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三年二月,關內侯馮永任越雋長史,自錦城出發,經水道到僰道,率兩千士卒向著卑水進發。
二月的的卑水,天氣已經比錦城要暖和了。
卑水城外,用竹子蓋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大棚子。
所有棚子的周圍,在留出足夠的空間後,又豎起了一圈大大的柵欄,有出口有進口。
棚子的上空,還豎著高大的旗幟。
旗幟的一麵寫著“東風快遞”四個字,一麵畫著一個有點類似圓柱的東西,頭是尖的,尾部有尾翼,底下還在噴火。
這旗幟上麵畫的是什麼東西不要說外人,就是興漢會的人也不明白。
聽說這是會首親手畫的,雖然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卻是東風快遞的標誌。
這個旗幟,還有這個符號,在南中的蠻夷那裡當真是惡名昭著。
因為這旗幟代表的,是鬼王的爪牙,聽說就是專門給鬼王運人血人肉的。
今日一大早,卑水城就開始喧嘩起來。
隻見一隊隊士卒趕著一群群的戰俘走進那些棚子當中,外圍的人群一陣騷動:等了這麼久,越雋太守孟琰手裡的戰俘終於是要開賣了。
“多少人多少人?”
有個五十來歲的老頭紅著臉跳腳喊了一聲。
“說是有三百人,還是第一批,後頭應該還有。”
“諸位諸位,老夫乃是李家二房的,前日緊趕慢趕才到,說實在話,這鞋都磨破了兩雙,沒法子,主家催得急。待會還請諸位給個麵子,這勞力,老夫八十緡一個……”
“呸!八十緡就想要?”
有人不屑說了一聲。
“沒完沒完,若是給老夫勻夠二百個,到時老夫手頭有誠意給諸位奉上!”
“滾!不要臉的老匹夫!三百人你就搶兩百人?李家二房麵子什麼時候這麼大了?竟然敢說出這等話來?”
聽到老頭的話,周圍的人當場就是怒目以視。
他們當中,最早是十天前就趕到的,等了這麼久,就為了今天,這老匹夫,前日才來,就敢口出狂言,當真是不要臉至極。
那老頭一聽,當即大怒,指著說話的人,“我們蜀中李家,誰人不知?那李都督……”
“李你的阿母!”
一拳打過去,隻聽得那老頭一聲慘叫,直直就倒地。
“老不死的,敢在這裡擺身份?真以為老子怕了李家二房?李都督可是南中李家呢,莫說是你們二房的人,就是蜀中李家大房,看李都督會不會給麵子?”
那人嘴裡喋喋不休地罵道,還不罷休想要上前踩兩腳。
“算了算了,這老匹夫不懂規矩,彆跟他一般見識。”
同夥連忙拉住他,“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
“那頭在鬨什麼呢?”
這邊的騷動自然引起了維持秩序的士卒的注意,當下手按刀柄,大喝了一聲,同時還有彆的士卒向這邊移動過來。
那打人的漢子一看不對勁,連忙鑽到人群裡躲起來——等會就要開賣勞力了,可不能被士卒捉了。
隻留下一個老頭躺在地上哎喲哎喲個不停……
待勞力被全部分到棚子裡頭,柵欄的進口終於被打開了。
“開始了開始了,快走快走!”
有人喊了一聲,人群開始向前擠去。
那老頭一聽這話,連忙一骨碌爬起來,連身上被人踩出的幾個腳印也不管了。
“不要擠不要擠,後頭還有!”
“鞋!老子的鞋,乾!哪個王八蛋踩著老子的鞋了?”
“你個阿母哦!誰在摸我的屁股?信不信老子捅死你?”
喧喧嚷嚷,所有人都開始進入柵欄圍成的通道裡。
每個棚子都關著十個勞力,全部打包賣,不單賣。
每個勞力都被剃光了頭,上半身也裸露著,隻在腰間圍著粗糙的麻布,方便客人觀察勞力的身體情況。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一百緡,我全要了!”
最先進來的人一眼掃過去,立馬就挑中了三個棚子。
一百緡,意思就是一個勞力一百緡。
那人挑釁地掃了一下後頭,意思很明顯,我看哪個要跟老子搶?
沒人理他。
發賣的勞力七十緡是基本價,價高者得,一百緡一個,已經算是不低了。
反正後頭還有,不跟這個傻子飆價。
守在棚子前的東風快遞員工連忙跟著喊了一聲,“這位郎君出價一百緡!”
等了幾息,一看沒人再出價,便笑容滿麵把棚子前掛著的牌子翻過來,隻見上頭寫著“已售”二字,代表著這個棚子裡的勞力已經賣出去了。
“這位郎君,請到這邊登記。”
在柵欄圍成的空地,有一排桌子,桌子上有紙有筆,紙是南鄉出產的上好桑皮紙,上頭畫著一些框框,裡頭寫著諸如單價、總計之類的字。
每個桌子前都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郎君,甚至十四歲的都有,但早已沒了稚氣,已經練就出了老練。
看到有人過來,連忙拿起筆準備登記。
“三十個,一百緡,敢問這位郎君是自己提,還是托運?”
“自然是托運。”
“運往何處?”
“平夷縣。”
“哪家的?”
……
林林總總,把信息登記完畢,給主顧一份以當憑證,東風快遞自己留一份,各自按了手印。
買下勞力的漢子從懷裡掏出一遝票子,數了數,抽出一部分放到桌上,算是定金。
剩下的一半到了地頭再付。
這就算是交易完畢。
如今所有通過東風快遞買賣勞力,基本都是用票子。
為了方便顧客,東風快遞還在不遠處設立了票子兌換處。
可以說,勞力買賣為南鄉大漢儲備局發行的票子起了極大的推廣作用。
三百勞力很快就一掃而空,最後兩個棚子被李家二房的老管事搶到了,一個勞力九十緡。
這還是因為彆人看到這兩個棚子裡頭的勞力有幾個身體有些瘦弱,所以才沒跟他搶。
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君熟練地寫出憑據,老管事多嘴地問了一句,“娃兒的算學不錯,從哪學的?”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鼻子有點歪的老管事一眼,笑道,“回長者,小子是南鄉學堂出來的,算學那是必須要學的。”
如今想要在南鄉工坊牧場落戶的人家,那是數也數不清,所以要求也越發地嚴格起來。
一般的人家,能落戶到南鄉那就算是幸事。
能落戶工坊牧場的,要麼是家裡有手藝,要麼是娃兒能被學堂看上。
這個少年,就是因為被學堂看上了,所以全家這才得以把戶籍遷進工坊牧場,過上了好日子。
他在學堂裡學了兩年,又被挑出來送到東風快遞做事。
平日裡活不累,甚至還很輕鬆,都是一些登記,計算的活,但每月拿的錢糧不少。
老管事掃了一眼坐成一排的少年郎們,看到他們每人皆在低頭寫寫算算,心裡微微吃了一驚,心道這東風快遞的底蘊倒是不能小瞧了,也不知南鄉學堂裡,還有多少這樣的人?
孟琰站在卑水城頭,看著底下的喧鬨,眼中閃過複雜的眼神,什麼世家儒雅風流,什麼君子恥於言利,到了這裡,統統不見了蹤影。
和平日裡他們看不起的那些趨利之徒擁擠在一起,嘶喊著,揮舞著票子,就為了搶下最好的勞力。
馮郎君此舉,根本就是要把世家大族的那些遮羞布全部給撕下來,擺放到世人麵前啊。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擋得住世家大族的反撲?
“太守,前頭派出去的人回來了,說是馮郎君離卑水最多還有一日的路程。”
孟琰正在深思,隻見有一人走近身來,低聲稟報道。
“哦,終於到了麼?”
孟琰回過神,轉頭看去,“王將軍,馮郎君率軍前來,我本意想親自前去迎接,隻是如今卑水新定。”
說著又指了指城下,“這勞力之事,也正處於緊要關頭,一時走不開,不知王將軍能否替我前去?”
“太守有令,末將豈敢不從命?”
“那就有勞王將軍了。”
孟琰頷首道。
等馮永看到孟琰派過來的人,當下就是笑著說了一聲,“王將軍,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被稱作王將軍的人滿臉的歡喜,連忙躬身行禮,“有勞馮郎君掛念,含不勝榮幸。”
王含本是王平的親族,去年馮永去朱提巡視農耕時,王平曾派他率親衛保護馮永的安全。
馮永在娜姑遇刺時,王含因為生性警覺,看破了夷人偷襲的想法,守住了營寨,所以得到馮永的賞識,後來向王平推薦了一下,升了軍職。
王含在此之前,聽他人說起說馮郎君有識人之能,但凡得到他欣賞的人,皆有官運。
後來這種事情降臨自己身上,方覺得此言當真是不虛。
如今有幸能親自前來迎接馮郎君,豈有不歡喜之理?
馮永看到是老熟人,心裡也高興,開口問道,“王將軍不是跟在蕩寇將軍身邊麼?如何會在此處?”
“回馮郎君,王將軍自平定南中後,得丞相的許可,令含回到三巴之地,召集巴地的族人。後孟太守抽調五部都尉人馬,這其中就有不少巴地子弟,故王將軍這才令含率軍隨孟太守前來。”
王含嘴裡的王將軍,自然就是王平。
王平到南中已經三年,先是被李恢所重,在南征時又被諸葛亮賞識。
在準備開發朱提銅礦的時候,先是掌握著由蠻夷組成的五部都尉,後再被調去朱提當了郡守,已經算得上是漸掌重權,多找些老鄉當部曲,那也是應有之意。
再加上三巴之地的板楯蠻,驍勇善戰,悍不畏死,諸葛老妖利用王平的關係,多召集巴地的板楯蠻,一來可以增強大漢的軍力,二來可以削弱巴地夷人,一舉兩得。
看來後世赫赫有名的無當飛軍,已經開始有了雛形,就是不知道諸葛老妖打算什麼時候正式組建。
“原來如此,王將軍隨孟太守平定卑水,可曾探知邛都那邊的消息?”
“回馮郎君,邛都的夷人,聽說高定之子和昔日第一猛將親自前來,竟是不戰自降,有不少高定舊部紛紛歸於其麾下,如今黃都尉和張都尉已經率軍進入邛都。”
“這麼說來,邛都豈不是不戰自定?”
“正是。”
“那太好了!”
馮永大笑,高遠和鄂順,本就是一步閒棋,當初讓他們去邛都召集高定舊部,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們反叛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竟是給了自己一個大驚喜。
就在馮永率軍進入越雋的時候,漢中南鄉縣的工坊學堂旁邊的一個小院子裡,張星憶正倚在榻上看書看得入迷。
她說是來南鄉巡視自家產業,但自到了南鄉後,就一天到晚抱著野史小說不放手,連院子都很少出去。
若是換了在錦城,張夏侯氏看到她整天這副坐沒坐相的模樣,甚至還看這些雜七雜八的書,隻怕就要把她罵個狗血噴頭。
不過在這裡,卻是沒人能管得了她。
就連南鄉縣的縣令李球聽到她想要學堂旁邊的一個小院子,不但一口答應下來,還親自帶著她去挑選地方。
甚至還跟她說了,若是有什麼要求,就儘管派人過來說一聲。
委實讓她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眾星捧月,就連在錦城當皇後的妹妹時都沒這麼暢快過。
“娘子,李家郎君求見。”
隻聽得侍女進來,向張星憶稟報了一聲。
“李家的郎君?誰?”
張星憶慵懶伸了一個懶腰,有些不耐地問道。
這些時日有不少人家聽聞與馮郎君有糾葛的張小娘子到了南鄉,紛紛上門求見。
張星憶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張家的關係,後來見的來客多了,聽他們話裡話外都提到馮郎君,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竟是想通過自己搭上那個負心人的關係。
想明白他們的目的後,張星憶氣得差點就把人直接趕出門去。
此時聽到又有人來訪,心下就覺得有些厭煩。
“來人自稱是慕娘子的阿弟,說是有東西要呈送給娘子。”
“慕娘子?”張星憶一聽這個名字,心裡就是一動。
南鄉慕娘子的名聲,在漢中誰人不曉?
其姊如此,她的阿弟,想來定然也不是一般人吧?
“讓他到客廳等著。”
張星憶起身,整了整衣服,這才走出門去。
李同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客廳裡,他此次是私下裡瞞著阿姊偷偷地過來求見張家小娘子,心裡委實有些忐忑。
聽說這位張小娘子長得花容月貌,就是不知性子如何?
正在胡亂猜想著,隻見門口忽然一暗,有人緩步走了進來,他也不敢細看,連忙起身,深深地行了一禮:“李同見過張小娘子。”
“李郎君不必多禮。”
隻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請坐吧。”
“謝過張小娘子。”
李同隻覺得一陣香氣飄過,然後又有一襲曳地長裙在自己眼前經過,感覺到對方已經在主位上坐下後,這才起身垂首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知李郎君前來,是為了何事?”
聽到張星憶開口問話,李同這才敢稍稍抬頭,看了上麵一眼,哪知就是這一眼,他隻覺得眼前就突然如春光般明媚起來。
隻見上頭坐著的小娘子,明眸善睞,清雅靈秀,雖然看起來猶有些稚嫩,但已經隱隱有了一股動人的風情。
果真是雲想衣裳花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