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趙廣,在大漢的官二代裡,可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除卻關興和張苞,就算是他的大兄趙統都沒他風光。
對麵的人聽了他的話,隻得讓到一邊,嘴裡卻仍然說了一句:“趙郎君若是想喝酒,遊有一壇酒,乃是當年先帝登基大賞眾臣時留下來的。”
趙廣邁出去步伐生生止住,遲疑地轉過身來,喉嚨動了動,“此話當真?”
“不敢相欺。”
趙廣又看了看來人,“許子安,你先說來意。”
許遊看到趙廣語氣裡有鬆動之意,連忙說道,“趙郎君請放心,遊此次來,非是尋釁,而是請趙郎君做個中人。”
“那你也有膽子尋釁才是。”
趙廣昂然不懼。
許遊臉色一下子脹得通紅,大感羞辱,可是卻仍得咬著牙說道,“趙郎君如今乃是丞相府參軍,又豈是我這等碌碌之人所能比的?”
許遊,字子安,他的大人,叫許欽,早逝。
但他有一個大父,叫許靖,乃是天下名士。先帝登基時,封其為司徒,位列三公,就連丞相都位屈其後,要向其下拜。
但可惜的是雖然許遊有一個這麼好的家世,但卻是個不幸的家夥。
大人死在大父之前也就罷了,大父才當了不到兩年的司徒,也跟著死了,隻留下不到弱冠的許遊。
雖然許靖和許慈都姓許,但兩家並不算是近親。
一個是汝南許家,一個是南陽許家。
但好歹兩人都是同在交州避過難,又一起來到蜀地,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既然兩家追溯源頭,都是同一個先祖,又同來蜀地避難,所以兩家倒也親近。
自許靖去世後,許慈平日也沒少照顧許遊,所以許遊叫許勳兄長。
許勳,就是去關家提親而不得,後又被關張兩女聯手黑了一條腿的許家大郎。
在趙廣眼裡,許勳就是想挖自家兄長牆角的人,可惜的是還沒等他揮起鋤頭,就被兩個牆角砸斷了腿。
而許遊既然和許勳同是許家人,所以他自然不會給好臉色。
“趙郎君,此前堂兄孟浪,得罪了關家女公子,如今已經知道錯了。”
許遊低聲下氣地說道,“堂兄聽說趙郎君與關家女公子情如姊弟,所以想請趙郎君給關家女公子傳個話,若有機會,定會當麵向關家女公子賠罪。”
許遊說完這些話,臉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
同時在心裡大罵那個被稱作兄長的東西,媽的要不是看在叔父照顧我的麵上,老子管你去死!
就為了他的一時口誤,不但搭上了叔父的臉麵,甚至連自己死去的大父最後一點臉麵都要耗儘,當真不是玩意!
趙廣雖然有時犯渾,但不是真二,看到許遊這個模樣,心裡生了點感慨,許靖當年名滿天下,連丞相都要向其下拜,沒想到後人竟然落到這等境地。
“走吧,進去再說。”
趙廣終究是不好逼人太甚,是給了許遊了一個麵子,或者說是給了死去的許靖一個麵子。
進了包間分彆坐下,趙廣說道,“許子安,你好歹也是開國元勳之後,何以至此?”
許遊聽了,臉上露出苦澀之意,搖了搖頭,“一言難儘。”
若是換了往常,得罪了關家也就得罪了,反正關家虎女也打斷了堂兄一條腿,此事說來也扯平了。
兩家結怨就結怨,最多不相往來就是。
但如今不同,因為大漢要大興文事,此乃是萬眾矚目之事,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要進去?
當年叔父也是掌管典籍的人之一,按理說編注典籍自會有叔父一份,但眼下突然出了這檔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
因為紙是南鄉那邊出來的,功勞薄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就是馮永。
而此事又是關家首倡,張家最先響應的。
鬼知道張家的小娘子為什麼會下狠手黑堂兄?
也不知道張家是不是對許家也有意見?
所以這麼一算下來,叔父會受到此事的牽連,基本就是鐵板釘釘的事。
彆忘了還有想要參與此事的人,把彆人擠下去,不就是讓自己多出一個希望?這麼好的一個借口,換了誰也知道用上。
隻是這些事情,許遊自是不能與趙廣說明白。
同時他想著,若是大父還在,自己又何必落到這等境地?隻是叔父如今又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他不幫忙,還能如何?
各人的家務事,各有各的難處,畢竟許遊以前也算是趙廣眾多狐朋狗友中的一個,他自然也能猜出一些許遊的難處。
就是他自己,在沒跟著兄長混出出息前,不也是經常被自家大人往死裡揍麼?
隻見趙廣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直至如今,看來你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許勳會挨揍。看在往日廝混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此事你彆說是找阿姊,就是找那關家兄長,也是無用。”
此話一出,許遊驚訝地看著趙廣,“趙兄……此是何意?”
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地試探問道,“莫不成此事,彆有內情?”
趙廣冷笑一聲,“哪來的什麼內情?隻是你們看不明白罷了。拿酒來吧,轉話這個事,我應下了。”
說著,把手放在桌上攤開。
“好。”
雖然趙廣話不說儘,但許遊卻也從側麵得了一個消息,此事,隻怕根源不在關家女公子身上啊。
所以他很是爽快地拍了拍手,隻見包間的屏風後麵轉出一個女子,手裡捧著一壇酒。
雖然趙廣心思全放在了自家黃阿姊身上,但當他從女子手裡接過酒時,眼睛仍是忍不住地多看了兩眼對方。
等女子嫋嫋轉入屏風後,許遊這才說道,“趙兄,此乃我叔父家的族人之女,喚作二娘。雖然算不得世家女,但一個良家女還是擔得起的。”
“她自小曾與人定過親,但前些年因為戰亂,還沒等嫁過去,夫家早已沒了人。”
“嗯?”
趙廣看了一眼許遊,心裡有些奇怪,心道你跟我說這個是個什麼意思?
“二娘即便是未曾過門,但也為那夫家守了三年的喪期,故這終身之事也就耽擱了下來。”
許遊咳了一聲,有些尷尬道。
趙廣自以為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就要拍案而起,想要怒斥此人,然後許遊的下一句話就把他生生按住了。
“聽聞那馮郎君身邊女郎皆是年長之人,想來可能是喜歡年紀大一些的。這個二娘,性子也好,也是個會服侍人的,若馮郎君不棄,平日裡讓她端端水也是可以的。”
“什麼話?我兄長豈是這般……嗯……嗯?”
趙廣聽了這話,怒火高漲,剛要發火,隻是突然想到一事,剩下的話卻是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許家是真不知還是碰巧撞上的?竟然無意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關鍵。
這麼一想,趙廣又有些猶豫起來。
這許遊雖說是年長之事,但他聽得出來,重點其實是前麵與他人定過親的事!
錦城關於兄長的傳言,趙廣自然也是知道的。
甚至兄長曾與下裡村的李家女定過親,他比彆人更了解。
關家阿姊就不用說了。
隻說兄長讓那李慕當紡織工坊管事的事情,根本講不通道理嘛!
而且你還彆說,自李慕上了任,這紡織工坊,感覺比以前還有條理一些。
所以那個李慕也是怪,竟然會儘心儘意地幫兄長管著這個攤子。
這其中有沒有貓膩呢?
這就導致了讓趙廣有時候覺得,雖然錦城的傳言大多是假的,但未必沒有兩分是真的。
如今再一聽許遊這話,看來他也是相信兄長有這種喜好的吧?
趙廣越想越覺得有些狐疑,兄長不會當真是好這一口吧?
隻是此事讓他左右為難。
有心拒絕這事吧,萬一兄長當真是喜歡這個調調,自己豈不是壞了兄長的好事?
答應下來吧,萬一自己想錯了呢?
趙廣想了一會,突然靈機一動,看向許遊,說道,“一般的女子,我兄長豈會看得上?除非那個二娘有什麼特彆的手藝。”
兄長喜不喜歡這個調調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兄長的另一個愛好,那就是喜歡找手藝人做些稀奇古怪的事。
同時他在心裡想道,就算是兄長不好這一口,但如今漢中工坊缺人缺得厲害,隻要她有些特彆的手藝,我就有借口送去漢中。
討得兄長歡心便罷,就是討不得,那也可以說她是有手藝的,想來我也可以趁機蒙混過關。
這樣一來,我就不必如此為難。
想到這裡,趙廣臉上露出了笑意。
哪知他這神情看在許遊眼裡,還以為這個特殊的禮物當真是送到了點子上。
於是許遊不由地暗暗想道,原來趙二郎君口中那個兄長,當真是好這一口啊!
隻是他一聽到趙廣這個話,卻又是一愣:送個女子而已,會暖床就夠了,還需要什麼特殊手藝?
“二娘她女紅挺好,粗識文字……”
許遊剛說到這裡,卻見趙廣一臉的失望之色,不滿道,“不是我自誇,會做女紅的女子,工坊裡全都是,就是讀過書的,那也是常見,算什麼特殊?”
這馮明文,口味還當真是特殊!
許遊一下子就冒出了汗,眼看著就要成功了,要是倒在了這最後的關頭,任誰也不會甘心,心思急轉如電,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二娘還善種植,種得一手好綠菜。”
這本就是拖延時間的話語,許遊心裡還在想著那二娘還有什麼優點,哪知趙廣卻是眼睛一亮,“仔細說說。”
嗯?這是……
許遊一怔,然後突然明白過來,暗道我當真是蠢!
那馮明文以什麼起家的?不正是那曲轅犁八牛犁?二娘那一手種綠菜的本事,隻怕正好投其所好啊!
“二郎有所不知,二娘家貧,自小就會種些綠菜補貼家裡。說來也奇,她種的綠菜,總是比他人種的要長得好一些……”
“行了,就她了!”
還沒等許遊說完,趙廣當即拍板。
“就她?”
許遊還想著如何再美化一下,沒想到趙廣已經確定下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又順著趙廣的話重複了一遍。
趙廣點點頭,“就她了。”
“好好,那就多謝二郎了。”
許遊大喜。
“子實你這般看著我作甚?”
等事情交代完畢,許遊同時也把那女子帶走了。
雖說要把她送到漢中,但肯定不能就這樣直接交到趙廣手中,還是要帶回去準備一番的。
不包裝,怎麼提高逼格?
此時的包間隻剩下趙廣和王訓,趙廣懷裡抱著酒壇,看到王訓木木地盯著他,不由地問了一聲。
“義文,你這般做,不怕兄長打死你?”
其實王訓心裡所想的是,要是兄長知道二郎為了一壇酒就把他給賣了,隻怕不是打死這麼簡單。
“兄長為何會打我?”
趙廣聽到王訓這話,一下子就想起了在沮縣時,他被兄長滿屋子追著打,還鬼哭狼嚎的事情,心裡頓時無比發虛,隻是嘴裡卻是不肯認輸。
“我這是為兄長好。兄長不是一直在找手藝人麼?那個什麼二娘,不也有一門好手藝?”
“叫她去種菜給兄長吃?”
王訓無情地揭露了趙廣的借口。
“那就是兄長的事,我等如何能猜得著?”
趙廣一攬王訓,“走走走,這許家如今這般求著兄長,定是有事,我們還是回去好好琢磨一番,如何把這事報與兄長聽。”
許遊把女子送回叔父家,同時向許慈稟報了這個事。
許慈聽完了許遊所述,有些驚訝地問道,“那趙二郎竟是這般說的?”
“是。”
許遊點頭。
“沒想到此事竟還彆有內情?”許慈皺眉,“這又會是什麼?”
“侄兒也不知。這話還是因為當年小侄與那趙二郎有過往來,他才願意告訴的,再多的,他就不肯說了。”
“能說出這話來,已經算是儘了人情了。”
許慈歎氣道,看向許遊,眼中帶著感慨,“此次也是多虧了你,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連累了你受這般委屈。”
“叔父千萬莫說這樣的話,侄兒這兩年,也沒少受叔父庇護,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許遊連忙說道。
“要是大郎能像你這般懂事就好了。”
許慈又是一聲歎氣,然後恨恨說道,“年紀比你還大,竟然隻會給家裡惹禍!”
“兄長近日如何了?”
說起許勳,許遊又不得不表示一下關心。
“還能如何?就是腿傷好了,我也要把他關起來,讓他閉門好好讀書,這些時日,再不能讓他出門了。”
對於許慈如何處理許勳,許遊沒辦法置喙。
“叔父,把二娘送與那馮明文,有必要麼?”
“二娘翁母早亡,她家三姊弟,不還是全靠著族裡的救濟才活下來的?如今讓她幫襯一下族裡,也算是給族裡儘力了。”
許慈不在意地擺擺手,“如今誰不知道,那馮明文手裡,握著一大批毛布?隻要能和他搭上關係,就是再送兩個出去,那也是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