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郡的郡治不在武都縣,而是在下辯縣。
因為下辯有武都最大的山穀平原,同時秦嶺餘脈流下來的各條河流又帶來了充沛的水量,乃是隴右小糧倉之稱。
所以它是武都最主要的產糧區和人口聚集區。
有多主要呢?
控製了這裡,就相當於控製了武都。
這個和整個隴右很是類似。
隴右地域彆看著不小,但實際上,主要的產糧區都是集中在天水一郡。
控製了天水郡,就相當於控製了一大半的隴右。
天水周圍幾郡,都是以護衛的作用,保護天水郡這個核心不被侵擾。
當然,因為耕種工具和耕種水平的提高,平襄往北到祖厲這一片,也可以作為屯墾區。
這也是馮永為什麼把護羌校尉府的治所定在平襄的原因。
除了方便向東支援隴山關口,向西威逼涼州,向南可以受到隴右都督府的支援,同時還方便屯墾,減輕糧食運輸壓力。
但這一片屯墾區,目前隻能維持護羌校尉府日常所用。
到了戰時,所需糧草激增,還是得依靠後方。
雖然乾糧已經在軍中大量推廣,雖然東風快遞有著比這個時代更高的運輸效率。
但再怎麼改變,也改變不了時代的限製。
如果說彆人千裡運糧,十分能到一分,東風快遞也隻不過是把一分提高到三四分。
所以這兩年來,運糧壓力一直存在。
隴右儘早實現自足,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武都郡連接著隴右與漢中,而下辯縣又是小糧倉,所以自然也是大力開墾的對象。
不過下辯的位置有點特殊。
西漢水不經過下辯,也就是說,下辯縣並不在漢中與隴右的交通要道上。
倒是以武都為名的武都縣,雖然不是武都郡的郡治,但正好坐落地西漢水邊上。
過了武都縣,剩下的路程都是沿著西漢水形成的山路,最是難行。
所以武都縣算得上是祁山堡與漢中之間最重要的中轉站,東風快遞自然要在這裡建立起倉庫。
馮永一行人到達武都縣,沒有住進驛舍,而是住進了東風快遞的據點。
這次的雨水,綿綿不絕,根本沒有一日天晴,大雨落完,天色仍是陰沉沉的,稀稀落落的小雨一直不斷。
等老天歇夠了,小雨又變成了大雨。
許勳生怕馮永再繼續強行前行,尋了個機會,拉上李遺,一齊去勸說。
換了一身乾爽衣物的馮永姿勢隨意地坐在地席上,看著窗外的雨幕,神情悠閒,矮案上的薑茶正冒著熱氣。
看到許勳和李遺聯袂而至,馮永有些意外:
“冒雨趕了這麼遠的路,大夥都累了,文軒和元德怎麼不休息?且坐,先喝點薑茶驅驅寒。”
說著,親自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如今已經到了夏末,臨近秋日,氣溫比起盛夏,已經開始下降。
再加上遇到下雨,身上被淋濕後,還是有些寒意的。
兩人依言跪坐到馮永對麵。
許勳臉上帶著些許的擔憂:
“兄長,這兩年來小弟走這條路,不下十數次,對這條路知這甚詳。”
“依小弟的經驗,在這種天氣下,再繼續往前走,山路太過泥濘難行。”
“特彆是像現在連續下雨,山上還會有山石山泥滑塌,所以小弟覺得還是等這雨停了,先派人前往查看。”
“確定前方無事,兄長再重新啟程不遲。”
馮永聞言,這才明白兩人來意,當下微微一笑:“元德有心了。”
泥石流嘛,馮永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危險。
看到馮永臉色平淡,許勳還以為馮永對自己所言不以為意,當下有些著急:
“兄長莫要小看山路滑塌,這可是比發大水還要凶險幾分,人一遇到,斷難幸免。”
“兄長萬金之軀,身係無數乾係,還是以安全為計。”
馮永點頭:“元德所言,我知矣。不過我亦未想著這幾日要繼續前行。”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看向某個方向,“元德可知,自武都去下辯,路況如何?”
許勳聽到馮永沒有強行趕路的打算,剛鬆了一口氣,哪知馮永突然又提起下辯,當下就是一驚。
“兄長欲去下辯?可從下辯去漢中,不但要多繞路,途程要遠上許多,而且更加難行。”
前兩年曹賊入散關,走故道到河池縣,被趙老將軍擋於略陽,不得往東寸進一步,正是因為從河池縣入漢中,地勢極為險要。
曹賊最後不得不轉而往西,欲據下辯,以圖斷北伐大軍的糧道,哪知丞相早就在下辯設下伏兵,儘殲曹賊兩萬精兵。
若是自己這行人從武都轉下辯,還要走河池縣,再從河池縣到略陽,最後才能從略陽進入漢中。
比起從武都縣順著西漢水直接到達略陽,少說也要多繞大半個月的路程。
倒是一旁的李遺,心思轉動要快上一些,當下插了一句:“兄長這是有事欲往下辯?”
馮永讚賞地看了一眼李遺,“此次過來,我確實有一事,欲與廖太守商量。”
武都太守,正是廖化。
聽到馮永的話,李遺和許勳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儘是疑惑。
以前從未聽說過兄長與廖化有什麼太大的交往,更何況此時兄長乃是君侯,身份尊貴,又掌實權,怎麼會主動去找廖化商議事情?
馮永倒也沒有刻意隱瞞,隻見他解釋道:
“前段時間,南鄉工程隊修築下辯與武都之間的官道時,發現了一處寶貝。”
“我現在身為護羌校尉,除卻管轄之地,不可輕易到彆處,更彆說私下裡去尋彆郡太守。”
“所以我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見一見廖太守,和他談一談這個事。”
聽到馮永這個話,李遺和許勳皆是心頭一跳。
能讓兄長說出“寶貝”二字的,那肯定就是大寶貝!
“卻不知兄長所說的寶貝是何物?”
“鉛礦。”
此話一出,李遺一下子就瞪大了眼。
許勳更是誇張,連嘴巴都合不上,竟是收不住口水,一絲晶亮從嘴角垂下……
“哧溜”!
許勳把口水吸了回去,然後喉嚨動了動,直接就湊到馮永麵前,急切地問道:
“兄長,下辯的那個鉛,可是用來製銅錢的鉛?有多少?”
馮永微笑,“這世間的鉛,好像就隻有那麼一種吧?下辯的鉛,量很大。”
鑄造貨幣本身就是一門極為暴利的生意。
所謂銅錢,可不僅僅是用銅,還會摻入其他金屬。
比如說鐵。
隻是鐵的密度比銅小,摻得鐵越多,銅錢的質量就越低,銅錢的價值也就越低。
雖然這種方法能讓官府在短時間內掠奪到大量的財富,但這是以損害國家經濟潛力和官府公信力為代價。
所謂造假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官府公信力喪失,民間不願意用法定貨幣,乃至通貨惡性膨脹,民不聊生等後果,到時候隻會反噬整個國家。
如果既想要保持銅錢的質量,又想保持暴利,以目前的鑄造水平,最好就是摻鉛。
因為鉛的密度遠大於銅,而且鉛很柔軟,容易加工。
隻要控製好比例,那麼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利潤。
可以說,在這方麵,鉛的價值,僅次於銅。
“兄長,那我們還等什麼?趕快讓人去挖啊!”
李遺同樣是呼吸急促,脫口而出地說道。
馮永看到兩人的失態,無奈一笑。
當年自己把銅礦告訴諸葛老妖,穩如老狗的大漢丞相都坐不住。
李遺和許勳聽到下辯有鉛礦時,有這等反應亦不出奇。
他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兩人:
“如今朝廷實行的是鹽鐵專賣,你們這是想要乾什麼?”
馮永的話,如同在兩人的頭上澆了一盆冷水,讓他們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以現在大漢的情況,除非是想要造反,否則地下的這個寶貝,隻能是由朝廷來挖。
“可是兄長,這等事體,隻有丞相才能作主,與武都郡太守說,隻怕無甚用……”
許勳有些遲疑地說道。
李遺跟了馮永這麼久,眼界要比許勳高上一截,被馮永提醒後,他立馬就反應過來,直接打斷了許勳的話:
“元德此言差矣!此事稟報上去,丞相最後不還是得讓人來挖?”
“這人手,器械,運輸等等,如何個調配法,難道單靠朝廷,就能全包了?”
一個大礦場,就能興盛一個地方,地方上興盛了,可做的文章那就多了。
南鄉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誰能搶先一步,誰就能占最大的便宜。
下辯縣乃是武都郡的郡治,與郡守打好關係,那是百利而無一害,若是能結成利益關係,那就更好了。
許勳也反應過來了,他忍不住地一合掌:
“原來如此!反正下辯的鉛礦我們也不能染手,倒不如把這個消息告訴武都郡太守。”
“讓他也分些功勞,這麼一來,他與我們的關係自然就近了!”
李遺再一次反駁許勳的話:
“武都郡的廖太守,與關家的關係本來就近,兄長若是親自告知廖太守這個消息,那可就不是單單是拉近關係,以後興漢會在武都行事,和在越巂有何區彆?”
荊州失守後,關家在蜀地牆倒眾人推,大多數人躲關家有如躲瘟疫,廖化是極少數與關家有往來的例外之一。
原因也很簡單,當年廖化是關羽的主薄。
而且廖化出身荊州豪族,乃是蜀中荊州派人物,夷陵之戰後,他被諸葛老妖調入丞相府任參軍。
所以在關家最困難的那幾年,廖化對關家的幫助不可謂不大。
對於關姬來說,她一直是拿廖化當長輩看。
馮永作為關姬的夫婿,如今有機會拉廖化一把,自然是要儘心一些。
所以不管是從興漢會的利益方麵,還是以關家女婿的身份,馮永都有必要先跟廖化通個氣。
不然馮君侯回到府上,可能會被君侯夫人踢下床。
許勳終於完全明白了,連連點頭:“對對對!”
同時他在心裡想著,誰不知道兄長對大嫂那是,咳,恩愛非常,怪不得以兄長要屈尊親自去尋廖太守。
馮君侯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弟心裡的想法,隻見他問道:
“這兩年來,聽說下辯那裡的屯墾進展不錯,拉攏了不少的氐人與羌人?”
“回兄長,確實如此。”
作為一名合格的管理人員,武都對於東風快遞的漢中到隴右這條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自然要掌握武都的基本情況。
“隴右之戰時,胡酋強端把武都和陰平的羌人和氐人糾集起來,想要響應曹賊,沒想到反而被丞相設伏擊潰。”
“這一戰不但解決了武都和陰平的胡人,而且不少部族被遷到了下辯那裡屯墾。”
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當年諸葛老妖平南中的時候,也是這麼乾的。
先故作迷雲,讓對方覺得機會很大,主動把分散的部族聚集起來,然後再一次性ko。
許勳說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竟然失笑了起來。
“說起這個,還有一件趣聞,也不知兄長聽說過沒有。”
“哦,說來聽聽。”
馮永很是有興趣地說道。
這兩年來,自己一直專注隴右與涼州的胡人之事,唯一關注與武都郡消息,正是下辯的鉛礦,至於其他消息,倒是從未留意過。
“是這樣,原本那武都和陰平的羌人和氐人,最開始的時候是被強行遷到下辯屯墾,有些人還想著要逃走。”
“哪知後來,發現在那裡屯墾,居然能吃得上飯,比起以前活得還滋潤。這消息傳開了去,還有部族從深山出來,想要去下辯找口飯吃。”
“現在在下辯屯墾的胡人夷人,竟是拿鞭子趕都趕不走,你說稀奇不稀奇?”
馮永聞言,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人啊,其實都是一樣的,活在這個世上,第一件事都是想著法子先填飽肚子,讓自己不被餓死。”
“還要穿得暖和,不被凍死,隻有活下去了,才會想到其他。”
馮永感歎一聲,“劉良從西平那邊傳過來消息,到了冬日裡,胡人為了不被凍死,拿自己的妻女換毛料換酒,那就是常事。”
西平郡其實就是後世的青海一帶,按馮永前世在大西北的經驗,那一片冬天裡溫度基本都在零下十多度。
再加上現在又是小冰河時期,溫度隻會更低,凍死人那是常事。
烈酒在隴右都還算是昂貴之物,在西平那裡,更是稀罕。
西平的一些胡人,為了得到一壇烈酒,彆說是自己的老婆,就是自己的女兒,那也是眼也不眨地送了出去。
被遷往下辯的胡夷,能吃得上飯,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雖說這個飯吧,有時夾著糠麩,但總比在冬日裡餓死凍死強得多。
畢竟你不能指望人人都是悲天憫人的馮郎君,為了提高胡夷兄弟的生活水平而孜孜不倦地努力奮鬥。
在大漢沙文主義的時代,大漢能喊出漢夷如一的口號,讓漢人與胡夷平安相處,以溫和的態度主動融和胡人兄弟,已經算是極大的進步。
“下辯屯墾既然卓有成效,想來應該屯有糧食,若是有機會,我還想從廖太守手裡買一批糧食,就近運往平襄。”
蚊子肉再小,那也是肉,糧食不嫌多。
因為治理胡人手段的改變,新設的護羌校尉府被大漢丞相當成了試驗場。
隻限定了護羌校尉府兵力上限,以及定下了每年需要上繳的賦稅,還有五年的治理時限這三件事情。
剩下的一切,如兵力缺額,還有糧食、武器、鎧甲等,都要護羌校尉府自己想辦法。
看起來是讓馮永放開手腳,其實根本目的就是想要為大漢以後治理周邊胡夷積累經驗,頗有點“一國兩治”和“特區”的味道。
所以馮永要是真有辦法從廖化手裡買到糧食,倒也不算是壞了規矩。
隻是許勳有些不明白:“兄長為何又突然要買糧?若是缺糧,隻管與小弟說就是,如今蜀地的糧食,頗是富餘。”
“太遠了,就怕來不及。”
這是許勳這幾日第二次聽到馮永說“來不及”這個詞,他實在是有些不明白,兄長為何會這般著急。
這時,突有部曲來報:“稟君侯,廖太守前來拜訪!”
這一回,連馮永臉上都有些驚異之色:“廖叔這個時候怎麼會在武都?快請他進來。”
李遺沉吟一下,推測道:“莫不成是廖太守早知兄長要經過,所以這才提前過來?”
“很有可能!”馮永哈哈一笑,“如此一來,倒是省了一番事!”
ps:我回來了!淚流滿麵,終於能正常作息了!隻是在這種關鍵時刻退出戰場,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可是這些日子不能更新,每每想起有一批沙雕讀者在苦苦守候,我心裡同樣是不安,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