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封侯取第一日中!(1 / 1)

漢闕 七月新番 2009 字 2個月前

(為白銀萌人在梧桐下加更8/10)

……

“你這小孺子,竟說本將軍是趙括?”

任弘那句話範明友最初沒聽明白,在對麵和他臨時組隊的賢良文學們提醒下才反應過來。

範明友被公認為當今朝中僅次於趙充國的善用兵者,他早年擊益州西南夷謀反,後任羌騎校尉,隨軍平定武都郡氐人叛亂,由此嶄露頭角,大將軍霍光也對他青眼有加,嫁女與之結親。

後來升為中郎將,又被封為度遼將軍,去年將兵兩萬出塞擊烏桓,斬首六千餘級,堪稱大勝,其後烏桓複寇幽州,範明友屢屢擊平,使得烏桓大人們聞明友之名而震怖,隻能重新歸附於漢,保於塞外,為漢偵查匈奴左賢王動靜。

範明友由此封平陵侯,他和斬了樓蘭王的傅介子,可謂那一年最耀眼的星,東西兩開花。

但在二人爭論是先取西域斷匈奴右臂,還是驅烏桓鮮卑擊匈奴斷其左臂上,範明友卻與傅介子交惡,他認為傅介子不過僥幸砍了樓蘭王一顆腦袋,如何能與自己斬烏桓六千級相比?大將軍還胳膊肘往外拐,故頗為不平。

就是這樣一位對自己戰功與兵法十分驕傲的將軍,卻被任弘說成“趙括“,豈能不怒?虧得他方才還打算隻舉劾傅介子,而不欲針對任弘,此子真是太不識抬舉了!

連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士楊惲,也默默跟任弘拉開了點距離,大將軍的女婿,他家也惹不起啊。

而常惠也開始著急,範明友雖不算位高權重,但他卻是大將軍之婿,平日裡無人願意招惹。

但任弘卻豁出去了,反正在旁人眼裡,他這個從傅介子使團中脫穎而出的小吏,早就是義陽侯的形狀了。

在漢朝,舉主與被舉者的關係十分特殊,猶如君臣,背棄必遭天下人不齒。這標簽是洗不掉甩不脫的,也不怕撕破臉,索性就把該說的都說出來吧!

於是任弘笑道:“豈敢質疑範將軍用兵之能,我說的是各位指摘傅公縱敵、頓兵不戰的賢良文學們,真是連趙括都不如啊。”

“趙括至少還精通兵法,但我覺得,諸位賢良文學,卻是連兵法都沒翻過,就在此胡亂狂吠!”

此言激起一陣憤怒的喧嘩,眼看幾個高冠寬袖的博士議郎要出言,任弘便亮出了在西域那空曠之地練出來的大嗓門,蓋過了他們的雜音。

“敢問範將軍,當初義陽侯出塞時,所奉何等軍命?”

範明友沒有回答,任弘替他答了:“解渠犁、鐵門之圍,保住這幾個來之不易的屯田點!僅此而已,大漢沒有要他必滅右部,更沒有要他一定要俘虜右穀蠡王。”

任弘侃侃而談:“我曾讀兵書,故知吳孫子有言,將在外者,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隻要能達成解圍的目的,戰或不戰,俘或不俘,難道不該由義陽侯自己抉擇?”

他朝霍光拱手:“大將軍,當日的情形是,匈奴右賢王部近兩萬人圍渠犁鐵門,我雖施離間計讓右穀蠡王與右賢王離心,但右部主力尚在,藏匿在渠犁附近,想要乘著義陽侯援兵遠道而來,以逸待勞。”

“雖然義陽侯提前請酒泉郡集齊騎兵,做出塞進攻右地之勢,可右賢王是否會退兵?猶未可知,戰未必能占上風,烏孫也不肯越過輪台一線,吾等隻能利用右穀蠡王。”

“他能舉右穀蠡王庭部眾叛匈奴,可保西域漢軍數年安然屯田,並讓匈奴大亂。儘管右穀蠡王為日逐王先賢撣所斬,吾等的計策不成,但右賢王聽聞他過鐵門而去,亦倉促退兵,渠犁鐵門之圍遂解。”

“義陽侯已完成了朝廷賦予的使命,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者之善也,也算一場大勝。可為何打贏了仗後,朝中卻有人追責他某城為何不攻,某地為何不取,某人為何不俘?”

你行你上啊!

“當年長平烈侯第一次出塞,至漠南龍城,斬首七百級,難道孝武皇帝會責怪他為何不再前進一段,將當時還在陰山附近的單於庭燒了麼?”

任弘又朝北方恭敬地一拱手:“霍驃出河西,已打垮了休屠王,殲敵近九千人,繳獲祭天金人,難道朝中會埋怨他為何不更進一步,全取河西麼?”

“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明智的將帥考慮作戰問題,必須要兼顧利害兩個方麵,不能隻貪功求利,草率用兵,想要一舉功成。”

“吾等並非不知俘獲招降右穀蠡王是大功,隻要傅公與我帶著他歸來,哪怕渠犁失陷,哪怕鐵門不存,依然能得封賞。”

“但義陽侯和諸位可不同,考慮的不是個人的功勳,而是國家安危,是將士性命。若換了在座諸位,恐怕貪功之念發於隱微,而吏卒之血已漂櫓也!賢良文學們平日裡滿口仁愛,這時候怎麼就不愛惜士卒性命了?”

任弘一口氣說完,朝霍光長作揖。

而那些方才針對傅介子的疾風暴雨,此刻統統朝他砸來。

“如此說來,放右穀蠡王,是任謁者與義陽侯一同商議的?”

“大將軍,看來此事任弘也有過失,是否應該封侯,也值得商榷!”

但從始至終,霍光卻隻麵無表情地聽他們爭論。

隻忽然一揮手。

“都不必站著了,坐下說。”

言罷便在大行派人搬來的案幾後跪坐了下來,背對殿陛,朝向眾臣。

眾人也隻好暫時中斷吵鬨,紛紛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唯獨任弘位卑無座,仍站立著。

不,還有一人。

任弘看到,有一位列於文官之中的卿士仍傲然而立,雖才年過五旬,卻已白發蒼蒼,他背有些佝僂,身形無比消瘦。

但哪怕貝加爾湖的寒風,也吹不倒這個人!節杖雖不在手,但他本人,早就成了一根大漢上下仰望的旌節!

方才從始至終,隻有任弘一個人在戰鬥,傅介子隻是一介小侯,哪怕與他交好的長水校尉辛武賢,在是否要得罪範明友這件事上,也得掂量掂量。

但唯獨這個人,卻不怕!

他早就為了這個國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將少年熬成了白頭,本以為回國後就能結束一切苦難,卻發現兄弟儘亡,老母已死,連結發妻也等不了他,改嫁了。

好在還有一個兒子。

但蒼天與他開了個大玩笑,前幾年,連唯一的兒子也卷入上官桀、桑弘羊的政變,慘遭誅殺,回過神來已是膝下無子,孑然一身。

你說說,他蘇武蘇子卿,還有什麼好怕的?

霍光目光也看向了這位白發老臣,態度難得敬重:

“典屬國,你有話要說?”

“今日的爭議,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蘇武沒有看他後方的任弘,隻是笑道:“聽說高皇帝與項籍虎爭天下,大戰彭城,不利,退守滎陽,諸侯儘叛,從楚而背漢。”

“高皇帝召集眾臣,說,誰能為我出使淮南,令英布發兵叛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取天下可以百全。”

“當時有老儒隨何請命,前往九江勸說九江王英布,他以三寸不爛說動了英布,發兵擊楚,但卻被龍且所敗,隻身與隨何倉皇逃到高祖所在。”

“高祖會因為英布戰敗而懲罰隨何麼?不會,他重賞了隨何,使其為護軍都尉。因為隨何已完成了使命,英布雖敗,但卻也為高皇帝拖延了項籍數月,使得關中從容調兵趕赴前線,穩住了戰局,豈有反過來責怪隨何的道理?”

“與今日之事何其相似啊,雖然義陽侯與任弘失策,放走右穀蠡王後使其為匈奴所殺,未能降俘克獲。但亦使匈奴右賢王驚懼退兵,西域諸城得以保全。”

“結果既然大好,為何要懲罰完成軍命的義陽侯,為何要刁難耗儘智謀,為大漢滅龜茲聯烏孫,揚威萬裡的任弘?”

“老朽也做過使節,我敢說,今日質疑任弘的眾人,換了誰去西域,都不會做得比他做得更好。”

和任弘說話時滿是雜音不同,蘇武講得很慢,音調也很柔和,卻無人敢打斷他。

蘇武最後朝霍光作揖道:“不望範將軍、大鴻臚和諸位賢良文學有高祖之氣度智慧。”

“但起碼,不要學項籍啊,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過無所遺,項籍對麾下將士可謂刻暴寡恩矣,此其敗亡之道也,此武拳拳赤誠之言,望大將軍察之!”

霍光起身拱手還禮:“子卿對大漢的赤誠,誰人能及?此言有理啊,大漢自當從高祖之慧,不從項籍之愚!”

他看向女婿,淡淡說道:“度遼將軍、大鴻臚,西域之事已決,不必再議,先將今日要做的事了了。”

“筆來!”

霍光伸出手,大行連忙將筆墨奉上,而霍光便在一份早就讓人準備好的奏疏上,改了數筆——丞相府的集議也好,今日殿上的雜音也罷,都隻是聽取意見而已,沒什麼用,霍光早就做好了獨斷。

“念吧。”

大行雙手接過來,先瞥了一眼霍光改過的地方,心中了然,旋即大聲念道:

“臣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光言:龜茲王絳賓勾結胡虜,困我輪台,殺吏士以百數。匈奴右賢王、日逐王將兵圍鐵門、渠犁,將士矢儘糧絕,食虜肉而飲其血,旦夕將破。事暴揚外國,天漢之名,傷威毀重。”

“有謁者弘,承聖指,倚神靈,越天山而攬烏孫之兵,遂蹈龜茲,屠三重城,焚龍馬之旗,斬絳賓之首,揚旌它乾之邑。又出百死,入絕域,輪台斬首虜千餘,鐵門火牛破日逐王,得尉犁王首。巧施離間之計,使右王狼奔決裂,不戰而屈人之兵,立昭明之功,揚威萬裡之外。”

“南北諸邦聞訊懾伏,莫不懼震,姑墨、疏勒、溫宿、尉頭、莎車等八國鄉風馳義,爭相稽首來賓,願守西藩,累世稱臣。”

“今龜茲、尉犁王首已傳蠻夷邸,懸於北闕矣。弘立大功,定西域之安,勳莫大焉。《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故宜表其功,裂土受爵。”

“當賞黃金三百斤,賜尚冠裡宅第一座,封列侯,邑九百戶!唯望天子聖斷!”

終於讀完了,大行看向下拜頓首的任弘,雖然這隻是大將軍給皇帝的“建議”,但大家都知道。

大將軍的上疏,陛下是從來不會反對的,每每送上去,都是統一的“製曰可”!

任弘封侯已板上釘釘,如此年輕就成了列侯,真是讓人豔羨。

“謁者弘待詔金馬門,待大司馬大將軍稟明天子後,方至宣室殿,天子親與剖符冊封,得封國之名!”

“諾!”任弘長出一口氣,這事終於完了。

塵埃落定,殿內眾人麵色不一,霍光依然沉靜,蘇武微微一笑,常惠則是大喜,雖然沒到他替任弘爭取的上限千戶,卻已十分不錯了。

唯獨範明友麵色陰晴不定,大鴻臚和賢良文學則扼腕歎息,這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個好事之臣。

至於其他的吃瓜眾臣,他們低聲議論的是,這任弘年紀輕輕,昔日為傅介子下吏,如今封侯後,卻比傅介子還多了兩百戶?

但任弘和幾個聰明人心裡想的,卻是霍大將軍方才聽了他和蘇武一席話後,究竟在這封侯奏疏上,改了哪一處?

“是加了!還是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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