,還望你原宥則個,以大局為重。”
隨即又朝胡德帝說道,“胡老前輩,台灣之事或許另有內情,僅憑一紙信件很難斷定施琅所為就是出於慕容公子的授意,不如暫且擱置爭議,待日後查明真相再行計較。”
頓了頓,她若有深意的補了一句,“而今貴會陳總舵主仙逝,南方分舵幾近覆滅,但北方分舵尚有十數萬弟兄,他們全都還指著胡總舵主能挑起大梁,您老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啊。”
這話既是對胡德帝所說,同時也在暗示慕容複:天地會北方分舵底蘊深厚,你彆想著滅掉這幾個人就萬事大吉了。
慕容複目光幽幽閃動,緩緩斂去了氣勢,其實他也知道天地會在北方勢大,時至今日,說十幾萬可能有點虛,但幾萬人馬是肯定有的,尤其他們對清廷的滲透,可以說是所有反清勢力中最深的,眼下殺了胡德帝和部分骨乾,固然能在短時間內令天地會內部產生混亂,可往後再想清理他們就會變得極為困難。
打蛇不死必被蛇咬,得想個辦法找到他們的七寸,一次性清理得乾乾淨淨才行。
想到這裡,慕容複轉眼又恢複了笑容,如沐春風,簡直與剛才判若兩人,“也罷,剛才是我激動了,我收回剛剛的話,望胡老前輩可不要見怪。”
胡德帝自然也能明白溫青青話中的意思,天地會少了南方分舵隻是元氣大傷,並不等於覆滅,如果再少了他胡德帝,可就離覆滅不遠了。
這是一筆很容易算清楚的賬,因此他很快就冷靜下來,聽了慕容複的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也怪胡某衝動,事情尚未查明就胡亂指責慕容公子,多虧公子深明大義,不與我這老糊塗一般見識。”
“深明大義”四字咬得極重,嘲諷之意尤為明顯。
慕容複卻好似沒聽出來,哈哈一笑,“胡老前輩言重了,見識不見識什麼的以後再說,眼下吳三桂勢大,貴我雙方正該齊心協力,同仇敵愾,方能應付此次困局。”
“合該如此。”胡德帝點點頭,話鋒一轉,“對了,有一事還想請教慕容公子。”
“但說無妨。”
“鄙會南方分舵總舵主陳近南,究竟是怎麼死的?”
此言一出,氣氛登時又變得緊張起來,天地會眾人都死死盯著慕容複,而溫青青則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生怕他說出什麼“我殺的”之類的話。
慕容複淡淡一笑,模棱兩可的答道,“這個問題你們不該來問我,應該去問鄭家的人。”
胡德帝沉默了下,臉上掠過一絲悲涼,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許多,良久才微微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告辭。”
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慕容複心頭一動,急忙叫道,“等等。”
胡德帝頓住腳步,回頭疑惑的望著他。
慕容複瞥了溫青青一眼,若有深意的說道,“那件事想必天地會已有不少人知道,個中厲害關係胡老前輩也都清楚,在大戰結束之前,我不希望有半點風聲傳出,倘若有人不顧大局,彆怪我心狠手辣。”
胡德帝先是一愣,很快明白過來,語帶譏諷的說道,“公子多慮了,我天地會行事公私分明,向來以大義為先,絕不會做那等損人不利己的齷齪之事。”
慕容複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話不用說得太滿,你天地會未必個個都光明磊落,一旦讓我聽到一絲風聲,我可不管誰是首惡,天地會人人有責。”
意思很明顯,不管誰泄了密,都要追究整個天地會的責任。
胡德帝心中一凜,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帳篷。
天地會的人一走,溫青青沒好氣的瞪了慕容複一眼,“你可真無恥,明明答應了人家,還騙取了那麼多的糧草,轉眼就撕毀盟約,不聲不響的將台灣占了下來。”
慕容複絲毫不以為意,“你可彆亂說,明明是鄭家的人自己內訌,加上多年橫征暴斂,島上軍民早已不堪重負,這才主動放鬆守禦,邀請施琅登島的。”
“去,”溫青青立馬賞了他一個大白眼,“這話你也就騙騙三歲小孩,說出去誰會信啊,不過鄭家確實不像話,我聽說他們在台灣驕奢淫逸,紙醉金迷,完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你也算做了件好事吧,隻是可惜了天地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