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林岩聞言也是忍不住要擊節讚歎了,這樣直接將整個長崎當成人質來要挾的手段,真的是他都沒能想到的,巧妙到令人歎為觀止。
而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旁邊的一名監工突然喝罵了起來,揪出了一名偷懶挖掘的工人就拳打腳踢,下手極狠,轉眼就是頭破血流,連連哀嚎。
其餘的工人則是繼續麻木乾活,沒有人出來勸架。
要知道,這名監工依然是日本人啊,隻是被臨時找出來的工頭,待遇是可以比工人多拿一碗菜粥五個窩窩頭,卻顯得格外的儘職儘責。
這就是鄭家對日本人的性格摸透了的緣故,這名監工可不是隨便挑選出來的,而是那種性格暴戾並且平時還在社會底層受儘壓榨的這種,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具有潛在的反社會人格。
這種人一旦得勢,他之前受的折磨和羞辱,就會加倍奉還在周圍的人身上,不要說有額外的好處拿,就算是沒有好處,也是最好的監工人選。
話說日本人這個民族也真的是擁有很強的忍耐力和服從性,順從於強者這件事仿佛是鐫刻在基因當中似的。
現在整個長崎的武裝力量雖然早就被擊潰,但鄭先仁現在手中擁有的武力也就差不多隻有六七百人而已,這些人手還多半都是從遠征軍當中招募下來的。
因此,對於擁有多達三十萬市民的長崎市而言,若是下麵的居民想要反抗的話,可以很輕易的將鄭先仁這幫人撕成碎片!
但是他們並沒有,或者說不敢這樣做。
非但如此,長崎這邊的行政機構居然在按照鄭先仁的意思做事,顯得格外的忍耐,沉默,順從。
挖掘這些壕溝的,其實也是被招募來的長崎市民!監工同樣也是。
鄭家每隔五百米才放上了五個自己人,時刻巡邏著監督工程的進度。關鍵是這些辛苦挖掘溝壑的人還無法獲得任何的金錢報酬。
誘惑他們前來的,是鄭先仁在挖掘現場支起的一口一口的大鐵鍋,鍋裡麵是陳米外加野菜煮成的菜粥而已。每個前來挖掘壕溝的人都可以喝粥喝到飽。
同時在挖滿八個小時以後,隻要工頭確保你沒有偷懶,就能帶一塊凝固了的菜粥和四個窩窩頭回去,這塊菜粥差不多就有一斤重吧,窩窩頭則是有拳頭大小。
至於發黴的米+野菜熬煮的菜粥為什麼誘惑那麼大,則是因為現在的日本平民的生活真的是非常辛苦,隨時都處於半饑餓的狀態,此時日本人的平均身高隻有一米五,原因就是營養不良。
甚至在工廠裡麵太過艱苦,累到嘔血的幾乎是常識,碼頭上的搬運工被活活累死的也是司空見慣。
在這種情況下,“吃飽”對於下層的平民和賤民來說,真的是這一生都罕有的幸福體驗了,更不要說還能帶一塊粥回去給家人吃了。
彆的不說,從開挖壕溝第一天起,就陸續有人被生生撐死在了粥鍋旁邊,可是其臉上居然露出的是幸福的笑容。
他的死狀也非常難看,手臂和小腿纖細,肋骨都已經餓得翻了出來,隻有肚皮高高鼓起,那模樣就像是餓鬼道當中厲鬼降臨了世上一樣。
方林岩甚至覺得,若是此時鄭先仁喝令這幫民眾挖掘自己的墓穴,這幫麻木而馴服的市民也會老老實實的接受,全然看不出他們在暴動時候的凶殘模樣------擁有如此矛盾性格的民族,或許隻能用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頭野獸來解釋吧!
繼續打量了一下這份草圖,方林岩道:
“我這次返回,其實也是有事需要你幫忙。”
鄭家光哈哈大笑道:
“你我之間,談得上什麼幫忙不幫忙的,我們所有日本華商都欠你一條命,隻要是我們有的,你儘管拿去用就好了啊!錢財,資源,還有人手,你隻管開口!”
方林岩目光幽深的點了點頭道:
“我想要見見服部一益先生,當然,還有一些其餘的東西需要你幫忙,比如收集一些朱砂啊,獸血,赤酒,櫻餅之類的東西。”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方林岩就看到了服部一益,
這名忍者臉色有些蒼白,這是因為在之前保衛臍毛村的戰鬥當中受到了不輕的傷勢,很顯然現在還並沒有痊愈,
不過,他現在的情緒卻是興高采烈的,正在大笑著和旁邊的人碰杯,喝著平生都沒有見到過的美酒--------這種美酒殷紅若血,還必須要盛在仿佛水晶一般的杯子裡麵喝。
這家夥心情好的原因,很簡單,依靠遠征軍的力量,他進入長崎以後親手斬殺了家族的仇人,算是告慰了去世的家主的在天之靈。
對於非常重視忠義和家名的服部來說,已經是開心得死而無憾了。
至於家國忠誠之類的東西,那也是不用擔憂的,因為對於服部這種老古板,並且深深眷戀著當年幕府將軍的封建製度的人而言,他的忠誠是奉獻給了大名丹羽家,和現在這些竊國賊有什麼關係?
這種有些畸形扭曲的忠誠,就類似於春秋戰國時期,周天子在位,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並列,對趙國忠心耿耿的項少龍看到周天子被人羞辱,當然並不會有任何的感覺了。
如果周天子羞辱過趙國的國君的話,那麼說不定項少龍還要去踹幾腳呢。
見到了方林岩之後,服部一益也是立刻就邀請他來一起加入其中。
方林岩微笑著點點頭,和服部一益乾了一杯酒之後道:
“我這一次過來,其實是有一件事想要請教服部先生的。”
服部一益哈哈一笑,爽朗的道:
“請教不敢當,胡桑有話就請說吧,我肯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方林岩沉吟了一番道:
“我聽說在信濃的深山當中,有著一名十分特殊的刀匠,他本來的資質相當平庸,一直到四十歲之前都是寂寂無名,但在四十歲以後,他的才華卻是在瞬間震驚了整個日本。”
“人們都說他是遇到了鬼神的傳授,因此能夠鍛造出非常奇特的武器。不知道服部先生有沒有聽說過他的傳聞?”
服部一族所忠誠的大名丹羽家,昔日的領地就在日本的信濃這個地方,服部一益的祖父甚至擔任過丹羽家的宿老,堪稱是不折不扣的地頭蛇了,所以方林岩才會在第一時間內尋找服部來詢問這個問題。
服部沉吟了一下還沒說話,旁邊的村和鬼庵就帶著幾分醉意訝異的道:
“信濃,大器晚成,鬼神傳授的鑄刀法.......難道你說的是那個人?被稱為赤鬼之匠的男人,新井殿?”
方林岩道:
“他的名字我不知道,卻知道這個人鑄造了很多把奇特的武士刀,比如刀刃對著使用者的逆刀刃,又比如有著兩條刀刃,斬中的傷口很難包紮愈合的連刀刃,甚至還有能堆積被殺者脂肪,有著大量微小鋸齒的無限刃.......”
服部聽了以後很乾脆的道:
“那沒錯了,你要找的人就是赤鬼之匠啊,他擁有各種可怕而新奇的構思,關鍵是還能將這些構思變化為名刀。甚至連村正一族的人見到了他親手鑄造出來,能自燃的無限刃以後,也甘拜下風,認為他的頭腦裡麵隱藏著一座正倉院。”
正倉院乃是日本最著名的寶庫,由此可見村正一族對赤鬼之匠的推崇!
方林岩微微點頭道:
“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村和鬼庵攤開手道:
“我隻是個走南闖北的行商,這可真不知道,隻知道新井鍛造出來的那把能自動燃燒的無限刃成名之後,就被前來拜托鑄刀的武士煩得不行,所以直接隱居到了深山當中。”
“並且新井定下了規矩,凡是要想見他的人,都必須通過他手下三鬼的考驗。”
“這三鬼當中,有人是聞名而來拜在他門下的弟子,有人則是想要新井為之鑄就一把傳世寶刀,甘心為仆十年的劍客,實力驚人!所以不要說請求新井殿鑄刀了,就連見到他的麵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林岩聽了之後沉吟了起來。
日本人這邊的風俗就是,遇到強人就冠以“鬼神”的稱呼,所以三鬼在日本文化當中並非是貶義詞,就類似於中文當中的廊坊之虎這種。
方林岩一個外國人,要見新井這樣脾氣古怪的大匠就很難了,若是要求他辦事的話,那真的是難上加難了啊。
方林岩在心中暗歎一聲,但依然很堅定的道:
“哪怕聽起來已經很困難了,但我這一次是必須要見到這位赤鬼之匠的。”
服部這時候道: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當您抵達信濃之後,請帶著這件信物,前往千與田宿屋尋找一個叫做梅夜叉的藝伎吧,她應該能幫得上忙的,不過,她之前就是一個貪婪的女人,現在應該更加變本加厲了。”
方林岩聞言看了過去,發覺服部遞過來的信物相當嚇人,居然是一隻枯乾了的手掌!
不過仔細看去,就知道這玩意兒應該是猴子或者狒狒的爪子,因為上麵依然毛茸茸的,並且指甲也很長,隻有四根指頭。
方林岩接過了這信物,然後微微施禮,接著走出了大門去。
離開了這一處居酒屋之後,方林岩頓時微微一愣,原來這時候已經入夜,而整個長崎的天空都已經被熊熊大火染紅!
日本
東京,
臨時成立的戰爭大本部當中,已是一片狂歡的氣氛。
十幾個被臨時請來的女侍應生端著酒盤走來走去,巧笑嫣然,
諸多的軍官,參謀,還有身穿洋裝的參讚都在參與著酒會,氣氛十分熱烈。
大量的嘈雜聲混合在一起,有歡呼聲,有呐喊聲,還有淚流滿麵高喊天皇萬歲的......
幾張平時用來放置地圖,電報機,還有文件的長桌已經被騰空了出來被鋪上了帶著流蘇的貴重台布,掩蓋住了它本來陳舊笨拙的樣子。
在這些長桌上麵,有著各種各樣的酒類,朗姆酒,威士忌,紅酒,不過最多的還是明智二十一年生產的禦代榮清酒。
這款酒味道不錯,價格低廉,乃是中層人士最受歡迎的酒類之一。
不過,長桌上用來配酒的菜肴就直接顯示出了寒酸來,若眾星捧月一般放在中央的,隻有一盤鯛魚的生魚片,甚至連海藻飯團,納豆和味增湯都一起端了上來湊數。
下酒菜當中有小碗盛的醋拌昆布,最醒目的就是一個大盤子,盤子裡麵是大量的鹽漬梅子,旁邊有著幾碟白糖。
不時有軍官走過去,拿起一枚梅子蘸一下白糖放進口中,然後臉上露出了吃到美味的興奮神色。
如此的一頓自助餐,都是整個大本部想儘辦法才湊出來的。
是的,這就是此時的日本,已經被戰爭拖得幾乎窮途末路的日本,已經被接連不斷的噩耗打擊得幾乎都要絕望的日本!
尤其是在得知聯合艦隊還被北洋艦隊偷襲,擊沉兩艘軍艦之後,甚至日本的報紙都開始發出了“神風何在”的絕望哀嚎。
因為一旦日本失去製海權的話,就意味著派往朝鮮的六個聯隊變成了孤軍,即將斷炊-------好吧,就算是糧食可以通過壓榨朝鮮搞來,但是軍火補給呢!這可是數萬人的補給,一次中等規模的戰鬥,就要補充幾十噸的彈藥啊!
可是就在這時候,真的是天照大神顯靈,清國的中樞居然求和了,清國居然打算找到中立國斡旋,準備投降了!
有幾名軍官此時大概是喝到了上頭的緣故,直接衝到了外麵的陽台上去,跪倒在了地麵痛哭流涕,然後就這麼淚流滿麵的對著遠處的天空淒厲的大喊了起來:
“日本終於要複興了!整個亞洲,都要飄揚著日本的太陽旗!阪本龍馬閣下(1867年遇刺),大久保利通閣下!是你們成神之後在護佑著日本嗎!”
“亞洲的巔峰,終於在這一刻對著帝國露出了登臨的台階!”
(注:阪本龍馬,大久保利通都是明治維新的有力推動者,並且全部都是死在了刺客的手裡麵,兩人乃是資本主義日本的締造者,類似於中國的孫中山在曆史上的地位,驚人巧合的是,他們的接班人伊藤博文,同樣死於刺客之手,這種曆史的慣性甚至延伸到了一百年以後的21世紀,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