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1 / 1)

贗太子 荊柯守 1257 字 2個月前

贗太子!

“原來如此!”

風吹著湖麵,船周圍蕩著水暈,文尋鵬真的是明白了。

他並不知道,在未來,財政收入渠道很多,但是他明白,在現在,財政收入,無非就是糧鹽二條大渠道。

可以說,無論是地方還是朝廷,都依靠這個。

與之相對,是官俸和吏俸越來越薄,這並不是說官俸厚就好,但無論是官是吏,往往薪水隻有實際所需十分之一。

特彆是吏,官府要養一大幫小吏衙役門子午作巡丁,可工資僅僅是工食銀,所謂工食銀,顧名思義,就是吃飯的基本費用,每年才4.8兩,甚至皇帝還想把它完全取消。

換句話說,就是除各級官員,非領導職務序列的所有吏胥,自即日起義務勞動(康熙一登基下達並且執行200年的旨意)

幸虧在這世界,大臣勸諫住了。

為了活命,為了財政運轉,地方上不得不想辦法分潤。

浮收、勒折、漕規、藩費。

其中藩費最大,就是說,按照潛規則,過手項目,就得給十分之一的藩費,而現在過手最大項目之一就是糧倉。

糧倉年年賣出,買入,折舊,軍隊,郡縣,官員,都依之生存。

“您是太孫,您要廢掉這陋習可以,隻是,總得給我們活命吧!”

“要是您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也隻能不給您活路了。”

文尋鵬就算智技百出,從沒有這角度思考過問題——個人貪汙可以殺,官貪國貪又如何?

或者明確點,國家貪了地方和吏胥的錢,不給經費,不給薪水,地方和吏胥怎麼辦?

這問題文尋鵬苦思冥想,越想越毛骨悚然,站著怔了良久,才苦笑的說著:“難怪曆代查這桉子的,都不得好死,這是犯了眾怒呀!”

蘇子籍還是微笑,擺了擺手:“你這話還是沒有明白,怒,分是私怒,這是個人恩怨。”

“其次是眾怒,得罪了一大幫集體。”

“可這事,甚至不是集體可概括,它是公怒——得罪的,有損的,乃是體製(組織)本身。”

“我是太孫,我能不在意私怒,也壓的住眾怒,可體製之怒,卻也難以當之。”

私怒就是個人,殺了廢了就是了。

眾怒有點能量,但是也無法持久。

可阻擋或破壞了體製(組織),那每運轉一天,體製(組織)就會痛一天,此恨漫漫無期,就算壓住,也隻是引而不發,一旦對景,立刻爆炸了。

“那就沒有辦法了麼?”

文尋鵬細細想了,終於想明白了,心裡冰涼,他自覺自己國士無雙,可在皇帝和太孫手段中,又如稚兒一樣。

上位者要殺人,最上等的就是這手段——讓人查這等看起來是貪腐,實際是官府實際運轉必需的桉子。

獲罪於體製(組織),自然死無葬身之地。

蘇子籍不禁一笑,本在船艙裡散步,現在站住了腳:“這本身問題是無法解決,要解決,就改變整個朝廷的財政分配。”

“孤沒有這權。”

“但並不是說,沒有辦法應對。”

“問題解決不了,並不等於沒有意義,這其實對我是個試金石。”

“最下等的,自然就是查桉查的轟烈,板子打的劈啪響,可卻推行不下去,也深入不了,這就是無能。”

“天下人都知道孤色厲內荏,不堪人君。”蘇子籍笑著:“有這引子,以後皇帝處置我,也有理由。”

文尋鵬品味著這位太孫的話,心悅誠服的點首。

“其次是我頂住壓力,硬是推行下去,殺的人頭滾滾,幾百官的烏紗帽掃地,可實際能解決問題麼?”

“朝廷不改,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隻落個苛酷的名聲。”

文尋鵬臉色變得蒼白:“最慘烈的就是太孫你,進一步砍向郡縣和駐軍衙門,卻沒有辦法使之運轉。”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蘇子籍點點頭,隔窗望著外麵湖麵,臉色已沒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這就是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見文尋鵬恍然又惶惶,笑著:“但是反過來,我的對策也就非常簡單了。”

“我是太孫,最大的責任不是治貪,而是維護體製。”

“衝擊體製的事,斷不可行。”

“不但不能衝擊體製,還必須高屋建瓴,領導它,維護它。”

“並且我是太孫,某種程度上,孤就是體製,就是衙門,就是規矩。”

“但是孤既是奉旨治貪,不治也不行。”

“因此,以孤的名義,接觸糧倉涉及的層層衙門,高屋建瓴,運轉它們在我掌上,才是我的本份。”

“跟隨我的官,運轉各衙門。”

“不肯跟隨,不識時務者,就是貪汙分子,或殺或貶。”

“一確保各衙門正常運轉,二分配糧倉的利益,三找出貪腐分子,雷霆掃穴。”

文尋鵬品味這三點,心悅誠服。

這樣體製有了,利益有了,反腐也有了。

最重要的是,天下有識之士,自然知道太孫的手段。

“現在你明白了吧,按照我的計劃辦!”蘇子籍一揮手:“先統計所有賬簿,找出糧食去了哪裡。”

“糧食流到公帳官帳去的,一個個和對應的衙門和主官談。”

“讓他們配合清理,上交帳目,我給他們生路。”

“這種情況,還是不識時務,頑石不服,那就去死,無論清腐——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何況他們的確是挪用了錢糧,殺之有法可依。”

“流到私囊中去的,原則上不要留情,個彆允許戴罪立功。”

“張岱先不要管,並且他有著王命旗牌,我也管不了——沒有他壓迫衙門和百官,我等與地方衙門的談話,怎麼有效?”

“他願意當孤的黑臉,孤又豈會阻止。”

“等出了大事,孤不管是非,立刻斬他首級,懸之公門以平群憤。”蘇子籍隔窗望著外麵的水麵,端著茶杯平靜地說著。

無論張岱是千古清官忠臣還是國之巨蠹,走到這步,非殺不可。

文尋鵬驀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一個時辰前,蘇子籍還對張岱“滿是惋惜”,不過片刻,張岱已幾無生路。

宦海浮沉,如此令人驚心!

雖文尋鵬心中慌亂,躬身稱是,說:“主公大旨已定,辦事就順當了,不過要調查糧食去向,也有點問題。”

說到這裡一笑,郡縣官配合,自然知曉,不配合,就問罪,這沒有啥可說的。

“就算郡縣配合,我們人手也不多。”

“這容易,我還是太孫,還是欽差,隨行的官員也不能吃白飯,我這就下喻,讓他們參與到統計糧倉賬簿的隊伍中來。”

“就算用了隊伍裡的官吏,人數依舊不多。”文尋鵬完全平靜下來,細想了想,說著。

“這好辦,先談話,配合的郡縣,先抽調他們的人,隻需百人,統計74座糧倉,應該也夠了。”

“比如說梁陽縣令餘銘,他願意跟隨,就讓他抽調縣裡文吏帳房。”

“是!”文尋鵬躬身應著,見著太孫無話,就移步出來,被空曠湖麵涼風一吹,本是輕爽,卻略帶著憂鬱。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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