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 心中有官氣(1 / 1)

贗太子 荊柯守 2257 字 2個月前

餘律才想著,就已到了正院,還沒有進去,就看見一道身影出來,竟是太孫親迎!

餘律方惜都被眼前好友變化所驚住,分彆不算太久,可昔日好友看來,比過去越發令人不敢直視!

怔了一下後,二人就忙向其行禮,口稱拜見太孫。

蘇子籍笑容爽朗,隻讓行禮一拜,在行第二拜時就上前一步,用手重重的扶住。

“請起吧。”

攔下二人,蘇子籍溫語:“你我乃草芥時的朋友,寒門同窗,情分大是不同,隻是不行禮,對你們不好,畢竟你我是君臣。”

“現在行了一禮,君臣之禮已畢,現在就是貧賤之交了,餘賢弟,方賢弟,請。”說著,蘇子籍就示意二人一起入內。

這樣爽朗又有分寸的模樣,讓餘律方惜都心下一暖。

到了現在的身份,太孫竟然還用舊時稱呼來喚,怎能不讓人動容呢?

進去,蘇子籍讓人上茶,又讓人退下,不算大的書房內,隻有三人,在這個地方見更顯親近。

二人原本因身份變化而升起的局促都少了不少,蘇子籍又問起了家鄉的事,說了幾句,掃視一眼,就知道二人多少放鬆了些,就笑著:“你們是來京趕考麼,想必一二年不見,必是學業大進,可曾帶了文章?”

“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你們的文章!你們也不必藏著,帶了文章,我自然會點評點評!”

“要是不好,我可要批評。”

蘇子籍這自然態度,讓餘律方惜都一陣恍惚,仿佛回到當年時光。

隻是,怎麼可能真回到原來?

餘律因歎著:“先前殿下寄了書來,並不是我們虛逢迎你,殿下在科舉上,的確有真知灼見,我們都受益不小,文章有,還請殿下斧正。”

說著將文章取出來,遞給蘇子籍。

蘇子籍將文章拿出來,一擺手:“你們先喝茶,喝完了我再說。”

說著,展開了文章,認真看著,不過看的極快,數千字,幾乎幾分鐘就看完了,兩人不由微微失望。

不過也理解,外麵這樣多大官等候接見,給幾分鐘略一看也已經給了很大的禮數了。

不想蘇子籍又看一遍,這次略長,五分鐘一遍,然後放下紙,轉過臉來笑著:“餘賢弟,方賢弟,你們說不虛逢迎我,是不是覺得我虛逢迎你們?”

見兩人嚇一跳,連忙說不,蘇子籍就說:“還記得當年臨化縣的曾淩初曾秀才麼?”

“曾淩初曾秀才?是不是他父親當過同知,後來寫稿為生的那個?”方惜更熟悉些,立刻想起來了。

“對,曾經給我結保的那個,我花了二兩銀子。”蘇子籍憶起了開門的曾夫人手指乾裂,有著凍瘡,以及咳嗽的葉維翰。

現實生活,沒有穿越小說裡的才子佳人的美好,主母也要做活。

淡淡一笑,說:“曾淩初19歲以府試第一獲得秀才,受學政賞識,但30歲都沒有中,家道遂衰落。”

兩人不知何意,隻是傾聽,就聽著蘇子籍捂著茶杯微微笑:“後來,曾淩初靠寫書為生,但由於一輩子文場失意,其文自然淒楚寥落,充滿鬱鬱之氣。”

餘律嚇了一跳,忙說著:“曾秀才雖自怨自艾,不過還沒有怨望之心的。”

“我沒有罪之的意思,隻是分析與你們聽,現在大鄭立國不過三四十年,正是如日東升,他鬱鬱向隅而泣,誰家考官能取?”

餘律聽了,也是歎息:“殿下說的是,現在乃是盛世,這一篇心情,卻與國家有違。”

“不僅僅這樣,他寫的文章我也看過,裡麵也有書生。”

“文中自許才名冠世,而試輒不售,結果有點指點,於是讀考試秘籍,卻認為這些都是葛茸泛濫不可告人之文,而自己寫的是立言立道之文。”

“我就知道,此人為什麼一輩子不中了。”

餘律聽著,才知道蘇子籍真的是認真指點,忙細細聽著。

蘇子籍口氣淡淡,似笑不笑:“要是將天下之文劃成九品十八級,扣掉不入流,秀才八品就可中。”

“舉人就得五四品之間,進士就得三品方可,換句話說,大部分秀才到舉人,裡麵差的是整整四品,甚至比舉人到進士差距還多,這步就篩掉了大部分人。”

“曾淩初不中舉的根本原因就是才學不足。”

“或有人問,曾淩初熟讀四書五經,不說倒背如流,卻也是引經據典,怎麼是才學不能進呢?”

“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沒有官氣。”

餘律怔了,問著:“殿下,是他沒有官運官命麼?”

蘇子籍呷了口茶水,說著:“不,不是這個,你我都知道,許多人都厭惡八股文,都說這是敲門磚,中了,就扔到茅廁裡去。”

方惜也笑了,說著:“那是何嘯林何舉人說的話。”

“那何舉人運數不錯,還能中舉。”

“八股是指文章的八個部分,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組成,題目一律出自四書五經中的原文,後四個部分每部分有兩股排比對偶的文字,合起來共八股。”

“並且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氣說話,四副對子平仄對仗,不能用風花雪月的典故褻瀆聖人,而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的高低等也都要相對成文,字數也有限製。”

“這套規矩看起來很束縛人,可為什麼朝廷要八股才給官作?”蘇子籍平平淡淡的說著,可餘律不知道為什麼,卻知道說到關鍵了,當下凝神聽著。

“這就得問,官是什麼?”

“在下位者來看,在百姓來看,官是富貴,是隨心所欲,是任性妄為,可在在上位者來看,官就是體製,就是規矩,身而為官,就得在律令框架(八股)中作文章,既不能越雷池一步,又得花團錦秀,入微見神。”

“法如八股,官在其中,框框池池,何以見神(文)?”

“所以,誰能寫好八股,誰就已經提前體會到了官場的精華——討厭八股,不肯在框架內精彩,那就自然不適宜當官——選出來的難道是反賊或孟浪者麼?”

這話才說完,宛是一個驚雷,轟的餘律醍醐灌頂。

一句話,童生與秀才,隻要熟讀經書就可,要中舉人,特彆是進士,乃得經過八股磋磨,能在森嚴的規矩(在文是八股,在官是條律)下,寫的精彩,寫的出神,才是朝廷要的人才。

讀書人如果悟不破這個關口,不願意接受八股的規矩,那所謂的才學,也就是野趣,野趣也沒有不好,也能流傳後世,但卻和科舉無緣了。

“這與天性有關,有人一輩子過不了這關,天性就反感規矩,自然無法領悟八股的真意,這樣的人,說不好聽點,哪怕天賦再好,把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也就是止於秀才,難以中舉。”

“有人天性就認可規矩,根本沒有覺得阻礙,因此在螺螄殼裡做道場,在八股框中作文章,如此,才學自然突飛猛進,不消二三年就可中舉,要是有天賦,更可中進士。”

“其實詩詞的律詩押韻,平平仄仄,對仗應偶,也是同理,隻是還是相對寬鬆的,不如八股乃是一股純正的官氣。”

蘇子籍取過了文章:“久於官場的話,其實當考官,看考生文章,隻一眼,就知道考卷上有無官氣——螺螄殼裡做道場,在八股框中作文章,這種味道是掩蓋不了。”

“所以我才幾分鐘就看完了,並非是泛泛而閱。”

“當然,有了規矩未必中舉,世上想當官的人多的是,可大部分無法死中作活,就變成道學先生,死板一塊食腐不化。”

“朝廷首要當然是規矩,其次還得是人才,木頭人要來何用,白白浪費朝廷俸祿麼?”

“因此在螺螄殼裡做道場,在八股框中作文章,螺螄殼和八股框固是前提,可做道場和文章,才是才的體現——能不能在八股(官場)重重束縛下,還能下筆如有神(經世濟民)——這才是選中的根本之理。”

“此道,萬世不易,無論千年萬年都是這樣,哪怕一萬年後官場,也許廢了文八股,卻斷不會廢官八股,因此一談八股就覺得腐朽,這等之輩,實不足論道也!”

“心中有官氣,下筆如有神。”

“餘賢弟,你天性合乎規矩,不知不覺,文章已有了火候,隻要穩住,可在得進士出身。”

“至於方賢弟,你讀書的天賦其實是極好,隻是你天性跳脫,雖努力讀八股,也習了我的書紀,可還少些火候,必須很有些運氣,才可勉強得個三甲同進士。”

這評價說著,字字並無虛設。

餘律是真明白了,這是科舉的根本大道,不是雲裡霧裡的玄談,真正可謂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

很可能,世界上隻有太孫才領悟。

畢竟,如果有這真理傳世,所謂的耕讀世家,豈僅僅二三代功名,必是代代官身了。

至於太孫所說的運氣,那相對來說,不算深意了,畢竟現在蘇子籍是太孫,說一句話,自然是很大的運氣,抵得上很多人多年努力。

餘律看了看懵懵懂懂的方惜,本來這等人生大事,要當事人選擇,可是聽聞這等道理,以後代代功名不墮,這情份怎麼還?

更不要說太孫開口中進士了。

餘律就直接回話:“殿下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考場這種事,還是要憑真本事的。”

說完這句,又遲疑了下。

蘇子籍看出他有話想說,就說:“你有話就說,還要吞吞吐吐乾什麼?難道還有什麼說不得?”

餘律聽了,原本的遲疑散去,說:“方才我二人進來時,看到門口聚集了不少官人等著入內。”

“而府內更是大員雲集,送您的禮物,都是用箱子一箱箱抬進來……似乎人太多了些,禮也太多了些……”

他沒敢直白的勸諫,而以著一種感慨的口吻,說著這話,以他對蘇子籍的了解,不會聽不出他的意思。

蘇子籍自然是聽出來了,直接哈哈大笑,過了會又感慨:“也隻有你才對我這樣說了!”

說完,默然良久,露出無可奈何,解釋:“之所以有這麼多人來,又送來了禮物,是因明日就要行冊封太孫的大禮,所以百官預賀,也不是每天都是如此。”

聽了蘇子籍的解釋,餘律心略安,他能感覺到,蘇子籍並未糊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應該是心裡有數。

成了太孫後,尤其是今日,蘇子籍也是真的忙,才又說了一會話,就有人來稟報幾次,都是一二品大員親自過來,身為太孫,不能不去見麵。

餘律見狀站起身,說:“我二人不知明日就是冊封之日,今日殿下必然很忙,我二人就先不打擾殿下了,待改日再來拜見。”

說著就起身告辭。

方惜也跟著一起告辭,相比於餘律,方惜要沉默許多,不是因膽子小放不開,而是因有些事,餘律能看出來,他卻沒能一眼看出來。

蘇子籍也沒有挽留,畢竟他現在也是真忙,隻是說:“你們住在哪,依舊是南鑼胡同帽兒巷那處?”

得到肯定答案後,就說:“既這樣,以後讓人去那處尋你們。”

親自送出了書房,讓人帶著他們出去。

餘律跟方惜外去,依舊從側門出去。

方家在京城有宅子,距離此刻也不是很遠,餘律與方惜既是表親,自然不會另尋旅館,而跟著方惜,一起去了這宅子。

方惜吩咐人打掃,又去準備飯食,就看到餘律正沉默看著庭院一處,似是憂心忡忡,就問:“表弟,你這是怎麼了?從太孫府一出來,你就顯得心事重重的,可是因太孫的態度?”

又自己否定了:“應該不是,太孫不是對我們很好麼?風度也令人心折,比起過去,更體貼入微了。”

餘律歎著:“我還是心裡有些不安,這樣的潑天富貴,不知道太孫能不能沉住氣,穩住腳跟?”

這話說的,讓方惜有些不好接話了,兩人正對著尋思,太孫府中又送去了一個二品重臣,人去了,花廳隻剩下蘇子籍和野道人二人,蘇子籍方透了一口氣,問:“今晚明晚的人,都一一記錄下來了?”

“是,全部記錄下來了。”野道人默然良久,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奉迎主公,又有多少是煽風點火的人?”

“孤知道,正常哪有這樣的聲勢,這是捧殺,並且能捧殺到這程度,讓滿京百官折腰,怕是隻有皇帝了。”

蘇子籍目光幽幽盯著燭火,平平淡淡的說著。

“是,皇帝不懷好意。”野道人看了蘇子籍一眼,隨即垂下了眼瞼說:“目下情勢,主公徒具鼎盛,隱憂甚是可怖,還請主公當心,早日綢繆。”

兩人說完這話,外麵的雪花漸濃,打得窗紙劈啪響,一時極是寂靜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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