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箕口之戰,馮永就是一個激靈,“那漢中呢?老將軍來這裡了,漢中那裡誰守著呢?”
“放心,漢中無事。曹賊新敗,安有膽子這麼快再來一次?”
趙雲知道馮永在擔心什麼,“而且據探子的回報,曹賊偽帝已經離開長安了。陳倉的曹賊大軍雖在,但守將已經換成了杜襲。曹真調守長安,隨時策應關中各地。”
“照這麼說來,曹賊是真的打算放棄隴右了?”
雖然心裡早已猜到了這個結果,但當事實擺在眼前,馮永反而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怎麼可能說放就放,隻是無力再戰耳。莫說是曹賊,就是大漢,此時也無力興兵了。”
趙雲打了一輩子仗,在這種事情上,看問題自然要比馮永切實得多。
“彼此打了半年時間,相互間的底細,該了解的也都了解到了。我們知道曹賊現在翻不過隴山,曹賊也知道我們現在沒力氣進入關中。”
“大夥現在都在喘氣,都在攢力氣,這期間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鬨。等攢個幾年,隻怕又要有一場大戰。到時候,不是他們攻打隴右,就是我們進軍關中。”
“這一次大漢全力而擊,曹賊卻是空虛無備,所以我們才占了大便宜。但打仗能取巧一時,哪有取巧一世的,更何況興複漢室這等世間大業?”
“而且經過此次北伐後,曹賊在關中已經有了防備。所以下一次,我們與曹賊之間,那就是堂堂正正一戰,拚的是雙方的真正實力,再沒有僥幸一說。”
“所以這幾年如何經營隴右,可是一個大問題,不可輕視。”
趙雲一番話下來,馮永終於聽懂了。
他看向趙雲,隻見坐在上頭的老將軍神情興奮,說起未來幾年注定的大戰時,神色中甚至還帶向往和渴望。
看來北伐的勝利,讓他能親自踏上了隴右這片土地,似乎給他注入了強心劑一般。
隻是老將軍再怎麼精神矍鑠,也已經是發須皆白,似乎在向世人證明著,沒有人能逃脫時間的追捕。
誰也不知道,這位從年輕時就跟隨先帝轉戰南北的老將軍,究竟還能挺到什麼時候。
馮永想到這裡,忽然明白過來,丞相確實要比自己考慮得周全:趙老將軍才是最合適鎮守隴右的人。
原因就在於,他是大漢唯一還活著的真正的騎兵統帥。
趙雲出身河北,早年曾跟隨北方公孫瓚作戰。
而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乃是天下有名的騎兵。
後來他跟了先帝後,成為“先主主騎”,也就是先帝手下的騎兵統領,說明他一直以來領的就是騎兵。
隻是先帝從北方轉戰南方,騎兵沒了補充的來源,趙雲這個“主騎”自然也就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
直至在蜀中立國,到如今全國上下,騎兵隻剩下兩千人,大部分還是馬超從北邊帶過來的,奈何?
如今好不容易收複隴右這個產馬之地,諸葛亮把趙雲調過來鎮守,很明顯就是要他乾回老本行,重建大漢騎兵部隊。
不管是魏延也好,吳懿也罷,都沒有統領騎兵經驗,更彆說是能幫大漢重建騎兵隊伍什麼的。
唯一一個熟悉騎兵的,好像也就隻有馬岱了吧?
但馬岱既沒有單獨帶過兵,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戰績,無論是從資曆,還是威望上,甚至在能力上,都遠不如趙雲合適。
趙雲年紀老邁,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按理說不應該讓他這麼辛勞,可是看似不近人情的調動,其實是諸葛亮的不得已而為之。
想到這裡,馮永心裡不由地有些歎惜,大漢的人才斷層,實在是太過於明顯了。
隻見他低聲問向趙雲,“那馬將軍怎麼安排?”
如果熟悉騎兵的馬岱也能調到隴右來,那麼趙雲應該就能輕鬆很多。
“這就不是你現在所能關心的了。”趙雲沒有進一步跟馮永深說下去,“到了後麵,你自會知曉。”
“老夫能跟你說這些,那是因為待會還要去見丞相,想提前先從你這裡問個底,也免得在丞相跟前問答的時候,對隴右的情況兩眼一抹黑。”
哦,原來是來找我做準備工作的。
馮永表示理解。
未來的隴右都督找未來的護羌校尉,沒什麼不妥,不算是提前走露風聲。
直到張星憶進來,令人上了飯食,兩人這才停止了討論。
進食完畢,趙雲不再停留,準備去見丞相。
馮永親自送出院子。
趙雲看了看院子大門,張星憶沒有跟出來,這才把馮永拉到一邊,說道,“老夫也是從你這年紀過來的,知道年輕人皆有慕艾之心。”
“你成親兩年多了吧?還沒個後,多納些妾,那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他再次看向院子門口,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但張家女子,那是能做妾的人嗎?聽老夫一句勸,莫要在四娘身上浪費時間。”
“反正以後你也是要呆在隴右,我看你還不如多去跟隴右那些大戶人家拉拉關係,問問有沒有合適的旁支,納進門來,那才是正事。”
說著,又指了指馮永的肚子,“雖然你平日裡不喜炫耀,但老夫也看得出來,你這一肚子裡,都是世間少有的學問。”
“不多生幾個娃,把這學問繼承下去,難道還想便宜外人嗎?”
馮永臉色尷尬,乾嘛一聲,“老將軍,這府上的事情,一直都是三娘說了算,這納不納妾,得讓三娘作主吧?”
趙雲“嘖”了一聲,“你好歹也是一位將軍,也是領著兵打過仗的。沒錯,我們這些人,常年領兵在外,府上要是沒有一個能鎮得住的正房,那肯定是不行的。”
“但你又不能讓她騎到你頭上,不然你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怎麼有臉領兵?這如何教訓女人,那就是和營裡訓練士卒差不多一個道理。”
“該賞的時候就重賞,該罰的時候也不能心軟,得讓她知道規矩……”
馮永木無表情地看著趙老爺子像一個老流氓那樣給自己傳授經驗,他心裡其實是拒絕的。
媽的老子看上去,是能打得過關姬的樣子嗎?虎女的名號是白叫的?
她一隻手就能把我撂到房上去,所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到時候就是我,而不是她了。
趙雲口沫橫飛地說完,最後拍了拍馮永的肩膀,說道,“這些話,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老夫這都是為了你好。”
然後這才翻身上馬,帶著人轟隆隆地向冀城郡府而去。
馮永隻當他的話是放屁,默默地走回院子。
張星憶早就讓人把案幾上的碗箸都收拾乾淨,看到他回來,笑道,“四叔對阿郎倒是看重,臨走時還與阿郎說了那麼多話。”
馮永嗬嗬一笑。
張星憶看他臉色不對,問道,“看阿郎這神色,莫不成妾說錯了?”
“錯倒是沒錯。”馮永歎了一口氣,“對我好的,對你來說未必是個好消息。”
“阿郎此話何意?”
張星憶問道。
“老將軍想做媒人,讓我與隴右世家拉近關係,幫我納幾個隴右大族的旁支女子入門……”
話還沒說完,張星憶就柳眉倒豎,就連聲音都尖了起來,“你說什麼?納妾!”
看著她一副準備要吃人的模樣,馮永連忙哄道,“我沒答應,沒答應!”
“哼!就算是想要安撫隴右大族,那這事也是丞相來說,趙……四叔有什麼資格說這個話?”張星憶餘怒未消,咬牙道,“真是多管閒事!”
聽到張星憶這個話,馮永一怔,他聽出了這其中的不同意思,“安撫隴右大族?”
張星憶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隴右初定,為了能儘快地取信隴右大族,聯姻不是最好的辦法嗎?”
“論起名聲響亮,前途無量,年紀又正好合適的將軍,有誰能比得過你嗎?若不是你已經成了親,你信不信現在這院子門口已經排滿了準備請你去赴家宴的人?”
張星憶這麼一說,馮永頓時明白過來。
趙老爺子那個諄諄教導自己的長者形象,突然就崩塌了,這老軍痞,果然不是吃素的!
也是,征戰一生還能平平安安的人物,怎麼可能簡單得了?
先是以成親兩年多還沒孩子的理由壓下來,再裝作老流氓的樣子,引起男人的共鳴,看似隨意的勸導,其實隱藏著想要利用自己犧牲色相去拉攏隴右大族的目的。
畢竟此次北伐,馮永立下那麼大的功勞,晉升列侯那是必然。
但他目前又隻有一妻一妾,在大漢的權貴圈裡,確實有些過於異類,多納幾個妾,那才是正常。
反正這個事對趙老軍頭來說,能成最好。
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所以這一切看起來,都非常順理成章,牛逼啊。
若是換作其他人,說不得就被他忽悠到坑裡去了。
馮永看了看周圍,把所有人都屏退下去。
這才悄聲對張星憶說道,“四娘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我跟你講,趙老爺子他看來確實是有目的的,他可是未來的隴右都督呢。”
張星憶一聽,更是惱怒,“他……他就算是隴右都督又怎麼樣?怎麼能讓你去做出犧牲?”
犧牲?
馮永瞟了一眼張星憶。
張星憶回瞪過來。
好吧,看來確實是犧牲。
正房夫人雖然不在,但馮大將軍仍然得要守身如玉,張家四娘子說是犧牲,那就定然是犧牲了。
隻是讓馮永唯一感到意外的是,這兩年多來,四娘的變化還挺大,居然能一口道破趙雲的打算。
當真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看來張星彩讓她家妹妹做這個女官尚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張星彩這麼一位姐姐,一胞同妹的張星憶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小時候她就古靈精怪,這兩年多來,她又獨自管理張家在南鄉的龐大產業,能力豈容小視?
想到這裡,馮永覺得有一件事可能可以嘗試和她商量一下。
“四娘,有一事我欲與你說。”
“何事?”
馮永乾咳一聲,說道,“街亭一戰,為了激勵將士拚死之心,我曾當眾許諾了一箱子票子。”
“當時情況緊急,我不得不從權。但事後我想著,若是在論功行賞時,陛下能擔下此事,那就更好了……”
張星憶瞪大了眼,看著眼前這個無恥之徒,當場就哭笑不得,“皇帝姊夫雖是好說話,但你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家吧?”
馮永不滿地“嘖”了一聲,“怎麼說話呢?大漢境內,誰敢欺負陛下?再說了,我這是為了陛下好,畢竟恩出於上,若是能讓皇家出了這筆錢,將士還不感恩戴德啊?”
馮永原計劃是去找丞相掛個名義的,他想著這筆錢最後肯定還是得自己出,隻是名義不能掛到自己頭上。
戰是從權,那沒人說什麼。便戰後真正論功行賞,若是再不按規矩來,那就有收買人心的嫌疑。
不過丞相有意讓自己掌握了隴右羌胡之事,這筆錢,就當是投資了。
反正遲早能翻倍賺回來。
隻是如今看到張星憶成了宮中女官,而且權利聽起來不小。
馮土鱉心裡就嘀咕開了,若是皇室願意擔下這名聲,那不是更好?到時候這筆錢自己就不用掏了。
想起那個憨厚的小胖子,馮土鱉就想著,丞相太會算計了,我算不過他。但小胖子多可愛?反正要收買人心的又不是我。
這筆錢,說不得張星彩巴不得皇宮能自己出。
張星憶自然不知道馮永心裡想的什麼,但當她聽到馮永說出“恩出於上”的話,眼神倒是凝重了一些。
她看向馮永,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才道,“丞相會答應嗎?”
馮永拍著胸脯說道,“丞相那邊,由我去說。”
既然諸葛亮都已經開始放開了阿鬥的手腳,那麼馮永正好借著此事表示一下支持。
雖然不想自誇,但馮郎君在年輕一代裡,身份可不算一般。
張星憶聽到他這個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輕輕點頭,“既如此,那妾就擔下此事。阿郎隻管去做,宮裡最後可以出這筆錢。”
馮永聽了這話,眼中露出驚異之色,看來皇後確實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看重四娘。
數日後,諸葛亮確定了這水車足以應對隴右旱情,再加上趙雲又已到達隴右,很快就當眾宣布了戰後的各項事宜。
趙雲遷征西大將軍,任隴右都督,統隴右軍政諸事,都督府設在天水冀城,鄧芝、馬岱輔之。
馮永立有大功,由關內侯晉爵街泉亭侯,遷揚威將軍,領護羌校尉一職,負責隴右羌胡諸事。
張嶷任護羌校尉的長史,句扶任護羌校尉的司馬,護羌從事暫時有劉渾、霍弋二人。
王平遷強弩將軍,駐守隴關,同時除去朱提太守一職,由王含輔之。
柳隱累積戰功,遷翼衛將軍,兼任廣魏郡太守一職。
趙廣遷綏邊將軍,駐守蕭關,同時楊千萬升偏將軍,輔趙廣。
吳懿升左將軍。
魏延由丞相軍師升前軍師。
關興遷中護軍,張苞遷中監軍。
廖化任陰平太守。
這些都是比較大的職位變動,至於剩下的將士封賞,各自不同。
同時大饗將士三日,除卻留守隴右的將士外,剩下的人隨丞相班師。
“街泉亭侯?那可是列侯了呢!”張星憶的眼眉裡全是笑意,看著馮永道,“隻是那曹賊張郃若是得知你晉街泉亭侯的爵位,會不會被氣死?”
街泉亭,簡稱街亭。
馮永“嘖”了一聲,“我怕他?”
說起張郃,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死了沒有?
馮永心裡有點小嘀咕,這個侯爵確實有點惡毒啊,彆人一提起馮君侯,都知道是街泉亭侯,一提起街泉亭侯,就會想起街亭。
對馮永來說,那是他擊敗張郃的榮耀之地。
但對於曹賊那邊來說,那壓根就是嘲諷值MAX:眼看著就要扭轉局勢,最後功虧一簣,令人咬牙切齒者,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