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願斬單於首!(1 / 1)

漢闕 七月新番 2309 字 2個月前

多虧段會宗衝開了匈奴三陣,趙漢兒才能直撲單於麵前。而當漢軍兩千屬國騎衝過來時,虛閭權渠單於知道,抉擇的時候到了。

為了攔住一往無前漢軍具裝甲騎,他已將手邊所有人派了出去,身邊隻剩下千餘單於親衛。麵對敵人優勢兵力,單於可沒有卻月陣,更無駝城,隻靠一些勒勒車是擋不住他們的,這時候按照匈奴傳統,就是學祖先伊稚斜那樣,調頭跑路。

要知道,伊稚斜當時也是在前線與漢軍殺得難解難分時,為了躲避漢軍左右兩翼騎兵,以為漢兵多,而士馬尚強,遂在薄暮時分帶著壯騎數百,拋棄大部隊開溜,還真讓他乘著夜色跑了。

那一戰伊稚斜得到了生還機會,卻丟了匈奴引以為傲的東西,胡人以馬上戰鬥為國,不利而退可以,但不能輸得太難看,那一戰後匈奴幾乎被漢軍打斷了脊梁,隻強撐著不向大漢下跪,好不容易才重新直起身來。

虛閭權渠單於為這樣百折不屈的匈奴驕傲,隻有如此,匈奴才能維持百蠻大國的地位。

今日他麵臨相同的情況,眼看漢軍越來越近,皆是速度快的輕騎,正分左右翼欲包抄自己,虛閭權渠的腿很想跑,被他用手狠狠錘了一下。

對方也是輕裝上陣,速度不遜於匈奴,跑可不容易。而他若是遁逃,匈奴人見大單於沒了影子,定會全線崩潰,他們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個奇跡。

可也不能在原地等死,虛閭權渠目視前方屬國騎那稀稀疏疏的陣列,心中有了答案。

他親吻了據說斬過東胡王、月氏王的徑路刀,高呼道:

“向前。”

馭手和郝宿王十分震驚,但大單於決心已定,用徑路刀指著朝他們衝來的屬國騎道:“既然不能退,不能守,衝過去就是唯一的辦法!”

匈奴各部為漢軍其他部分牽製,救援不及,既然他們過不來,那就由單於主動去靠攏!成了,就能在脫險的同時鼓舞士氣,讓匈奴左右翼一口氣將漢軍推回河水裡。

於是本欲擊單於心思的趙漢兒,就驚訝地看到他的獵物竟沒跑路,而是轉過頭,將犄角一亮,就朝自己衝來!

輕騎兵的陣型不像重騎兵那般密集,雙方並非直接碰撞,手執著環首刀或矛鋋呼嘯而來,借著對衝馬力,在錯身那一瞬間攻擊對方,殺人和被殺隻在一瞬間,考驗的不止是戰技和騎術,還有膽量和運氣。

虛閭權渠單於顯然不缺勇氣,他站在六匹馬拉的戰車上,在單於親衛們的掩護下避免屬國騎直接衝撞上來,還親自挽弓反擊。他射術極佳,開弓如流星,連連擊落數人,屬國騎裝備較屯騎營單薄多了,防不住重箭,連薄薄的輕箭也能對他們造成重創。

宛如奇跡一般,大單於和數百單於親衛,還真的攜帶鷹羽白纛,衝過了屬國騎第一道攻勢,絲毫沒停,繼續朝戰場前線馳去,在匈奴人看來,仿佛是單於親自朝漢軍發起了總攻!

“祁連神!”

大單於舉著弓頗為自傲,認為這是天神在庇佑,卻發現屬國騎並沒放棄追擊,趙漢兒帶著千餘騎避免對衝,死死盯著單於車乘,不斷追趕欺身馳射,並親自突入近處,隔著數十步距離,瞄著飛馳的戰車,隻一箭,就射死了為單於駕車的馭手!

失去操控的六馬偏轉了方向,幾乎傾倒,虛閭權渠單於連忙親自拉住轡試圖控製馬匹,好容易才讓戰車停下來。還不等他調整方向,趙漢兒已棄弓揮刀帶屬國騎殺了過來,與欲保護單於的親衛們混戰在一起。

左驂死去右驂馬受刀傷,已經無法逃出包圍,大單於拒絕了親衛請求他乘坐馬匹逃走的請求,竟也加入了戰鬥。從車上地麵,他相信自己是蒼天之之,有神庇護,手持徑路刀,單於親衛緊緊簇擁著他,所至之處,以難以形容的速度揮舞手中的刀,像是農夫收割莊稼一般,而輕甲的屬國騎屍體也如同麥稈一樣鋪滿了這片土地。

片刻之後,四麵八方的匈奴人就會聚攏過來支援他。

天黑之前,兒子的援兵便能抵達,隻要再堅持一會。

而趙漢兒也明白這點,他們時間有限,隻讓屬國騎上去纏鬥,他自己則離開了一段距離,從背後取下一支重箭,放在弦上,雙腿踏著馬鐙,用步射的姿態開弓,大拇指的扳指扣弦猛拉,瞄準鏖戰中的大單於,在單於親衛露出破綻之際,猛地射出!

單於穿著斯基泰式的鱗甲,重箭狠狠嵌入腹部,痛得他跪倒在地,屬國騎們高呼著壓了上來,單於親衛拚死抵抗將其再度擊退。

而就在這時,趙漢兒已派出數騎衝到被單於放棄的戰車旁,跳將上車,手裡的刀劈砍著無人保護的鷹羽白纛,一下又一下。隨著白纛像一棵樹般轟然傾倒,整個戰場上,再望不到單於坐標的匈奴人士氣猛地跌落,連來援的甌脫王等都停下了腳步,遲疑起來。

隻可憐失去援軍的單於親衛在屬國騎圍攻下越打越少,大單於捂著傷口退到一片胡楊林前,他看到敵我騎兵交錯刀劍相接,望見漢軍任弘的主陣處,旗幟遮天蔽日敵眾如雲,飛箭交墜戰士奮勇爭先。

乘著白纛倒下,匈奴士氣崩潰之際,漢軍已破開了正麵兩萬須卜、呼衍部騎兵,冀州步卒踩著步伐,朝這邊靠攏過來。

而匈奴人的左右翼,也在甘延壽、王平打擊下瀕臨解體,如同郅居水岸邊那些被河水衝擊許久的土崖般忽然崩塌。從左日逐王到烏藉都尉,在聽說白纛倒,單於死的消息後,那股撐著他們苦戰至今的膽氣和榮譽感便蕩然無存,開始爭先跑路,帶著精銳向後退走,向沒有漢軍的位置撒丫子狂奔。

被扔在原地繼續與漢軍交鋒的千騎長、百騎長們也漸漸明白過來,或在被漢軍合圍前調頭就走,動作慢的則被漢軍左右翼和冀州兵困住,在絕望中哭嚎,做困獸之鬥,卻沒有人選擇投降——漢與匈奴交戰,隻接受戰前成建製的投降,卻很少在戰後留俘虜,任弘期待的殲滅戰,勉強達成了。

虛閭權渠單於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大軍,在後援抵達前夕忽然崩潰,隻仰天而歎,卻什麼都做不了。似乎不管他逃、留還是向前奮進,都是一樣的結果。

隨著匈奴各部失去鬥誌開始逃離,抽出手來的漢軍朝這邊圍攏過來,單於已經失去了逃生的機會。

他隻伸長脖子望向北方,離天黑還有一會,郅支的軍隊,依然沒有影子。

身旁的單於親衛隻剩下兩位數,依靠胡楊林的地形艱難死守,遲早會全部覆沒,被護在身後的虛閭權渠大單於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他應該是匈奴立國以來,第一個死在戰場上的大單於,也罷,雖然這恐怕又是一樁匈奴國恥,但對他本人來說,戰死,壯士所有也,雖死猶有威名!

漢軍的弩已經射到他的身邊,活捉單於的叫囂越來越響,甚至能看到林子外任、傅兩麵旗幟。

“隻希望呼屠吾斯能收拾部眾,安全西遷,總有一天,能重定北州,恢複冒頓單於的土地!”

虛閭權渠歎了口氣,腦子裡閃過的,是和大閼氏分彆的畫麵,隻將徑路刀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猛地一橫!在胡楊樹中灑下一片血雨!

……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儘兮棄原野。

看著屍橫遍野的草原,四處仍有匈奴殘部鏖戰不降的喊殺聲,任弘心裡冒出了這句詩。

他由冀州兵開路,與擊破甌脫王將其俘虜的屯騎營段會宗部彙合,朝單於撤離的地方行進。

路上經過被拋棄的單於六羸戰車,鷹羽大纛折斷於此,一個身上紮著好幾支箭,卻手持斧鉞的屬國兵正坐在那朝眾人吹噓,是他砍斷了纛,任弘讓軍法官記下這一功。

等任弘的帥車抵達胡楊林前的戰場後,才看到滿地皆是單於親衛的屍首,而他們扈衛的圓心,正被漢軍士卒好奇地圍著,趙漢兒讓曲長橫刀攔住紅著眼的眾人,以免他們一擁而上爭奪單於屍體——就像項羽在烏江邊享受的待遇。

趙漢兒讓眾人散了:“將軍來了,都讓開,讓開!誰作戰出了力我都記著,不會少了汝等功勞!”

等任弘分開眾人靠近後,才看到一個見過四旬的胡人男子直愣愣躺在車上,他的胡子看上去像條鯰魚,身上穿著任弘所見最華麗的匈奴甲胄,斯基泰式的青銅鱗甲,有幾支重箭和弩矢嵌了進去造成殺傷,頭頂則是在兩側垂了許多金色圓片的頭盔,已經被人乘亂扯走好多枚。

致命傷在脖頸,是橫拉的一刀,鮮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身旁還躺著好幾個為他擋箭的匈奴騎手,一個老人死前還絕望地將手伸向單於的脖子,想替單於止住血,仔細辨認,卻是曾去過長安的郝宿王刑未央。

“單於是被逼入絕境後自殺。”

趙漢兒捂著肩膀的傷向任弘稟報,虛閭權渠單於被屬國騎包圍後,在一片“單於降”的呼喊中,將手中的徑路刀橫向脖頸,在被俘前自殺身亡。

而趙漢兒的箭為單於親衛所擋,未能阻止虛閭權渠。

“這真的是單於本人?”

任弘還是有點不太確定,總覺得真正的單於應該很能跑路,怎會如此剛烈,莫非是金蟬脫殼?

直到段會宗俘虜的甌脫王被推了上來,仔細辨認後再度確定:“確實是虛閭權渠單於。”

說著還哭了起來,現在知道慚愧了?甌脫王可謂神助攻。

作為匈奴自頭曼起第十二位大單於,虛閭權渠確實是個異數,居然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不退,還來了出反向飆車,若趙漢兒沒成功阻止,讓單於跑到前線左右翼,這場仗恐怕還有得打。

等單於身份確認無誤後,周圍的漢軍士卒發出了陣陣歡呼,趙漢兒奉上了徑路刀,這是匈奴式的直刃刀,意為“神刀”,上麵還沾著單於的血。

任弘沒有接,也未用段會宗所負的尚書斬馬劍,隻摸著腰間傅介子的佩劍,對一旁的張千秋道:”雲中太守,吾聞武王伐紂,至朝歌而紂王已自殺,武王自射之,三發而後下車,以輕劍擊之,以黃鉞斬紂頭,懸大白之旗。“

“弘今日奉天子之詔,奉辭伐罪北征胡虜,故隻以佩劍斷單於首以恐虜眾,再載屍首而還,待陛下發落。”

話說得很全,那些複雜的裝逼儀式還是讓皇帝自己玩去,他今天隻是個工具人,卸了單於腦袋好保存。張千秋等應諾,為任弘做個見證,任弘這才拔劍上前。

所有漢軍將士的目光都盯著他的動作,他們裡幾乎每個人,念這一刻已經很久了罷?漢朝無數人想要斬單於頭而去,但一百三十餘年,彆說單於,連左右賢王都沒殺一個。

任弘當初所斬右穀蠡王先賢撣,竟是匈奴陣戰殞命最大的官。

直到今日!

想到這一切,想到十餘年來與傅介子等人在烽燧邊塞出生入死,風霜寒苦,為的就是今日這一刻,任弘鼻子忽然一酸,當真好累啊……

任弘忍住了,拔劍出鞘,掃視眾人道:“過去,吾等要斬的隻是匈奴右臂。”

“而今日斬的,則是單於之首!”

趙漢兒將虛閭權渠單於的青銅鱗甲解開一些,露出了他的脖頸,原本歡聲笑語的士卒們都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

任弘如同一位行刑官,雙手持劍高高舉起,心中默默道:

“老傅,我答應過的,這一下,該由你來!”

說來好笑,已經殺過不少人的任弘,此刻麵對一具屍體,手竟有點抖。

是因為激動麼?是因為太多人看著害怕失手而緊張麼?亦或是打這場仗透支了任弘太多腦力。有那麼一瞬間,任弘似乎真感覺到,傅介子那隻有力的右手也握在這劍上。

“道遠,你手搏真得練了,連死人都怕?”

閉嘴,老傅你閉嘴。

不,不止是傅介子。

任弘閉上眼,想象同他一起握住這劍的,是無數雙手。

有駝城之戰和今日一役,倒在勝利前的數千名漢軍吏卒。

有從馬邑之謀開始,漢匈全麵戰爭中,那大大小小幾百場衝突、戰役裡,因為勝利或失敗戰死沙場的數十萬漢軍將士。

還有自白登之圍後一百三十餘年來,因匈奴擾邊侵略而枉死、擄走為奴的上百萬無辜漢人百姓!

累累血債,今日得償,百年恩怨,就此了結!

這應該成為一個標誌,許多年前,衛霍打斷了匈奴的脊梁,這個頑強的民族卻奇跡般挺了過來,重新站立與漢對抗。而今日,任弘不僅要再次打斷匈奴的腿,連頭,也給他斬了去!

這一劍,絕胡百年國運,完整的匈奴帝國將不複存在,曾統一在單於旗下的北州之地,引弓之民,將再度分裂為無數個小行國,分而治之。大漢的北部邊境,將迎來至少一百年,甚至兩百年的安寧!

結束這仇恨之輪後,已為舊邦的大漢,才能走向嶄新的曆史,獲得新的天命。

帶著過去的夙願,帶著對未來的期望,任弘握緊了劍,用他最大的力氣,對準單於的脖頸重重斬了下去!

“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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