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瑤,洛州柳家千金,其父曾經王肅舉薦,擔任過洛州教諭,有學府大學士之稱,祖上幾輩,儘皆文人,飽讀詩書,更有不少著作留世。
這是真正的書香門第,大家閨秀了。
且柳瑤素有才女之稱,今次來長安雅集,也是想尋求琴藝上的更加精進,或者說,以覓知音。
此琴音,眾人本以為能夠獨步於此,可很快,老者卻給出了驚人的評意:“中上。”
“什麼?”有人立即不滿道:“虞先生,此曲悠揚婉轉,舒暢怡人,您老中上之評意,是否有失偏頗。”
“是啊虞先生,柳姑娘琴藝超絕,這琴曲在下聽來動人至極,宛若春風,何有此評?”
“莫不是虞先生認為此曲有誤?”
“諸君。”老者示意眾人靜聲,解釋道:“琴曲無誤,意雖達,但未儘至,中上之評意,非老夫一家之言,難道諸君認為,長安雅集能有任何妄評。”
於雅集而言,這裡是最公正的地方,因為是天下文人士子所矚目,但凡有虛假,就會淪為天下笑柄。
眾人相繼無聲,知道這是中肯之評了。
這時,屏風後也傳出了一道軟糯悅耳的女聲:“先生之評意,切實扼要,小女子心服口服。”
“柳姑娘知書達理,驚才絕世,不愧洛州才女之名。”老者拱手作揖。
屏風後的柳瑤亦以手搭在腰際,款款施了一禮。
既是音律切磋,自然還有彆人。
接下來,是一名青年男子,並非琴藝,而是琵琶。
男子懷抱琵琶,多少有些違和感,但隨著曲子一響,詭譎即至,與之前的春風湖水相比,畫風突變。
男子心無旁騖,隨著琵琶的彈奏,漸入佳境。
意已至。
以荒涼始,秋風蕭瑟。
眾人很快沉浸其中,似乎看到了落日餘暉照映著殘破的軍旗。
曲通其意,男子眉頭深皺,彈撥不停,在境界上又變了。
殺伐之感來襲,草木低伏,四麵八方好像都是敵人,將何去何從,似乎已經無路可逃了
這是一首戰爭曲。
那種戰敗之後,伏兵四起,惶然四顧,驚慌失措,真的被他彈出來了。
眾人皆感震撼,就連柳瑤也忍不住暗讚,自愧不如。
蕭清落亦稍稍閉目,感受其曲調之變化。
一曲終了,大家似乎都還沒有回過神,沉浸在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中。
“這一首《草木皆兵》,杜先生深得精髓,已經彈出其意了。”
老者由衷說道:“世上能奏出此曲者多矣,皆莫如杜先生。因而,當為上品。”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有意見,因為確實太牛了。
“虞先生謬讚,天外有天,在下愧不敢當。”男子施禮退下。
屏風後的柳瑤朝婢女輕聲道:“此人能將琵琶曲彈至如此地步,當得上第一了。”
接下來,是第三個人。
從屏風後的身影可以看出來是名女子,可她卻輕歎了口氣,幽幽說道:“高山仰止,仰之彌高,小女子自愧不如,便不獻醜了。”
老者點點頭,自不會強求。
這一次,輪到蕭清落了。
她並沒有用姓名,隻是報的清落兩個字。
“清落姑娘。”
在老者的示意下,蕭清落微微頷首,青蔥玉指撫上琴弦,白紗蒙麵的她隻露出一雙秋水動人的眼眸。
琴聲驟然響起。
僅僅三聲,已如疾風將至。
緊接著,似戰鼓擂動,恢弘之感撲麵而來。
一般的曲調,都是漸行漸高,節奏緩起。
可此曲上來就是肅殺之氣,更是直逼其意。
普通的樂聲,隻聽其音,不見其意,何為超絕,便是能將人拉入琴曲的意境之中。
金戈鐵馬,戰場畫卷鋪開,眾人宛如身臨其境。
這是一首《秦王破陣曲》,此非彼,乃蕭遠還是秦王之時,請天下第一樂師所著。
整曲曲調激昂,氣勢磅礴,讓人瞬間感受到了戰爭的緊張氛圍。
蕭清落雙眸緊閉,白皙手指愈彈愈烈。
彆人或許彈不出這麼大的意境,但她卻可以。
因為她是蕭遠的女兒。
蕭清落腦海中不再有任何東西,她看見了父親年輕時的樣子,帶領秦軍將士南征北戰,縱橫天下。
慘烈的戰場上,將帥們渾身浴血,將盔下的臉頰上沾染著敵人的鮮血。
敵軍似乎包圍了這裡,危險重重,殺機四伏
父皇
蕭清落秀眉緊皺,睫毛微顫,美眸似有水霧,手指下的琴弦意境更深了。
“將士們!殺啊!”鼓聲大作,振奮人心,父親策馬揚刀,帶領僅剩的百餘將士,開始了一往無前的衝鋒。
黑色鐵騎踐踏地麵。
琴聲中的金戈鐵馬更濃了,夾帶著渾厚磅礴之氣勢,席卷而來。
然後熱血沸騰。
敵軍主將被陣斬馬下,對方的戰旗倒了!
秦軍將士緊跟父親身後,百餘鐵騎縱橫沙場,敵軍兵敗如山倒
草木皆兵,危機四伏,以秦王破陣曲破之。
一曲終了。
現場久久靜聲。
顯然都被震撼住了。
不是小橋流水,不是清風拂柳,不是低沉蕭瑟。
是氣吞萬裡如虎。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先前那名青年男子才呼了口氣,隨後拱手作揖,一臉正色道:“虞先生,不必再評意了,在下甘拜下風。”
說著又頓了頓:“但此曲氣勢磅礴,又兼豪情壯誌,其意之精髓,非常人所能領會,在下很難想象,能被一個姑娘彈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老者聞言,下意識看了眼屏風那邊,他也不知道對方具體身份。
蕭清落那邊並未有任何回應。
柳瑤則是輕聲自語道:“此曲一出,今次之雅集,恐無人能與之一較高下了。”
言罷,同樣站起了身,朝蕭清落那邊施禮道:“這位清落姑娘,琴藝登峰造極,小女子不才,敢請煮茶一敘。”
蕭清落沉默了一下,她是想交柳瑤這個朋友的,但奈何今日不行,隻好款款回了一禮,有些抱歉道:“實在不便,還請柳姑娘見諒,他日若有機會,定不敢推辭。”
“姑娘客氣。”柳瑤知書達理,並未再作任何糾纏。
老者則是環視一周,說道:“好了,今次雅集,清落姑娘琴藝無雙,當作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