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力量,在阻止我睜開雙眼…”
鎖鏈撞擊的聲音,漸漸消失,寧凡微微沉吟起來。
那鎖鏈撞擊之聲響起的瞬間,他竟有了周身一冷的感覺,如一葉孤舟,置身於汪洋大海,四周都是海浪滔天,一個不慎,便要葬身於海中。
那鎖鏈聲音中,有一股意誌存在,那是天的意誌,仿佛若他違背這股意誌,則他的道,他的一切,都在被那意誌抹去!
是天的意誌,在排斥他的道!
執道!
y界之民無法睜眼,是因為得不到天的認可,天,不允許y界之民看到陽界的景,唯有得到天之認可的幸運y民,在資質足夠的前提下,可以睜開雙眼。
這一點,寧凡本不知曉,但此刻卻有了猜測。
莫非他之所以無法睜眼,不是因為資質不足,而是因為他修的是執道,為天地所不容?
渡真、舍空、碎念…真仙三境每一個境界,都要求修士舍棄內心執著。修道者需要舍棄凡塵,才能步入仙途。修佛者,更是不能心存執念,若有執念,則入魔障。修行,無一不需拋開執念,偏偏寧凡不願舍棄,而是選擇了不舍之道。
天,要求修士放下執念。故而真幻河上,根本沒有屬於執道修士的真橋。
若說y界之民是不被認可的存在,那麼修執道的y界之民,則是空前的不被認可,睜眼的難度,自然無比巨大!
“若事實真是如此,我難以睜眼,便也不足為奇了…天不認可是麼…”
如此看來,想要睜眼,首先便需要儘可能的獲得天的認可。
難怪木鬆道人堅持改修古佛,古佛是天所認可的存在,他所求的,多半便是天的認可。以此降低睜眼的難度。
寧凡微微沉默,他身懷四係修為,除了劫念修為外,其他三係修為均屬於天地所不承認的力量。
而他的道,更是被天地所排斥的異類。若換成是木鬆,多半會為了獲得天的認可,放棄神、妖、魔三係修為,放棄執道。一切順從天的意誌。如此一來,便可降低睜眼的難度,便可一步步,由y走到陽…
可寧凡不是木鬆,他不會為了睜眼,舍棄自己的道。
“天不認可是麼,若我定要違背天意,強行睜眼呢!”
寧凡一翻手,取出鯉三的左目,如之前的手法。令鯉目化作蓮花,一口吞下。
一息,二息,三息…八息!
有了第一次的吞蓮經驗,寧凡這一次隻用了八息,便吸收了白蓮中的一絲極陽。
他的眼前,天地如洗,繼而再次出現一幕畫麵。這一幕畫麵,是鯉三睜眼之時,曾看到的景。遺留於左目之中,殘存至今!
畫麵中,那是一個依山傍水的村子,村子人口不豐。村頭的小河邊,有一個發禿齒落的老者,正在臨河垂釣。
他的身旁,放著一個竹簍,竹簍之中,已釣了好幾隻魚。老者看著河水。目光深邃如星空。
“今日人釣魚,他年天釣我…此乃,因果!”
老者忽然發出一聲喟歎。
在他這聲歎息發出之時,他的身上,同樣在一瞬間,多出了兩個因果,似指引著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今日人釣魚,他年天釣我…”寧凡自語道。這一句,倒是道儘了因果輪回的法則。
說起來,鯉四眼中的景,是一個渴死於沙漠的人,臨死之前,渴望來生轉世為魚。
鯉三左眼的景,是老者釣魚…細細想來,二者看到的景,似乎都與魚有關…
因果…莫非…
寧凡心中有了猜測,但還不是十分確信。
與第一次服蓮看到的景一樣,這一次的景,同樣隻持續了短短三息,便消失。
看完第二幕景,那神秘的滴水聲又一次響起,繼而便是那女子的呼喚聲,一聲聲呼喚,如在耳邊。再之後,便是那鎖鏈撞擊的聲音,試圖阻止寧凡睜眼。
仍舊無法睜眼,但這一次,繼鎖鏈聲音之後,寧凡竟又聽到了其他一些聲音。似乎是兩個童子交談的聲音…
顯然,他不斷服食鯉目,並非是無用功,還是有一定用處的。
“此女心堅,奈何大道無情,怕是要空等一場了。我等聖宗道童,在此看守雪穀無數年,就沒見過有凡品雪穀的死者魂歸真界的。這女人一等就是四十二個輪回,r身成灰,念化青煙,卻癡念不滅,真不知讓她如此心心念的,是何等人物…”這是其中一個童子的聲音。
“死者難蘇,何況是毫無仙家根基的死者,這處雪穀乃是凡品,此棺主人自是凡夫,欲歸真界,難,難,難。聽師父說,此棺所封生靈,並非是人,而是一隻凡界蝴蝶。此蝶並無修為,不過師父卻說,此蝶曾以凡身犯過重罪,觸怒了荒古山的那位存在,被其以荒劍第三陽誅滅,嘖嘖嘖,區區凡蝶,竟引得仙皇出手,更是被那第三陽的荒劍所斬。這話你信?師父還說,最後連紫山鬥海的那位都出手了,於荒古第三陽中奪回了此蝶飛灰之身,若非如此,此蝶怕是連飛灰都不會剩下…”這是另一個童子的聲音。
“師父真是老糊塗了。一隻凡蝶有何資格,能讓第四步仙皇親自出手斬殺?又有何資格,讓另一位仙皇出手施救!若換成是傳說中的蒼茫九蝶,倒還有可能,一隻凡蝶麼,嗬嗬…”
“左右這都是四十二輪以前的事情了,太過久遠,誰知道是真是假。且此事既然是師父所說,就更加不可信了,多半是假。誰不知,我們的師父,乃是鴻鈞聖宗最愛胡言亂語的修士。若非太愛胡說八道,觸怒了此代鴻鈞,也不會被罰到雪穀思過…跟了這樣一個師父,連帶著我們,都在師兄弟麵前抬不起頭來。”
“是啊,真後悔拜了這麼一個師父。就在前天,師父還說,‘這世間有一種生靈。其厲害之處就在於平凡,在於普通,因為平凡與普通,正是仙家的y麵。若凡可至y,雖陽不能拒,凡可殺仙!y與陽,誰又比誰高人一等’…哎,師父已經無可救藥了。凡可殺仙…咳咳咳。凡人又無修為,憑什麼殺仙人,要我說,師父這一輩子,就是讀書太多,讀壞腦子了…師父還說…”
聲音到此為止。那兩個童兒似乎還在談論他們的師父,但剩下的話,寧凡卻是聽不到了。
寧凡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一次聽到的東西,似乎…有些非同小可了!
鴻鈞聖宗…雪穀…女人…四十二個輪回…蝴蝶…荒古山…荒劍第三陽…紫山鬥海…
這兩個童子的對話。似乎涉及了十分可怕的隱秘!即便聽不懂其中具體含義,寧凡也能猜測,這些話非同小可,絕非幻夢界的修士可以說出。
這是真界之民的對話麼!
那蝴蝶,莫非指的是自己?又或者另有所指…
雪穀,是什麼地方?鴻鈞聖宗,指的又是什麼?
他寧凡,為什麼又會聽到這些隱秘?莫非這兩個童子的對話,正是他睜眼後所看到的景的一部分?
因果,因果…莫非…
尤其讓寧凡在意的。是兩個童子最後的那句話。
‘師父還說,這世間有一種生靈,其厲害之處就在於平凡,在於普通。因為平凡與普通,正是仙家的y麵,若凡可至y,雖陽不能拒,凡可殺仙!’
凡人為y,仙家為陽。這亦是一y一陽的對應。
世間一切y陽之物。皆可互逆,這是寧凡修y陽大道多年,所總結出來的感悟。火可燒乾水,水也可熄滅火,y麵與陽麵未必誰就比誰高人一等。這童子的師父,說的倒是很有道理,若凡人居y,仙人居陽,至y之凡,亦可殺陽。理論上是如此,然而乍聽之下,又會讓人有荒謬之感。
凡可殺仙…凡人真的能殺死仙人嗎?
不知為何,一想到這個問題,寧凡就想起了古天庭之中,前世的蝶身焚翅撞毀掌情一目的畫麵。
若凡可至y,雖陽不能拒,凡可殺仙…
若凡可至y…
這一句,在寧凡腦海之中不斷回響,將他遇到木鬆之後,道心所產生的少許動搖徹底掃了去。
見到木鬆、森羅皆可睜眼,而他不能,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資質。
見到木鬆能夠睜開眼,窺一窺陽界的景,而他不能,他不是沒有遺憾過。
見天意阻撓,不允許他睜眼,他內心並非沒有憤懣,欲與天相爭。
但這種憤懣,卻俱在聽到這一句話時,熄滅了。
若凡可至y…
寧凡好似看到了一條全新的修真路,一條有彆於幻夢界所有修士的修真路。
幻夢界,是三大真界的y麵,幻夢界之修,是y界之民,唯一的出路,是按照天的意誌,一步步從y修到陽,一步步,修成真界之民。想要踏入第三步,這,必定是y界之民必走的路。
但若寧凡不這麼走呢?
若他執意走在y世,活在y界,若他在這條路上一路走到至y…又會如何?
若他執意不睜眼,執意閉著眼走下去,又會如何?
睜眼,是一條路。
閉眼,似乎也是一條路。
“真想知道那兩個童子口中的師父,是何等高人。寥寥數語,便能給我茅塞頓開的感覺,定不會是泛泛之輩。”寧凡暗道。
“滴水聲,女子的呼喚,兩個童子的對話,這些極有可能是我睜眼後景的一部分。我雖說還未睜眼,聽到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多了,這是否說明,我吞噬的鯉目極陽越多,距離睜眼便也越近?嗯,且看看服下第三顆鯉目之後,會有什麼效果吧。”
寧凡如前法,服下了第三個鯉目,是鯉三的右目。
這一次展現在他眼前的,仍是老者垂釣的景,鯉三左目右目中蘊含的景,原來是相同的。然而視角,卻是不同!
鯉三左目,視角是那垂釣老者,右目的視角,卻是那河中的魚。
再一次看這老者垂釣,再一次聽老者說出‘今日我釣魚,他年天釣我’的話語。寧凡的感受已與之前有所不同。
寧凡目光有了片刻茫然,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竟感覺自己融入了這一幕景中,成了那個釣魚的老者。用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河中魚;又似乎,他成了老者釣上的魚,在魚鉤上拚命掙紮…
短短三息而已,他竟好似在一瞬間,體悟了垂釣老者的一生。又似在一瞬間,體悟到了魚的一生。
三息之後,景已消失,寧凡卻仍舊茫然而坐,眼中…青芒閃爍!
他好似入了魔怔,好似快要分不清,自己是那垂釣之人,還是那隻魚,又或是…二者兼是!
那種明悟之感越來越強烈,某一個瞬間。寧凡忽然從那魔怔之中驚醒,醒悟了過來。渾身竟然大汗淋漓,內心仍在怦怦直跳!
他…剛剛是怎麼了。等等,他的手背上,為何有…鯉魚的魚鱗!
寧凡倒吸了一口冷氣,他這才發現,就在他陷入魔怔的短短數息,他的體內,竟多出了一絲道鯉一脈的力量!
一念動,身上便有魚鱗出現。再念動,魚鱗便全部收回體內。
“我的體內,為何會多出道鯉一脈的力量!”
寧凡神情凝重之極,他發現。這股多出來的道鯉力量,正與體內的妖血融合,使得他妖血之中,逐漸多出了一種全新的妖鯉之血。這妖鯉之血非常稀薄,但,真實存在著!
道魂一族與妖族。乃是一陽一y的對應關係,二者的力量,能在某些條件之下彼此吞噬、融合。這股多出來的道鯉血脈,由於力量太弱,卻是被寧凡的妖血生生同化為妖血了。
“這股鯉族妖血十分稀薄,但,竟蘊含了一絲掌位之力!”
寧凡細細感受著體內多出來的鯉血血脈,不會錯,這絲血脈之中,確實存在著掌位之力。
服食鯉目,看到睜眼後的景,竟然能令寧凡修出一絲掌位之力,此事著實讓寧凡感到不可思議!
看來木鬆道人說的睜眼之法,是真的,此法,真的能助修士修出掌位虛空…
不過有一點,寧凡想不明白。
他吞服鯉四單獨一顆眼珠,沒有獲得好處。
他吞服鯉三左眼,也沒有獲得好處,但吞服右眼之後,便獲得了好處。這是為何?
難道說,要兩個眼珠一起吞服,才能獲得好處?不,一定不是這樣,沒看到木鬆獲得單獨一顆鯉目,便已經極為高興了麼,由此可知,即便隻有單獨一顆鯉目,也是能夠獲得好處的。
“吞服鯉三左目,我看到的景,是那垂釣老者的視角,右目的景,則是魚的視角…垂釣老者與魚…兩個因果…”
寧凡微微閉眼,回憶著鯉三眼中的景,似又一次變成了垂釣老者,又一次變成了魚…
今日人釣魚,他年天釣我…這一句,不斷在寧凡耳邊回響,忽然間,寧凡睜開了眼,似乎明悟了什麼。
那老者,釣的不是魚!
他在釣他自己!
這一古怪念頭忽然出現在了寧凡心頭,便再也揮之不去了。
這老者,在釣他自己,釣他來生為魚,以今生,與來世相會…
這一幕,似蘊含了莫大道悟,可惜片刻間,寧凡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之想透徹,隻能作罷。
不過有一點,寧凡倒是可以確定,他獲得一絲鯉血的好處,與那時而為垂釣者、時而為魚的魔怔感覺脫不了關係。
“吞鯉目,是看他人的景,若有體悟,便能從中獲得好處,隻是這種好處,終究比不上自己睜眼,看自己的風景所得的好處。想憑他人眼中之景,修出自己的掌位虛空,難如登天。”
“我是執修,睜眼比起旁人更難,好在吞服了三個鯉目中的極陽,距離真正睜眼,已經近了許多,若極陽足夠,即便那鎖鏈聲音阻止,我也有信心強行睜眼…隻不知,若想真正睜眼,需要多少極陽才夠。”
寧凡翻手取出了第四顆眼珠,依前法吞下,這是鯉二的左目。隨後,又將鯉二的右目吞下。
鯉二左目中的景,地點是一座寺廟,廟中水缸,一個和尚正在喂養水缸中的鯉魚。
鯉二右目中的景。與左目相同,隻是視角不同,一個是和尚的視角,一個。是水缸中鯉魚的視角。
某一個瞬間,和尚甚至與水缸中的鯉魚對視了一眼。便在那一個瞬間,寧凡有了一種極為強烈的感覺。
這個和尚看的不是魚,而是他自己!
果然,分彆體會了和尚、鯉魚的視角。寧凡體內再次修出一絲鯉族妖血,血脈雖說稀薄,不過總算是蘊含了一絲掌位之力,倒也不容人小覷這絲血脈。
反正寧凡可以修煉九種妖y陽,日後有條件時,大可以修一個鯉y陽,此刻倒是不必理會鯉族妖血。
他此刻最為重視的事情,隻有一件,那便是…睜開雙眼!
吸收了第四顆鯉目中的極陽,寧凡沒有聽到更多的聲音。卻第一次,看到了鎖鏈的存在!
周遭的一切風景,都仿佛化作了虛無,不再存在,寧凡分明還在玄y界,卻如同立在荒蕪的虛無中。虛空之上,他的麵前,聳立著十二座虛幻石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