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南中和花鬘,馮永又突然想起一事。
當下便把魏容喊過來:
“南中那邊要建新學堂,明年畢業的學生,實習地點就是南中學堂,回來後可以優先通過涼州考課。”
魏容聽了,微微一愣:
“卻不知弟子要與誰接洽此事?”
“花娘子,你知道吧?”
此話一出,魏容還沒說話,一旁的李遺就已經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
“文軒,此事恐怕也要麻煩你,你在南中那邊有根基,還請你寫封信去南中,讓那邊的大族配合一下。”
南中李家和爨家,既同是豪族,又是姻親。
現在的興古郡太守爨習,是李恢的姑父。
有他們的配合,這個事情要輕鬆很多。
“小弟省得。”
建興十一年二月,大漢的尚書台給丞相府遞交了一份政令:
鑒於大漢與吳國之間的物資往來越發頻繁,建議在永安建立易市,專門管理與吳國的互市。
丞相府很快回了一個字:準。
開春後,官府的主要工作就是春耕。
春耕過後,馬上又要準備收羊毛。
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
不管是種地也好,工坊也罷,一年裡最重要的時候,都是在春日。
相比於這兩項工作,永安易市的建立,就顯得比較低調。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畢竟大漢不可能滿世界地宣揚,永安易市是為了搞垮荊州的糧食產出。
而且永安易市主要針對的目標是大宗物資和暴利物資。
這些都與普通老百姓沒多大關係。
就算是與普通老百姓關係最密切的糧價,這些年來朝廷也一直有一個保護價。
大夥根本就不用擔心像前些年那樣,會被世家操縱糧價,低賣高買。
再加上曲轅犁,還有官府出借的耕牛,小地主和自耕農隻要知足常樂,日子過得還是比較滋潤的。
相比於永安易市在大漢境內波瀾不驚,卻是在吳國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吳郡四姓之一的張家,派了張溫的弟弟張白,來到荊州。
不來不行。
因為有傳言說,今年粗糖可能又要漲價了。
而張家,現在則是東吳最大的紅糖代理商。
當然,這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不大委婉的說法呢,就是吳國大買辦家族。
這也不能怨張家。
除了蜀國給的錢太多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
誰叫當年的暨豔事件中,孫權對張家下了那麼大的狠手呢?
我也想忠心啊,可是孫大帝不允許啊!
張家的人,在吳國官是當不成了。
所以隻好賣點紅糖,當個富家翁什麼的。
張白剛一到荊州,就馬上有人找上門來了。
“張郎君,當真是漲價了?”
這年頭,有資格在荊州種甘蔗的,拿到紅糖份額的,不是駐守荊州的軍中將領,就是荊州的大世家。
次一點的豪族都沒有資格。
最典型的代表,自然就是諸葛家、蒯家,還有一個蔡家。
現在的諸葛瑾,官封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冊封宛陵侯,乃是吳國最頂級的權貴之一。
蒯家和蔡家就是荊州世家最典型的代表。
曹操下江南,吞荊州,蒯家的代表人物蒯越、蒯良,蔡家的蔡瑁等人投靠了曹氏。
誰知赤壁一戰,風雲變幻。
劉備拿下了荊州南邊四郡,又向吳國借了南郡。
蒯家和蔡家的代表人物跟著曹操去了北方當官。
兩家又都是南郡望族,所以大部分族人,仍是留在了南郡。
偏偏因為有了諸葛亮的關係,南郡的蒯家並沒有因為投靠曹操而遭到打擊。
然後吳國偷襲荊州,又因為諸葛瑾的關係,荊州蒯家依舊風生水起。
這就是為什麼世家喜歡分頭下注的原因。
不管這天下是哪一家贏了,都不虧。
前來詢問張白的人,正是諸葛瑾的姻親家族蒯氏。
“吾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作為吳國紅糖最大代理商,粗糖漲價這種事情,張家自然是吳國第一個知道的。
蒯氏來人一聽這話,立刻喜上眉梢。
粗糖漲價,賣了粗糖,還能有紅糖的份額。
這一出一進,都有紅利,簡直是爽死。
“這蜀人倒也是舍得出錢,這兩年粗糖一直都在漲。”
“拿下了涼州嘛,可以理解。”張白臉色淡然,似乎早就知道了原因,“畢竟涼州那邊可是直通西域呢。”
誰不知道走涼州去西域,就是一條黃金大道?
要不然為什麼前漢和後漢兩朝,即使是隔了大片的流沙,也要想儘辦法控製西域?
若是紅糖這等東西,真要能賣到西域,那不知會讓多少人瘋狂。
蒯氏來人想到這一點,竟是不禁有些眼紅起來。
張白僅僅是看了對方一眼,就已經看懂了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這樣的神情,這些年來,他看得太多太多了。
紅糖和毛布這兩樣大宗物資,委實太過暴利。
甚至張白還知道,北邊的魏人,去年還想從荊州這邊高價收購這兩樣東西。
畢竟襄陽和南郡雖分屬魏國和吳國,但分仕兩國的蒯氏和蔡氏,可沒說就斷了關係。
隻見他繼續說道:
“蒯君,某此次過來,其實也是想問問各家,有沒有想要擴大甘蔗種植,畢竟機會難得啊!”
“機會難得?”蒯氏來人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問道,“此話又是何意?”
張白“嘖”了一聲:
“蒯君,蜀人又不是傻子,聽說他們已經在南中建了不少種植園。以後這粗糖的價格,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可是說不準的。”
蜀人拿下了涼州,把通往西域之路掌握在手裡,紅糖的需求突然大增,所以粗糖也跟著提價,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但蜀人一直在南中開種植園,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隻是因為這些年來,蜀人連年與魏人大戰,錢糧不趁手,再加上有吳國的粗糖來源。
所以南中的甘蔗種植園,對於蜀人來說,倒不是很迫切。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
蜀人控製住了涼州,對紅糖的需求大增,所以粗糖跟著漲價。
但誰知道蜀人後麵因此也會在加大對南中的開發?
你總不能跑去跟蜀人說你們不要種甘蔗,讓我們來種就行這種話吧?
甘蔗是個好東西呢。
有了它,對蠻人都能多出一種安撫手段。
更重要的是,紅糖可是掌握在蜀人手裡。
經過張白這麼一提醒,蒯氏來人也終於反應過來了。
隻見張白很是有些憂慮地說道:
“以前蜀魏兩國,年年都有用兵之舉,故不能專心墾殖南中。”
“唯獨去年,整整一年時間,兩國都沒有任何動靜,若是蜀國當真要安定兩年,那南中……”
從蜀魏隴右之戰開始,蜀人接連連隴西、金城、安定、涼州……
大大小小的戰役就沒停過。
聽說魏賊在關中部署了數十萬精兵。
蜀國真要再打,那可就算是傾國之戰了,沒有幾年的準備,怕是打不起來。
若是蜀國未來數年都沒有用兵的計劃,那麼就定然會加快對南中的開發。
夷陵之戰後,諸葛亮可不就是閉關殖民了幾年?
所以張白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通了這一點,蒯氏來人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市場占有率,這個時代的人肯定是不懂的。
但對這個概念,還是有一定的模糊認識的。
隻見他看向張白,壓低了聲音:
“那張郎君的意思是……”
張白也不賣關子:
“蒯君,現在粗糖漲價,蜀人南中的甘蔗又比不過我們大吳,此時不多種些甘蔗,更待何時?”
“據吾得到的消息,蜀人這幾年欲把涼州和南中徹底安撫下來,到時隻怕會在南中大力種甘蔗。”
“其實粗糖倒還是小事,就怕到時候紅糖的份額被蜀人壓下去,那才是大事。”
聽到這番話,蒯氏來人頓時大驚:
“此話當真?”
張白目含深意地看著對方,不語。
蒯氏來人頓時就想起來,這張郎君的家兄張溫,可是與蜀國的馮永有聯係,聽說關係還不錯呢!
此時說出這番話來,怕不是他得到了什麼風聲?
想到這裡,蒯氏來人連連說道:
“沒錯沒錯!紅糖的份額才是最緊要的!”
按約定的規矩,吳國給蜀人多少粗糖,蜀人就要按一定比例返還多少紅糖。
但如果以後蜀人自己有了足夠的粗糖,憑什麼還會像現在這樣返那麼高比例的紅糖?
“所以……眼下恐怕是我們種甘蔗最好的時期,趁著價格和返還份額居高不下,多種一些,以後未必有這樣的好機會。”
張白沒有隱藏自己的目的,坦然地說道,“這也是我來荊州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希望能和大夥商量出一個辦法出來,維持這個生財之道。”
“張郎君真是有心了啊!”
來人感歎一聲,然後拱手道,“我這就回族裡,把情況說明白,張郎君且等我的消息便是。”
身為荊州最大的世家之一,又與鎮守荊州的諸葛瑾是姻親,蒯氏同時也擔負著給吳國軍中供應糧草的任務。
“誰都知道紅糖賺錢,但每年給軍中供應的糧草那也是有定數的,這些年來荊州的軍中糧食本來就一直緊張。”
“若是今年種太多甘蔗,後麵拿不出糧草,大將軍怪罪下來,誰當得起?”
錢糧是好東西,誰都想要。
但世家就是再怎麼強勢,那也得按規矩來。
想要享受特權,那就得有一定的付出。
無論魏蜀吳哪方入主荊州,世家們想要在新勢力下立足,那就得拿出誠意。
誠意的多少,代表著對勢力的看好程度。
最實在的誠意是什麼?
當然就是錢糧。
“是啊,糧食是個問題,上大將軍讓軍中諸將多開田地,就是為了解決荊州軍中糧食供給。”
“若是因為種太多甘蔗,導致糧食不足,不說是上大將軍,就是大將軍那一關都過不去。”
沉默了一會,有人提了一嘴:
“買糧呢?若是從彆的地方買糧過來,填補這個虧空呢?”
有人當場就反駁道:“天下哪個地方不缺糧食?誰會賣?”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久,提出這個建議的人低聲嘀咕道:
“這個倒說不準,聽說蜀國這些年糧價一直不高,就是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賣……”
“我記得去年不過已經過了兩百錢?”
“早就跌回去了,運粗糖的人從蜀地回來,說是那邊的糧價已經回到了一百二十錢。”
二月三月,正是普通百姓家中青苗成長,陳糧已儘的時候。
如果說一月才一百二十錢,那麼現在最多也就是一百五十錢,基本就是一年裡最高的價格了。
蜀吳兩國之間,官府使者和民間商旅往來不斷,南鄉交易所是蜀國大宗物資價格的參照標準。
想知道蜀國的物價,去交易所看一眼就知道了,方便得很,根本不用費心打聽。
這個商業情報,以前隻有極少消息靈通的人才會知道,打一個信息差,也能賺不少錢。
但現在這一套在蜀國已經行不通了。
這也是為什麼大商隊都會派重要管事駐在南鄉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為交易所不但提供了交易平台,同時還幫商隊收集好了各地的物資價格。
“也就是說今年蜀國在收糧後,糧價會跌到一百錢?”
“若是真如張家所說的,蜀人這幾年不打算用兵,隻怕比這個價還要低……”
相比於荊州百姓饑一頓飽一頓,蜀地這個糧價,當真是夠低的。
隻是在這個年代,糧食和鐵料一樣,都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蜀人糧價低是低,但關吳人什麼事?
蜀國在諸葛亮的治理下,法令嚴明,沒有官府的允許,誰敢私下賣糧給敵國?
就算是要錢不要命,那也沒辦法賣啊。
畢竟就憑蜀國那地理環境,你想要大批運糧,能瞞得過官府?
“吳蜀乃是盟國呢,說好的相互幫扶,共同伐賊。再說了,大將軍與蜀國丞相諸葛亮,乃是同胞兄弟……”
“沒錯。若是讓大將軍出麵,說不得有幾分機會。”
“吾記得,潘承明乃是蔣公琰的外兄,蔣琬如今乃是蜀國丞相府長史,錦城諸事,皆由彼作主,何不也請他幫忙?”
所謂潘承明,就是潘浚。
前年被孫權授予符節,與呂岱共平五溪蠻的叛亂。
現在已升至太常,正在長沙安撫蠻人。
“此言大善!”
若是當真能說動大將軍和潘太常出麵勸說蜀國的丞相和丞相長史,此事談攏的可能性隻怕不低。
前來參加商議的張白連忙也表態道:
“吾回去也與家兄說說,讓他寫信給那馮明文,力勸他促成此事。”
眾人一聽,頓時大喜:
“若當真如此,則此事少說也有七八分可成!”
諸葛亮、蔣琬,再加上一個馮明文,哪一個不是在蜀國掌握實權的人物?
更彆說粗糖一事,與馮明文乾係甚大,彆人可以不願意,但馮明文豈有不願意之理?
此人素有“巧言令色”之稱,讓他前去勸說諸葛亮,把握又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