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太子!
聽著笑聲,不知道為什麼,齊化山心裡直發寒。
他甚至不敢去看牛車裡的高潛,覺得胸口發悶,下意識就將目光移向了外麵。
目光轉過之處,忽然有什麼東西讓他一愣。
那是什麼?
一個影子?
一閃而過的影子,讓齊化山驚疑和警惕起來,這是什麼?
仔細一想,暗鬆了口氣。
閃過去的影子不是人影,是貓?
雖然狸貓出現在城中很正常,但齊化山還是隱隱感到了一點奇怪。
不過,因對高潛升起的莫名恐懼,齊化山收回目光時,什麼話也沒有說。
知府院內
此刻入夜尚有細雨,可吹來的風還微微帶著熏,燭光點的明亮,庭院中假山走廊,在這樣的夜色中,顯的很美。
“燈下看美人固佳,夜中秉燭遊漆園,何嘗不是?”
兩人正坐在一個廳中,居中而坐的人單手支著下巴,正傾聽著一人讀誦著一篇文章。
“……太孫剛愎,所禍甚大,而縉紳能不折其身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吳委生於鄉野之間,年方童生,尚不得郡縣之養,然憑《詩》、《書》之訓,卒以發憤一擊,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
文尋鵬讀到這裡,再也讀不下去,手都微微發抖,咬牙說:“好文章!好算計!好毒辣!”
用這樣一篇文章來對付太孫,還真是用心良苦!
這樣好的一篇文章,但凡是對太孫不了解的人讀了,怕都要被挑起情緒,生出憤慨。
都說筆杆子能殺人,這一篇文章,就是證明!
這篇文章還不是那種深澀難懂的內容,但凡是讀書人,認識一些字的人聽了,都能讀懂裡麵的內容。
文尋鵬本是極聰明老練的人,缺的隻是某些高度,現在讀這篇文章,頓時醍醐灌頂,渾身一個寒戰,心裡雪亮,全數明白了。
文章就是在預言,太孫搞出了大亂。
皇帝派太孫查糧倉。
又派張岱這等清正之官為副欽差,就是看中他眼裡揉不了沙子,會一查到底!
查桉本是好事,可查涉及千萬人的糧倉,一著不慎,就可能釀出大亂。
不僅僅張岱,連得方惜和餘律,也是看其血氣方剛,一怒而一查到底的性子——至於聽聞的所謂的惡人,所謂的刺殺,就是企圖激怒方惜和餘律,乃至太孫,自滔死路。
文尋鵬為太孫謀臣,身家性命全寄托在上,自然反複多次推算以及複盤,這些,斷斷續續零零星星也想過,但從來沒有今日如此透徹,一下就明明白白。
“太孫要是一查到底,最是死路!”
“太孫要是不查,就是與貪腐同汙,當失天下之望——朕豈能把這江山社稷,托付給此等人?”
“可太孫,查,但控製衙門,查的步步推進,查的章法嚴密,硬是找出一條路!”
“因此就掀了桌,尋亡命徒來起事,讓世人都覺得,是太孫無能,急於求成,搞出了大亂!”
“可亡命徒上不了台麵,說白了,就是匪亂!”
“一個,甚至數個二代忠烈的文弱讀書人,站起來為大義而死,就完全不一樣了!”
吳委生於鄉野之間,年方童生,尚不得郡縣之養,然憑《詩》、《書》之訓,卒以發憤一擊,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
這段話,真的是太厲害了。
祖父都是忠烈,自己再成忠烈,三代忠烈!
不管是什麼時,三代忠烈,都讓人動容!
無論讀書人,還是普通百姓,聽了怕都要義憤填膺。
“光環一破,萬劫儘來!”
這個籌謀就是因太孫在民間名聲,既有著正統,本身又有賢名,更在外生活多年才回歸,讓人同情。
這次的事,首先是破了太孫身上光環。
一旦德不配位,本就根基不深,歸來時間尚短,再想要廢立,就名正言順多了。
皇帝,真的是太狠太厲害了。
文尋鵬渾身顫著,又是震驚,又是佩服。
這計策雖毒辣,但也真的高明到極處,幾乎沒有逆轉的可能。
“裴登科有這樣的謀略?”文尋鵬不敢說皇帝,隻是喃喃自語。
“他或有。”蘇子籍居中而坐,聽到文尋鵬有些不敢置信自語,笑著說:“當然,也可能是彆人。”
“天下英雄何其多矣!”這一句,蘇子籍說得很認真,眼神有點惘然。
哪怕自己已非普通人,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武功和法術,都不再是昔日小城裡的讀書人。
但蘇子籍麵對此計,還是懷有一絲敬畏。
“是皇帝自己,還是有能人?”蘇子籍也尋思。
理論上,這天下,人才濟濟,甚至有一些人從不出仕,但卻不能說沒有大才。
隻許自己有能人,不許皇帝有能人?
沒有這道理!
相比於自己這個儲君,其實皇帝名聲再差,照樣能吸引能人為其所用,隻看皇帝願不願用,敢不敢用。
可,蘇子籍卻不信有這能人。
此計太毒也太高明,出此計者,必死無葬身之地,那唯一可能,就是皇帝本身謀略。
雖知道,權術不等於能辦事,能辦大事,許多曆史上的人,對內權術無雙,對外唯唯諾諾,可所謂——對內龍鳳天表,對外不如袁紹。
可抵達這權術境界,仍舊使人難以置信。
蘇子籍感慨說罷,文尋鵬就再次沉默了下來。
廳裡就隻有他們兩人,文尋鵬也不怕彆人聽到了什麼。
事關大事,差一點就可能全盤都輸,良久,他終於忍不住,試探著說:“未必是能臣……此計高瞻遠矚,掌控乾坤,非人臣能有,或是皇上聖斷?”
一時間,廳內靜悄悄的,再次恢複了寂靜。
文尋鵬說完話,心就跟著一緊。
若這計謀真是皇帝所出,帝王心術的可怕,還真是讓自己長了見識!
過去還是太小看了龍椅上坐著那一位!
原以為是隻已經快要老死的病虎,沒想到,老虎終究是老虎,哪怕老了病了,也依舊是可以吃人!
緊的還不僅僅這原因,許多事,許多話,人臣不能揭穿,自己說了,是福是禍,實在難料。
甚至以自己預測,長久來講,怕是禍多。
可又不得不說。
自己,沒有路了。
皇帝勝了,立刻就是誅九族的事。
文尋鵬說完,沉默了,隻盯著蘇子籍。
蘇子籍眸子一亮,看著他的憂慮和忐忑,把手中扇子慢慢摺起放下,本想說些話,又含笑不語。
說實際,皇帝謀略遠超過自己預料,特彆是他是天子的情況下,如果自己在這時才發覺,已經沒有路了。
許多人不清楚,謀略不是神,它講究力量的轉化,以及時間和空間。
所以,到這步才發覺,就唯死而已。
可自己本是反賊,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皇帝,早早就布了棋,現在,終於到了魚死網破時了。
隻是,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沒有必要,也不能再討論這步。
蘇子籍又展開了折扇:“聽聞,沿江近來多風雨?”
這話轉的出奇,文尋鵬不知道太孫突然說這話是何意,想了想,隱約聽過這件事。
他回答得很謹慎:“似乎是。”
“拿地圖來。”蘇子籍說著。
文尋鵬立刻去旁尋地圖,很快,將地圖拿來了。
蘇子籍接過地圖,徐徐展開,直接鋪在了小桌上,這就是錦繡江山了,略失笑了下,目光尋到了蟠龍湖,又一路北上,直到過半了,才停住閉上了眼。
閉目再睜,眼前一黑又轉亮,就見萬裡雲氣,在文尋鵬眼裡隻是地圖上的小小一個標記,但在此刻蘇子籍的眼裡,卻見一線濃雲漫漫湧動,翻滾著,似乎緩慢又毫不猶豫向著一處而去。
那是京城!
收回目光,雲氣之下,山川河流儘在眼中!
啪啪的雨水落下,蘇子籍有一種感覺,似乎每滴雨都在自己控製之下。
再往下看去,被雨水籠罩著的大片土地,還有黑壓壓的一片人跪著,宛如是蟻群,看衣著應該是此地農民。
下麵的農民們見到下雨了,紛紛磕頭,有聲音順著遙遠的距離傳到了蘇子籍的耳中。
隱隱聽見,他們口呼……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