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下蜀漢那邊的待遇,再看看眼下的待遇,楊儀心裡的悔意更甚:
“若是留在西邊,就算不得掌權,他人恐怕亦不敢在明麵上如此怠慢我。”
隻是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功勞苦勞,丞相居然寧願把大權賦與一個後輩,也不願意相信自己。
楊儀心裡的怨恨頓時又比在關中時還要高漲了幾分。
“若非如此,吾又怎麼會落個如此境地?說來說去,還不是怪丞相賞罰不公,那馮賊囂張跋扈?”
哼!
正在有些胡思亂想的時候,鄧颺終於把那些圖紙都收了起來,對楊儀說道:
“楊先生辨知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此時遠道而來,想必也是辛苦,不如就先下去休息。”
“此事事關重大,待我與大將軍稟報,看大將軍如何定奪如何?”
楊儀到了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麼,自然是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
安排好楊儀之後,鄧颺坐在那裡沉吟起來。
他方才做出那般模樣,有一半是裝出來的。
照楊儀所言,這些軍中之物,乃是蜀虜這些年來屢戰屢勝的秘密。
這番話,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試一試總歸是沒錯。
故而他還是拿著圖紙,再次去向曹爽彙報。
曹爽才從鄧府回到大將軍府上不久,得知鄧颺跟隨而來,不禁有些詫異:
“不是說此事全部交給玄茂處理?怎麼玄茂又過來了?”
台中三狗越發得到曹爽的信任。
在曹爽看來,這個事情,不過是小事,他相信鄧颺能辦好。
鄧颺這一次,再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把方才與楊儀的對話全部說了出來。
曹爽聞言,倒是不以為意:
“玄茂先前不是說過,此人有故意誇大言辭,以圖顯官的心思嗎?”
“怎麼與那楊儀見了一麵之後,反是被他說動了?”
因為先前我要掩飾己過,自然是要說那些話。
鄧颺略有尷尬,這一下,卻是把自己套進去。
他小心地提議道:
“大將軍,依颺之見,不若把讓人先把這些東西打造出來試試?”
“隨意。”曹爽擺了擺手,打了一個哈欠,“讓人打造出來試試也好。”
曹爽是個大胖子,胖子體虛,再加上昨夜又折騰太厲害,導致他到現在都有些精神萎靡。
鄧颺看到曹爽如此,知道此事不宜再提,隻得應了一聲諾。
然後又把從楊儀那裡得來的關於馮賊與魏延的事情說了一遍。
大概聽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得知蜀虜軍中大將不和,曹爽亦是頓時來了精神。
“此事可是當真?”
“隻是聽聞那楊儀一家之言,是否屬實,還不能直接下定論,須得想辦法查探證實才行。”
曹爽聞言,“噢”了一聲,有些遺憾地說道:
“此時葛賊才剛死不久,蜀虜偽帝又是剛親政,蜀虜軍中地位最高的兩員大將,若是真鬨出什麼矛盾,對大魏可是一件大好事。”
以前這個事情,說不定還能交給司馬懿,但眼下這種時刻,嘖!
“玄茂以為,此事吾等當如何證實?”
鄧颺想了一下,建議道:
“不若讓冀州刺史孫德達想辦法嘗試一番?”
“這個……”
曹爽本想說“冀州與關中不相接,想要查探,談何容易”之類的話。
但鄧颺一提起孫禮,這讓他突然想起,清河郡與平原郡爭地界一事,最終還是被孫禮把相爭之地判給了平原。
一念至此,曹爽心裡登時就是一陣膈應。
本來清河崔氏已經曹爽說好了,若是曹爽當真能辦好地界相爭之事,事後必有重謝。
而在曹爽看來,他若是能遂了清河崔氏的願,也能借機拉攏河北的世家大族。
沒曾想孫德達到了冀州,根本不顧自己的意見,直接就拿出官府輿圖,說是要按先帝封平原王那一年的地界進行劃分。
消息傳到許昌,曹爽連官府輿圖標注得太過模糊,不宜作為參考,讓孫禮重新詢問當地鄉老的話都說出來了。
沒想到孫禮根本就沒想過要他這個大將軍一點麵子。
不最後非但沒有改變主意,反而是上了一封奏書。
直言若是清何郡不接受處理結果,那是冀州刺史軟弱無能的表現,實乃屍祿素餐之輩,懇請朝廷罷免自己。
“軟弱無能”“屍祿素餐”等字眼深深刺痛曹爽。
隻道孫禮是在指桑罵槐。
曹爽一怒之下,差點就要上奏朝廷,判孫禮一個怨謗重臣之罪。
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實是讓曹爽在清何崔氏麵前落了個顏麵無光。
同時也讓本就是牆頭草的世家大族看出曹爽地位的不穩固。
讓曹爽拉攏的世家大族的難度進一步加大。
所以你說,曹爽能不把孫禮恨得牙直癢癢?
隻是眼下除了孫禮能與上黨那邊取得聯係,再無他人。
而且聽說領兵攻打上黨的,正是魏延。
故而曹爽想了又想,終是忍著膈應,點了點頭:
“也罷,派人知會孫德達一聲,看看他有沒有辦法查探此事。”
“諾。”
當孫禮接到曹爽從許昌送過來消息,當下就是一聲冷笑:
“曹昭伯想辦法調我離開許昌,如今可算是遂了他的意?”
“這才過去多久,許昌發生了多少事?”
以官易婦鄧玄茂,娶公主猶不知足何平叔(何晏),外疏內忌丁彥靖。
台中三狗,哪個不是空有名聲,無一能成事的家夥?
孫禮被曹叡親自提拔為大將軍長史,自然是曹魏尚存忠心。
此時得知許昌的變化,心中未嘗不痛惜。
隻是再想起曹爽所作所為,他又是有些憤恨:
“吾判決所依者,乃是依據先帝為平原王時的界地,曹昭伯此時居然敢不承認,可見彼對先帝,根本沒有敬畏之意。”
想起先帝立曹爽為大將軍,把太子托付給他時的殷切,孫禮不禁就是長歎:
“若是先帝黃泉之下有知,也不知會不會後悔讓曹伯昭擔當大任。”
他算是看出來了,洛陽的司馬懿可能會有野心,但在表麵上至少是尊重大魏皇室。
而曹爽雖是宗親中人,但卻是已經開始失去了君臣之禮。
以後大魏國運如何,實是讓孫禮感覺到有些迷茫。
不過這一回曹爽所安排之事,卻是讓孫禮稍微有些振作起來。
若是蜀虜兩員頭號大將馮賊與魏延不全,對大魏未免不是一個機會。
就在孫禮想著如何落實查探這個消息的時候,許昌的魏國給事中馬鈞,被安排了一件任務。
那就是照著圖紙打造出一些武器與器械。
馬鈞年少時,生活比較貧困,又因為從小口吃,不善言談。
後來當上博士,生活依舊沒有得到太大的改變,於是改進織綾機,這才開始出名。
待他當上給事中時,又想打造出傳說中的指南車。
指南車黃帝時的傳說之物,後漢的張衡也曾打造出來過,但方法已經失傳。
得知馬鈞想要重現指南車,德高望重的魏國重臣高隆堂與曹叡信重的將軍秦郎,還曾加以阻撓。
高隆堂與秦朗皆認為上古傳說之事,不足為信。
秦朗甚至嘲諷馬鈞的名字說道:
“先生名鈞,字德衡,鈞者,器之型也,衡則能定物之輕重。”
“先生連指南車的輕重大小標準都不知道,就敢大言說能製造出指南車,難道不覺得愧對自己的名字嗎?”
馬鈞出身貧寒,官職相對於高隆堂與秦朗而言,又過於低微。
再加上他的口吃,更是常常被人看不起。
但他身上卻是有一股韌性,認準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三人甚至鬨到曹叡麵前,曹叡大感興趣之下,遂下令讓馬鈞打造出指南車。
馬鈞經過不斷嘗試,終於利用差動齒輪的構造原理,成功地打造出了指南車。
這件事情,讓高堂隆與秦朗大失臉麵,同時也讓馬鈞的巧手名聲傳遍朝堂。
可惜的是,得罪了大魏元老重臣和皇帝最信重的臣子,馬鈞的成功打臉,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好處。
曹叡得知馬鈞的巧手後,也並沒有讓他去打造更多的有用之物。
反而是讓馬鈞給自己打造娛樂之物。
有一次,有人給曹叡進獻了木偶百戲,造型相當精美,可那些木偶隻能擺在那裡,不能活動,曹叡覺得頗是遺憾。
在這個時候,他想起有巧手之稱的馬鈞,於是召來馬鈞問道:
“你可以讓這些木偶活動起來嗎?”
馬鈞利用木頭製成原動輪,以水力推動,使其旋轉,通過傳動機構,讓木偶擊鼓吹蕭跳舞等等。
人稱“水轉百戲”,構造極為精妙。
這個玩樂之物打造出來,讓曹叡大是高興,但馬鈞的官運,仍是毫無寸進。
沒過兩年,關中大戰爆發,曹叡病亡,在持續了大半年的混亂裡,就連尚書令裴潛都失蹤了。
更彆說馬鈞這種小人物。
若不是曹爽下令讓人依圖打造漢軍所用的器械,恐怕馬鈞還不知等到什麼時候,才會被人想起。
“好……好……好東西啊!”
雖然被冷落了那麼久,但一拿到圖紙,馬鈞的眼睛就是亮了起來。
待看清上麵的零件與組裝的物件,他更是激動起來。
隻是他本就結巴,此時一激動,更是有些語無倫次:
“妙,妙啊,此物之巧,真,真……真是巧若天工是也!”
被送過來的楊儀,這些日子算是飽受人間冷暖。
此時好不容易有人看出自己送過來的圖紙的價值,他在歡喜之下,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喜的是有人肯定自己,悲的是這個不過是一個小官吏——更彆說還是個口吃!
太難了!
隻是到了這一步,他隻能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證明自己的送過來的東西乃是價值千金,到時候才能被大將軍所重視。
在這種心理下,他全力協助馬鈞打造這些器械。
這些東西裡,馬鈞最為重視,便是那石砲。
他成功打造出來之後,仍是不甚滿意,又沒日沒夜地鑽研,對其加以改進,最終又打造出一種新式輪轉式石砲車。
它是利用一個木輪子,把石頭掛在木輪上,這樣,裝上機械帶動輪子飛快地轉動,就可以把大石頭接連不斷地發射出去。
雖然不如大型石砲,但勝在輕便,而且射程不低,又可以自動拋射,若是能在軍中推廣開來,實是軍中利器。
完了這個器械之後,馬鈞興衝衝地跑去向鄧颺,告知這一成果。
“這麼快就做出來了?聽那楊儀言,這等器械,乃是蜀虜軍中之秘,爾等莫不是隨意打造了一件東西過來糊弄我?”
鄧颺有些懷疑地看著眼前的馬鈞。
此時已經是進入炎炎夏日,馬鈞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鑽研當中,哪裡時間打理自己?
身上不但臟亂,而且還沾了不少木屑子,更彆說靠得近一些,就傳來一股酸味。
“長史,下官怎麼敢欺騙你啊?”
馬鈞聽到鄧颺這麼說,頓時就有些急了。
他上前兩步,似乎想要說個明白,但動作的幅度大了一些,身上的酸味就立刻飄散開來,讓鄧颺不禁捂住了鼻子:
“停,就站在那裡,我聽得見,你打造了什麼東西出來?”
“石砲!”馬鈞興奮地連連揮手,“蜀虜的石砲確實厲害,不過下官又對其加以改進,打造出一種更輕便,更好用的石砲。”
“石砲?”
“正是,就是類似武皇帝當年在官渡一戰裡用過的霹靂車……”
話未說完,鄧颺就明白過來:
“哦,吾知矣!”
不就是蜀虜不知從哪裡偷學過去的霹靂車嘛?
楊儀說蜀虜經過改進,比原來的霹靂車更厲害,發石如雷天降。
現在你又說經過改進,比蜀虜改進得還要厲害?
比如雷天降更厲害的是什麼?
神人下凡?
鄧颺笑了:
“我且問你,除了霹靂車,你還打造出其他物件沒有?”
馬鈞本想說武皇帝所用的霹靂車,與現在打造出來的石砲大不一樣。
但長史大人似乎就認定了那就是霹靂車。
好吧,霹靂車就霹靂車吧。
沒成想看到鄧颺的模樣,似乎根本就不把這個軍中重器放在眼裡。
他頓時就急了:
“鄧……鄧……鄧……長史……”
哪知越是著急,就越是說不出話來。
ps:以下不要錢:
關於鄧颺的容貌與舉止,書中已經比較收斂了。實際上給鄧颺看相的管輅,還有更過分的說法:鬼燥。
大白話就是,明明是一個人,長了那麼一個鬼樣。
第二,關於曹爽。
現在網絡上爭論曆史的時候,總有人拿“曆史是勝利者篡改”之類的話來給自己辯護。
但實際上,我不建議大夥輕易說出這句話。
因為有底氣說這句話的人,人家是知道這段曆史或者這個曆史事件,在各類史料記載上是有衝突的,正史所記不一定全對,所以人家才敢說這句話。
拿最典型的兩件事。一個是大禹接替部落首領,正史說是禪讓而來。
但在《竹書紀年》《韓非子》曹丕接替漢帝等一些零散史料看來,他是通過流血政治鬥爭奪權。
還有諸葛亮第四次北伐,在魏人所寫的史料裡,說是司馬懿打敗了諸葛亮,但實際的主流史料,是諸葛亮打敗了司馬懿。
也就是說,你要說“曆史被篡改”這種話,至少要提出相關的史料,而不是一句陰謀論點就完了。
不然人家是辯證看待曆史,你這種則是曆史虛無主義。
真按這種說法,中國的史書可以全部燒了,留著也沒有意義,畢竟我們隨時可以重編一套出來。
言歸正傳,曆史上關於曹爽的記載呢?
威逼太後,睡曹叡留下的女人,服飾與器具用品類比帝王,放縱手下大肆收斂錢財,侵吞皇家產業為自家家產等等。
這些事情裡,相關的事情,不僅僅是曹爽的傳記裡有,而是相關人員的傳記裡也有,互相印證,沒有什麼相互矛盾的地方。
如果說這些事情都是後人黑曹爽,那麼曹爽在曆史上的地位,恐怕是要遠超大禹和司馬懿。
因為大禹和司馬懿都沒能被ps得那麼完美,仍有黑料暴露出來,而曹爽所做這些事的記載,居然被ps得挑不出瑕疵。
可能嗎?
我寧願相信曹爽他是真做過這些事。
所以他是真蠢,放縱台中三狗,一把好牌打成稀爛,我想不出他除了蠢,還有什麼解釋。
這個評價,也不是作者君說的,是曹爽的盟友桓範說的:
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高平陵之變,司馬懿當著天子朝臣將士的麵,對著洛水發誓,讓曹爽做一個富家翁。
當時所有人的都相信司馬懿,甚至還有人給他擔保,唯有這個桓範反對曹爽投降。
不管桓範當時對曹爽的建議能不能對付司馬懿,但他確實是在場唯一清醒的人,他也確實說中了曹爽和黨羽的下場:滅族。
畢竟誰都沒想到,司馬懿能乾出拉低華夏政治道德底限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