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明。
寧凡一夜都在榻上調息,精氣神皆已是巔峰,推門而出,風雪之中,已有啞仆等候,似要將他帶到什麼地方。
神念一掃,客舍之中儼然隻剩自己一人,雲天決不知所蹤。
心道雲天決怕是先一步前往血龍池了,寧凡也不多問,隨啞仆出了客舍,門外已有一頭煉虛奎牛匍匐於地。
那獸獸身足有五千丈之巨,其背上建有亭台,似是供修士騎乘之獸。
在那奎牛之背上,坐著十餘道青年身影,隔著凡虛級隔念陣,難以探測真容。
寧凡亦未催動妖目、強行去探,隻是一縱身影,上了那獸背去。
想必今日前往血龍池,便要仗此獸前去吧。
能讓一個煉虛奎牛當騎寵,這決龍穀主好大的手筆。
更讓寧凡震驚的,是這煉虛奎牛體內所種的禁製。
並非尋常念禁,而是…妖禁!
妖禁,唯精通妖功者可種…寧凡暗暗尋思,莫非那決龍穀主是個妖道高手?
人族修妖,雖然艱難,但也未必不能,似寧凡,似封妖殿,人族修妖的都不少。
在寧凡登上獸背的一刻,那煉虛奎牛本能露出驚懼之色。
堂堂煉虛奎牛,近距離與寧凡接觸,竟感到一陣心悸與恐慌…那是來自血脈之中的威懾力!
也就奎牛靈性極高,能感受到,尋常血獸除非寧凡散出威壓,否則絕不是寧凡乃是扶離妖祖的身份!
哞——
平日對客極其暴躁、傲慢的煉虛奎牛,竟在寧凡登上脊背後,發出恭順的叫聲。
一霎,亭台之中十幾名修士男女,俱都麵色一變。
明眼人都知道,這奎牛,是在討好寧凡,但這怎麼可能…煉虛凶獸,討好一個化神修士?
“閣下就是明尊者?”
一道難辨喜怒的聲音傳出,隨即散去隔念陣。
說出此言者,是一名中年儒士,化神中期的修為,一見寧凡前來,立刻起身,抱拳相迎。
“閣下是?”寧凡走入亭台,疑道。
“嗬嗬,在下幽天殿尊老,俞白。這些都是我幽天殿的尊老…”中年儒士笑嗬嗬地介紹道。
“原來是俞道友。”
寧凡抱拳還禮,對十餘名化神尊老一一點頭示意。
此地一共一十三名化神,5名初期,3名中期,2名後期,2名巔峰,1名半步煉虛。
幽天殿是楚長安的勢力,這些尊老皆隸屬楚長安統轄。
看起來,這批尊老是要和寧凡一並入血龍池曆練了。那楚長安開啟一次血龍池,怕是耗費的代價不少,既邀赤天殿的進入,又讓本殿尊老取血曆練。
雖說是謀私之舉,但此次血龍池開啟本就是一次破例,是楚長安被雲天決逼著開啟的。
按照楚長安的性格,反抗不了,便坦然接受,將利益最大化,倒也明智。
幽天殿群尊見寧凡麵對13名化神,依然雲淡風輕,大多暗暗欽佩其氣度。
不過也有二三人麵色古怪,彼此傳音,似對寧凡頗為微詞。
寧凡也不與理會這些人,他表露的實力是化神巔峰,流傳的最強戰績是以不滅火體誅殺炎尊者。
炎尊者在赤天殿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寧凡能殺炎尊,自無人敢小視。
昨夜那四個五行尊者,小視寧凡的下場,便是…死!
“周道友這邊坐,道友真是不凡,竟能讓奎牛如此恭順。這種氣場,除了碎虛前輩,在下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擁有。”
“哪裡哪裡,道友的氣度才是不凡,儒門玄功怕已在突破邊緣,隻消二三百年苦功,突破化神後期不過水到渠成。”
寧凡入席,微笑一語,卻讓俞白驚訝不已。
“道友好眼力!俞某玄功臨近突破之事,從未告知任何人,縱是同殿尊老也無人知,道友卻一眼看出,真是讓俞某驚訝。果然,傳聞皆不可信啊…”
俞白所說的傳聞,自然是寧凡狼藉的聲名,什麼好色如鬼,殺人嗜血,泯滅良知…總之,雨殿中關於寧凡的傳聞,沒有幾個是好的,在諸位化神的印象中,寧凡不過是個殺人魔,僅此而已。
故而寧凡到來,幾名後期、巔峰、半步煉虛皆未迎接寧凡,以免掉了身份。隻有俞白這個老好人起身相迎,免得落了客人麵子。
這狼藉的名聲,也是有少數人對寧凡不屑一顧的緣故。
然而寧凡一語道破俞白玄功進展,如此眼力,足以說明其道悟之深,乃是一等一的苦修之士。
既然是苦修之士,必定心如磐石,清心養性,豈會好色嗜殺,外界傳聞多半都是謠傳。
如此一來,非但俞白更加熱情,幾名後期、巔峰、半步煉虛的尊老,也開始過來與寧凡攀談。
看不出!完全看不出寧凡是一個魔頭!
笑容隨和,目光深邃,氣度雍容,身軀直挺,讓人一見稱歎。
這便是三意融合後的直觀改變,寧凡的氣質發生了根本變化。
披上黑氅,化身為魔。脫下黑氅,藏魔於心。他不殺人,無人知道他的凶性,魔道修煉至此,已是極高的境界。
眾人一番交談,更是輕易被寧凡的談吐折服。
從諸人的閒談中,寧凡也了解到,這奎牛凶獸正是要前往血龍池。
血龍池所在處,名為血川,是一片血霧沼澤,頗為凶險。其中甚至有不少未馴服的化神、煉虛凶獸盤踞,也就碎虛老怪敢隻身進入,似寧凡等化神小輩,必須騎乘奎牛才可進入。
此奎牛好歹也是煉虛,有他護送,隻要諸位化神安份一些,基本不會有什麼危險。
“血川麼…”寧凡一麵與諸位化神虛與委蛇,一麵暗自思忖。
不知為何,越脫離決龍穀、靠近血川,他心頭越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尤其是儲物袋中,那好似沉眠的血龍妖劍,輕輕顫動,發出一絲興奮之情緒。
這讓寧凡恍然一覺,他終於明白進入決龍穀開始,心中便有的古怪感覺是什麼了。
決龍穀…血龍池…血川…
此地,莫非有血龍不成!
所謂的龍血,難道與血龍有關?
寧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當真與血龍有關,不知自己身懷血龍妖劍,能不能額外撿些好處。
品靈茶,服靈果,一眾幽天殿尊老與寧凡相談甚歡。想當年寧凡麵對一個化神初期的雪尊,都要小心謹慎,如今卻已到了這一步修為,著實讓人慨歎。
然而在賓主儘歡之時,卻有一道略不和諧的女聲輕輕一哼。
“哼!明尊者好手段,在無儘海的魔道中威名赫赫,在我雨殿的正道修士中亦是侃侃而談,當真是左右逢源…不知明尊者可聽過這麼一句話?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有人喜他,有人厭他。能讓人喜的,不一定是好人,會讓人厭的,也不一定是惡人,但能讓好人、惡人皆喜歡他的,一定是…奸猾之人!”
出聲之人,赫然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女。這少女秀發紮成馬尾,不著粉繡,卻穿銀甲,好似一個女將軍,偏偏有嬌小凹凸,不掩秀美。
少女有著化神初期的修為,且突破初期應該還不久,略帶英氣的秀眉輕輕一挑,對寧凡斜睨一眼,頗為不屑。
她竟敢罵寧凡是奸猾之輩…
“蟲兒,不得無禮!”俞白目光一沉,立刻尷尬對寧凡抱拳賠禮,
“這是舍妹俞蟲兒,一直在俞家修煉,不懂規矩,言語衝撞明尊,絕無惡意,請明尊息怒。”
俞白心頭苦笑連連,縱然寧凡真是奸猾之人,俞白也不敢當眾挖苦,畢竟寧凡好歹也是化神巔峰高手,可以不交好,卻決不可交惡。
況且俞白與寧凡寥寥數語,已對寧凡心生欽佩,根本不認為寧凡是奸猾之輩。對俞蟲兒的出言不遜,自然是極為不悅的,生怕寧凡因此生氣。
寧凡目光淡淡一掃俞蟲兒,一笑搖頭,“無妨,令妹言語坦誠、直率,倒也難得。隻要她說出這番話並無惡意,縱然難聽些,看在俞道友麵子上,周某也不會與她計較的。”
“嗬嗬,多謝周道友寬宏大量,蟲兒,還不過來向明尊道歉?”俞白目光一肅,頗有兄長之威。
“哼!誰會跟他道歉!你們都怕他,所以才不敢說他壞話,我俞蟲兒可不怕他,我師父可是‘四大碎虛’的雲清歌,我不怕任何淫賊、魔修!”
小丫頭負氣瞪了寧凡一眼,哼,她怎會看錯,寧凡明明就是惡人。
小丫頭彆無所長,卻天生對煞氣感知敏銳,她分明感覺到,寧凡體內的煞氣,驚世駭俗,怕是屠殺過數百化神才有如此驚天的煞氣。
俞蟲兒知道,寧凡一定是個大魔頭,一定是裝出來的隨和,他一定非常非常危險!
明明是魔修,卻偏要加入雨殿,洗白做正道,難道還不算奸猾麼?
俞蟲兒出身俞家,自小是家中明珠,又得碎虛寵愛,收為弟子,自然難免有些傲慢。
但她秉性倒也純善,平日頗有俠義之舉,倒不似其他正道修士空談。
對寧凡大魔頭,她自是不喜的。
她不太會偽裝,不喜就是不喜,隻是沒想到自己說了實話,卻連哥哥都不跟她站在一邊,反幫寧凡,著實讓她生氣。
“你就這麼繼續裝吧,我俞蟲兒是不會上你的當的。”俞蟲兒對寧凡不滿傳音道。
“…”寧凡直接無視她,以寧凡的心性,根本懶得跟小丫頭片子鬥嘴。
是,他的隨和確實有偽裝的成分,若是他的本來麵目,或許會對這群陌生修士冷如寒冰。
但偽裝,很多時候並非惡意,僅僅是生活所迫。每個人都有一個麵具,或正或魔,或戴或取。
寧凡不是什麼好人,但與幽天殿並無仇怨,且他還承蒙楚長安厚賜,贈與三壺龍血,對幽天殿還是略有好感的。
對仇家,他出手便殺,毫不容情。
對朋友,即便稍有挖苦,他也可視若無睹。
諸位化神皆是明眼人,豈能注意不到俞蟲兒對寧凡的傳音,且從口型就能看出,這俞蟲兒多半沒說什麼好聽的話,大抵又是挖苦。
但寧凡卻一句嘴不還,一個眼神都不看,這種氣度雅量,更加讓人欽佩。
“哎,百聞不如一見…明尊者的氣度,放眼雨殿都是屈指可數。舍妹年幼無知,出言不遜,明尊卻一再容忍,俞某著實過意不去…這一物,請明尊務必收下。”
俞白咬咬牙,一半是因為愧疚,一半是實在不願得罪寧凡,思慮之後,自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匣,交到寧凡手中。
玉匣略開一道縫隙,立刻泄出一絲萬年年份的藥香,惹得在場尊老皆是身軀一震,目光火熱。
“萬年靈藥!且這藥,不會錯,難道是…”
俞白輕輕咬牙,旋即雲淡風輕,將玉盒推至寧凡身前,歉然道,
“這一株紅樓芝,經過五轉丹師鑒定,有著一萬三千四百年藥齡,若服之,可延壽二百載。便贈給周兄吧。”
“紅樓芝?”寧凡暗暗一詫,這可是化神修士延壽的妙藥,一生僅可服食一株,一株可延壽二百載,若放在市麵上,拍賣出上億仙玉都是大有可能的。
對化神修士,不,對任何人而言,多出二百年壽命,都是極其珍貴的。
寧凡目光一閃,俞白送出此物,倒是誠心與他結交了。
滿座十三化神,起身迎他的隻有這俞白,對這俞白,寧凡自是頗有好感。
他並不缺延壽靈藥,但這藥他得收,收下它,便代表二人有了交情。
“多謝俞兄厚賜,周某沒有什麼好東西回贈,這些丹藥是周某自行煉製,還望俞兄莫要嫌棄。”
寧凡隨手取出幾瓶傷藥,皆是他煉製的五轉丹藥。
一聽寧凡回贈俞白的是自己所煉丹藥,在座化神不少都是眉頭輕皺。在他們看來,寧凡丹術能有三轉都稀奇,四轉是很難的,五轉是開玩笑。
若以自己所煉丹藥當作回禮,價值自是不值一提。
不過俞白倒是很高興,所謂禮輕情意重,回贈自己所煉丹藥,其中蘊含了寧凡的心意,便是認可了俞白這個朋友。
縱然寧凡煉製的僅是三轉丹藥,他俞白也認了。
“三哥,你怎麼把紅樓芝送給這個大魔頭!你你你,這可是給娘親…”
“娘親已服下過一次紅樓芝,再服,也無用了…”
“就算如此!你給他紅樓芝,他給你三轉都未必的丹藥,你虧大了!”
“住嘴!禮尚往來,最重心意,豈能用價值衡量。”
俞白不悅瞪了一眼俞蟲兒。
俞白佩服的,是寧凡的氣度、才華,與這些丹藥有什麼關係?
縱然寧凡沒有回贈丹藥,俞白也是樂意結交寧凡的。
俞蟲兒愈加遷怒寧凡,哼,都是寧大魔頭連累自己,一再被兄長責罵。
她氣得一跺腳,跑到俞白身前,從其手中奪過丹瓶,頤指氣使地遞給寧凡,
“把你的三轉丹藥拿回去,把紅樓芝還給我哥哥!”她不願哥哥吃虧。
“蟲兒,你放肆!”
“俞兄息怒…”
寧凡擺擺手,心中隻覺好笑,倒沒有生氣。
俞白是個可交之人,這俞蟲兒麼,似乎開始耍起大小姐脾氣了。
“周明,拿走你的三轉丹藥,我哥哥不稀罕!你這大魔頭,不要與我俞家扯上任何關係!”
“周某與令兄論交情,似乎礙不到蟲兒小姐的事吧?且你當真確定,這隻是三轉丹藥?”寧凡眼皮一挑,眸色一深,不經人事的俞蟲兒何曾被男子如此直視,一時小臉一紅,氣勢略弱。
“不、不是三轉丹藥,難道還能是四轉麼?”
“或許是五轉。”
“不可能!你明明說這丹藥是你自己煉製的!”
俞蟲兒美目一揚,哼,她又不是笨蛋,這丹藥藥氣明明就含有寧凡的一絲氣息,是其煉製之時種下。
這細細接過丹瓶,一嗅藥香,她的小臉忽而微驚,總覺得這藥香濃鬱的有些過分。
五轉…難道是五轉?不,不可能!寧凡是大魔頭,不可能是五轉煉丹師!
但,這藥香…
嘭!
俞蟲兒懷著忐忑的心情,拔開瓶塞,霎時間,原本被封印的丹香,四散開來。
在嗅到丹香的一刻,在座的化神修士俱是目光大變。
“五轉中品丹藥…神創丹!此丹服下一顆,可令化神修士重傷痊愈!一顆便值一千萬仙玉啊!”
“五轉中品丹藥…封死丹!這可是上界才有的丹藥,丹方從不外傳,明尊者竟會煉製!”
“明尊者…竟是五轉中級丹師!”
一霎間,所有修士的目光皆彙聚在寧凡身上,帶著震撼與火熱。
雨界的五轉丹師,加在一起也不超過50個。
至於六轉丹師,則隻有寥寥7人。
七轉丹師,至今沒有。當然也有傳聞,閉關不出的丹皇已突破七轉丹術,一切卻皆未可知。
五轉丹師的身份,絕對比尋常化神所榮耀。
且這五轉丹師,更是中級,且這中級丹師,更是一名化神巔峰的高手,一切加在一起,寧凡身份太過尊貴。
在場的化神,沒有任何一人願意得罪一個五轉丹師!
俞蟲兒,怔怔放下丹瓶,無言以對,她根本沒料到,寧凡能煉出五轉丹藥,更舍得送俞白數瓶五轉傷藥。
這些丹藥加起來,起碼也值兩億仙玉了吧…
寧凡送給俞白的東西,價值更加紅樓芝之上。
人家根本沒有占便宜的心思,是俞蟲兒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你、你可能不是好人,但或許也不是壞人吧…我也沒有想到你會是五轉中級丹師…我、我…總之,我為我之前的話道歉,但就算道歉了,我還是不會喜歡你的。希望你能諒解。”
俞蟲兒有些語無倫次了。
她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從此跟寧凡保持普通關係吧。不喜歡,也不討厭,像陌生人一樣,君子之交淡如水。
不過這表述,很有歧義啊。聽在一個個飽經世故的化神耳中,隻覺得像是小兒女鬨彆扭的情話。
什麼叫‘我不會喜歡你’?這種強調很有欲蓋彌彰的味道吧?
連俞白都古怪望著自家妹妹,暗道,蟲兒一開始就和寧凡針鋒相對,鬨彆扭,難到是看上了寧凡,故意招惹寧凡,想引起寧凡注意?
這種小女兒的心思,俞白好歹見過不少。
“嗬嗬,蟲兒小姐不喜歡我是對的,若你喜歡我,我可是會困擾的。我有妻子了。”
寧凡調笑一句,引得不少尊老哈哈大笑。
“你,哼!我管你有沒有妻子,你可惡!”俞蟲兒剛剛對寧凡升起的半分歉疚,立刻煙消雲散。
果然,他不是好人,竟然當眾調戲我!
師父說的對,男人沒有好東西,尤其是修魔的男人!
(2/2)(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