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_19(1 / 1)

東宮 匪我思存 2776 字 2個月前

“關上門!關上門!”王大娘連忙指揮小子去關門,“彆

再讓他們鬨進來。還有我那兩盞波斯琉璃燈,先把燈取下來

再關門,明天就是燈節了,這燈可貴著呢,千萬彆碰著磕著

了??”

這邊廂還在鬨嚷嚷摘燈關門,那邊廂孫二已經帶著人氣

勢洶洶地回來了,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竹筒,也不知道裡頭裝

的什麼。王大娘一見就急了,攆著小子們去關門,門剛剛半掩

上,那些無賴已經端起竹筒就潑將出來,隻見潑出來黑乎乎一

片,原來竹筒裡裝的全是黑水。大半黑水都潑在了門上,正關

門的小子們閃避不及,好幾個人都被濺一身漆黑的黑水,而王

大娘的裙子也濺上了,氣得王大娘大罵:“老娘新做的緙絲裙

子,剛上身沒兩日工夫,這些殺千刀的潑皮??看老娘不剝了

你們的皮??”

王大娘待要命小子們開門打將出去,那孫二早和那些無賴一

哄而散,逃到街角去了,一邊逃還一邊衝王大娘直扮鬼臉,氣得

王大娘又叫又跳又罵。

悠娘上前來替王大娘提著裙子,仔細看了又看,說道:“媽

媽慢些,這好像是墨汁,用醋擦過,再用清水漂洗就能洗淨。媽

媽將裙子換下來,我替您洗吧??”

王大娘扶著悠娘的手,猶在喃喃咒罵:“這幫無賴,下次再

遇見老娘看不打殺他??”一邊說,一邊又命人去擦洗大門。奈

何那簇新的櫸木大門,隻刷了一層生漆,竟然一時擦拭不淨。王

大娘瞧著小子擦不乾淨,愈加生氣。我看那墨跡已經滲到門扇的

木頭裡去了,突然靈機一動,便喚身邊站著的一個小使女:“把

燕脂和螺子黛取來。”

悠娘瞧了瞧我的臉,笑著說道:“梁公子扮起姑娘來,

真是十足十的俊俏,便是不化妝,也要把咱們滿坊的姑娘比下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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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嘻嘻地拉著李承鄞:“這兒有個比我更漂亮的,快去取

來我給他好生畫畫!”

李承鄞又氣又惱,甩開我的手,使女已經捧著燕脂和螺子黛

過來,我將盤子塞在他手裡,說道:“畫吧!”

李承鄞瞪著我說:“畫什麼?”

我沒好氣:“上次你的瑟瑟用白紈扇打死一隻蚊子,你不是

替她在扇子的蚊子血上畫了一隻蝴蝶?你既然有本事畫蝴蝶,今

天自然有本事畫這門。”

李承鄞“哼”了一聲,我看他不情願的樣子,便踮著腳攥著

他的領子說:“你要是不肯畫這門,我可要把後樓貴客的事嚷嚷

出來!”

李承鄞又瞪了我一眼:“你敢!”我一張口就叫:“大家快

去後樓看皇??”最後一個字硬被李承鄞捂住我的嘴,不曾叫出

來。他不用筆,立時用手抓了燕脂,在門上畫了個大圓圈,然後

把裡頭填滿了燕脂。再接著拿了螺子黛,在那墨跡上點點畫畫,

我很少看到李承鄞畫畫,更甭提用手指頭畫了,周圍的人都嘖嘖

稱奇,我也覺得好奇極了。隻見李承鄞以手指勾轉,塗抹間不遜

於用筆,甚是揮灑如意,漸漸勾勒出大致的輪廓,然後一一細細

添補,周圍的人不由都屏息靜氣,看他從容作畫。

最後終於畫完了,一看,哇!墨跡被潑成大片山巒,水霧迷

茫露出重巒疊嶂,然後青峰點翠,山林晴嵐,紅日初升,好一幅

山河壯麗圖。

王大娘拍手笑道:“這個好,這個真好!我原出了重金請

西坊的安師傅,待燈節過了來替我畫門,原是想畫一幅踏歌行樂

圖,這一畫,可比安師傅畫得好!”

那當然,身為當朝太子,自幼稟承名師,詩詞歌賦琴棋書

畫,無一不會,無一不精,自然要比那些畫匠畫得好太多。

李承鄞亦十分得意,撒著兩手端詳了片刻,又拿起那螺子黛,在畫旁題了三個大字:“潑墨門”。三個大字寫得龍飛鳳

舞,我雖然不懂書法,也覺得氣勢非凡。李承鄞亦覺得意猶未

儘,又在底下題了一行小字落款:“上京李五郎”,方才擲去螺

子黛,道:“打水!淨手!”

王大娘眉開眼笑,親自打了水來讓他洗手。我也覺得好生得

意,雖然當初阿爹十分不情願將我嫁到中原來,可是我這個夫婿

除了騎馬差點兒,打架差點兒之外,其實還是挺有才華的。

我們洗完了手,王大娘又喚人燒點心給我們吃,忽然她疑

惑起來,不住地打量李承鄞。我怕她瞧出什麼端倪來,正待要亂

以他語,忽然聽到院後“嗖”的一聲,竟是一枚焰火騰空而起。

那枚焰火與旁的焰火並不相同,不僅升得極高,而且筆直筆直騰

升上去,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條極亮的銀白色光弧,夾帶尖銳

的哨音,極是引人注目。一直升到極高處,才聽到“砰”一聲悶

響,那焰火綻開極大一朵金色煙花,縱橫四射的光羽,割裂開黑

絲絨似的夜色,交錯綻放劃出眩目的弧跡,炸出細碎的金粉,久

久不散,將半邊天際都映得隱隱發藍。

李承鄞卻臉色大變,掉頭就向後樓奔去,我來不及問他,隻

得跟著他朝後頭跑去。他步子極快,我竟然跟不上,上了廊橋我

才發現事情不對,院子裡靜得可怕,廊橋下趴著一個黑衣人,身

下蜿蜒的血跡慢慢淌出,像是一條詭異的小蛇。為什麼這裡會有

死人?我來不及多想,大聲急呼:“阿渡!”

阿渡卻不應我,我連叫了三聲,平日我隻要叫一聲阿渡她就

會出現了,難道阿渡也出事了?我心跳得又狂又亂,李承鄞已經

一腳踹開房門,我們離開這屋子不過才兩盞茶的工夫,原本是馨

香滿室,現在撲麵而來的卻是血腥,地上橫七豎八躺倒著屍體,

全都是黑衣壯漢。李承鄞急切地轉過屏風,帷帳被扯得七零八

落,明顯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惡鬥。榻上的高幾被掀翻在地上,旁

邊的柱子上有好幾道劍痕,四處都是飛濺的血跡,這裡死的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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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有一個黑衣人斜倚在柱子上,還在微微喘息,李承鄞撲過去

扶起他來,他滿臉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肩頭上露出白森森的

鎖骨,竟是連胳膊帶肩膀被人砍去了大半,能活著真是奇跡。李

承鄞厲聲道:“陛下呢?”

那人連右胳膊都沒有了,他用左手抓著李承鄞的胸口,抓

得好緊好緊,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聲音嘶啞:“陛下??陛

下??”

“是誰傷人?陛下在哪裡?”

“蒙麵??刺客蒙麵??刺客武功驚人??臣無能??”他

似乎用儘了全部的力氣指著洞開的窗子,眼神漸漸渙散,“??

救陛下??陛下??”

李承鄞還想要問他什麼,他的手指卻漸漸地鬆開,最後落在

了血泊中,一動不動。

李承鄞抬起眼睛來看我,我看到他眼中全都是血絲,他的

身上也沾滿了血,到處都是死人,我也覺得很怕。我們離開不過

短短片刻,刺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了這麼多人,而且這些人全

都是禁軍中的好手,陛下白龍魚服,一定是帶著所有武功好的護

衛。現在這些人全都被殺了,這個刺客武功有多高,我簡直不能

想像。可是李承鄞拾起一柄佩劍,然後直起身子,徑直越過後窗

追了出去。

我大聲叫:“阿渡!”阿渡不知道去哪裡了,我想起上次的

事情,非常擔心阿渡的安危。我又擔心李承鄞,刺客的武功這麼

高,要殺掉我和李承鄞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拾起血泊中的

一柄劍,跟著也翻出了後窗,心想要殺便殺,我便拚了這條命就

是了。

後麵是一個小小的院子,中間堆砌著山石,那些石頭是從

遙遠的南方運來,壘在院子裡扶植花木的,現在天氣寒冷,樹木

還光禿禿的。轉過山石李承鄞突然停住了腳步,反手就將我推到了他自己身後。抵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後

腦勺,忽然想起上次遇見刺客,他也是這樣推開我,心中又酸

又甜,說不出是什麼樣一種滋味。我踮著腳從他肩頭張望,看到

有好幾個黑衣人正圍著一個蒙麵人纏鬥,為首的那黑衣人武功極

高,可是明顯並不是刺客的對手,穿黑衣的儘皆是禁軍中的頂尖

高手,眼下雖然都負了傷,可是非常頑強。那刺客一手執劍,

一手挽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陛下。刺客雖然一手扣著陛下的腕

脈,單手執劍,劍法仍舊快得無與倫比,每一劍出都會在黑衣人

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借著月色,我才看到山石上濺著星星點點的

鮮血。就在此時,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悶雷似的轟隆巨響。那刺客

忽地劍一橫就逼在了陛下頸中,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所動作,隻能

眼睜睜看著他。

李承鄞說道:“放開他!”

他的聲音夾在雷聲裡,並不如何響亮,可是一字一頓,極為

清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雷,遠處那沉悶的聲音仿佛春雷,又

悶又響。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不是害怕剛才滿屋子的

死人,也不是害怕這個鬼魅似的刺客,而是惶然不知道在害怕什

麼。

遠處那雷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又過了片刻,我才聽出真

的不是雷聲,而是馬蹄聲,從四麵八方傳來的馬蹄聲,轟轟烈烈

仿佛鋪天蓋地,朝著這小小的鳴玉坊席卷而來,就像四麵都是洪

水,一浪高過一浪,一浪迭著一浪,直朝著這裡湧過來。我從來

沒聽過這樣密集的蹄聲,即使在我們草原上陳兵打仗,阿爹調齊

了人衝鋒,那聲勢也沒有這般浩大。起先我還能隱約聽見鳴玉坊

中人的驚呼,還有前樓喧嘩的聲音,到最後我覺得連四周的屋子

都在微微晃動,鬥拱上的灰簌簌地掉落下來,樓前什麼聲音都聽

不見了,隻有這蹄聲就像是最可怕的潮水,無窮無儘般湧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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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過來,像是沙漠中最可怕的颶風,帶著漫天的沙塵席卷而來,

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逃不過,被這可怕的聲音淹沒在其中。

那刺客並不說話,而是橫劍逼迫著陛下,一步步往後退。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陛下卻突然喝道:“曾獻!殺了刺

客!”

為首的黑衣人原來叫曾獻,這個名字我聽說過,知道是神武

軍中有名的都指揮使,武功蓋世,據說曾力敵百人。曾獻的肩頭

亦在滴血,此時步步緊逼,那刺客劍鋒寒光閃閃,極是凜冽,架

在陛下喉頭,相去不過數分,我急得背心裡全都是冷汗。李承鄞

突然輕輕一笑,對那刺客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那刺客臉上蒙著布巾,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頭,眼中並不透

出任何神色,隻是冷冷地看著李承鄞。

“現在神武軍馳援已至,外頭定然已經圍成鐵桶,你若是

負隅頑抗,免不了落得萬箭穿心。你若是此時放下劍,我允你不

死。”

刺客目光灼灼,似乎有一絲猶豫。李承鄞又道:“如若不放

心,你以我為人質,待你平安之後,你再放我回來便是了。”

我手心裡出了汗,連握在手中的劍都覺得有點兒打滑。我

心一橫,從他身後站出來:“要當就讓我當人質,反正我一個弱

女子,你也不怕我玩什麼花樣。等你覺得安全了,再放我回來便

是。”

李承鄞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我懂得他

的意思,我也知道這不是玩耍,可是眼下這樣,叫我眼睜睜看著

刺客拿他當人質,我可不乾。

刺客仍舊不答話,隻是冷冷地執劍而立,曾獻等人亦不敢逼

迫太甚,雙方僵持不已。

李承鄞站在那裡一動也未動,外麵那轟轟烈烈的聲音卻像是

忽然又安靜下來,過了好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有人正走過來。我背心裡全是冷汗,我在想是不是刺客的同黨。那腳步聲越來越

近,越來越近,李承鄞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燥熱,可

是我奇異般鎮定下來。也許隻是因為知道他就在我身邊,便是再

危險又如何?死便死罷!我突然豪氣頓生。可是好多人湧了進

來,為首的人身著銀甲,看到雙方僵持,不免微微錯愕,可是旋

即十分沉著地跪下行禮。他身上的鎧甲鏗鏘有聲,道:“臣尹魏

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起來。”陛下雖然脖子上架著刺客的利劍,但聲音十分鎮

定,“傳令全城戒嚴,閉九門。”

“是!”

“神武軍會同東宮的羽林軍,閉城大索,清查刺客同黨!”

“是!”

“不要走漏了消息,以免驚擾百姓。”

“是!”

“快去!”

“是!”

尹魏連行禮都沒有再顧及,立時就退出去了。我聽到他在走

廊上低語數句,然後急促的腳步聲就由近而遠,好幾個人奔了出

去。過了片刻他又重新進來,說道:“請殿下返東宮以定人心,

這裡由臣來處置清理。”

李承鄞搖了搖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刺客:“你放開父皇,我

給你當人質。”他的手還反牽著我的手,我大叫:“不!我當人

質!”

李承鄞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閉嘴!”

從前他也同我吵架,可是從來不曾這樣窮凶極惡過。我雖

然害怕,可是仍舊鼓足勇氣,大聲對刺客道:“要說尊貴,我可

比這兩個男人尊貴多了,彆瞧他們一個是天子,一個是太子,可

是論到重要,再比不過我。你既然當刺客,必然知道我不僅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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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的太子妃,而且是西涼的公主,為兩邦永締萬世之好,我才嫁

給李承鄞。你雖然挾持了陛下,但陛下性情堅韌,定不會受你的

脅迫,定然強令太子殿下和這些神武軍立時將你碎屍萬段,你縱

然大逆不道垂死掙紮刺殺了陛下,大不了太子登基,你除了一個

死,沒彆的下場。如果以殿下為人質,陛下有十幾個兒子,殿下

必然不會受你的脅迫,定然當著陛下強令這些神武軍立時將你碎

屍萬段,陛下大不了另立太子,你除了一個死,亦沒彆的下場。

可是我就不一樣了,我不僅是太子妃,而且是西涼的公主,我要

是死了,西涼必然會舉國而反,兩國交戰,生靈塗炭,所以陛下

和殿下都絕不會讓我死,如果你以我為人質,擔保你平平安安,

可以全身而退。”

“胡說八道!”李承鄞大怒,“大敵當前,你在這裡摻和什

麼?來人!帶她回東宮去!”

我隻牢牢盯住刺客:“我的話你好生想想,是也不是?”

不知道我到底哪句話打動了那刺客,過了好一會兒,他竟然

緩緩點了點頭。

我大喜過望,說道:“放開陛下,我跟你走!”

刺客冷冷地瞧著我,終於開口道:“你先過來。”他說話

的聲音極怪,似乎是我當年剛學中原官話的時候,平仄起伏都沒

有,說不出的難聽。不過事情緊迫,我也來不及多想,就在那兒

跟刺客討價還價:“你先放開陛下。”

刺客並不再說話,而是將劍輕輕地往裡又收了一分,眼見就

要割開陛下喉間那層薄薄的皮膚,我隻得大叫:“彆動,我先過

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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