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辦事尚屬用心。”皇帝聽了,瞥了一眼俞謙之,起身兩步,望著殿外略一沉思。
畢竟當久了皇帝,先前是心中火熱,現在稍冷靜些,自然就並不過於急火拆開,隻是細想。
俞謙之這人還算識趣,還能繼續用,而且此人既是道士又是儒士更是文官,可所謂的三教合一。
皇帝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等三教合一之人,其實最沒有根基,誰也不把他當自己人,可用。
俞謙之敏銳感覺到皇帝看向自己看了一眼,忙恭敬垂頭等候,心裡卻也不慌。
就算是皇帝真的詢問隨軍校尉以及周圍人,也必會彙報自己隻看了一眼就立刻封上了印泥。
可是,皇帝畢竟隻是皇帝,哪知道法玄妙,可憑著字跡輪廓,能“憑痕識字”,裡麵內容,已經大體洞察了。
“拆了吧。”皇帝坐回了椅上,淡淡的說著。
“皇上,奴婢來伺候!”馬順德不想讓露臉的事都給趙公公搶去,皇帝話音剛落,他就立刻上前一步,主動請纓。
皇帝沒有反對,淡淡看了一眼,馬順德就懂了,趕了上去,就聽著俞謙之提醒:“馬公公,這些可能是百年之物,容易損壞,還請小心些。”
“奴婢給皇上辦事,自然小心著呢!”馬順德不快的看了一眼,這不是在給自己上眼藥麼,回了一句,注意力都放在黃綢包上。
就見馬順德彆看長得一般,手指靈活,三下五除二,就將黃綢包給小心翼翼打開。
他沒看到的是,趙公公垂首站著,在馬順德過去時,就抬眸看了一眼,帶了點憐憫,此刻更暗暗搖頭。
黃綢包隻是用印泥封著,馬順德先小心翼翼將印泥啟開,等黃綢包一層層打開,就露出了裡麵一個小冊子。
封麵有些泛黃,但輕輕一碰,整體還很結實完整。
馬順德雙手捧起小冊子,翻了幾頁,確定冊子上沒有害人的玩意,這才走回來,雙手遞上。
皇帝看了看,才接過來,坐在龍椅上,慢慢翻看。
小冊子薄薄幾頁,最前麵的幾頁隻寫著一些丹經,皇帝這些年也對這些東西有所狩獵,這麼看著就有點失望。
不是說這冊子內容不精深,但天子有排山倒海之能,皇家經庫何書不可求?這些內容也沒有脫離先前的窠臼。
要是後麵的內容也都是這樣,那這小冊子也就沒什麼值得自己在意的價值了。
皇帝漫不經心看著,又翻了幾頁,才微微挑了下眉。
“果然如朕所料,這裡麵的確記錄了大還丹的丹方。”
“不是殘頁,是完整的一張丹方。”
因早就預料到了,加上之前得到的殘頁也被修補過,皇帝就算是此時看到了大還丹丹方,也並沒有露出震驚之色。
“與朕派人修複的丹方,大體上沒有太多差異,就算有,也是小節,不過朕終不是煉丹士,還得派人仔細研究下差異,取長補短。”
想著繼續慢慢翻著,直到翻到最後一頁,突然之間皇帝眼神一凝,心中一慌亂,目光下意識掃過了四周。
久為皇帝,卻立刻鎮靜了自己,隻是皇帝自己心裡清楚,指尖竟然微微顫抖,定了定神,才繼續看去。
“大還丹已成,與普通人服食,儘得延年益壽。”
“卻與帝者無益。”
“道錄司及禦菀司商討,議之,或天子之壽,關係天命,多延一歲都是逆了天數。”
“欲延天數,唯有取之天壽。”
這話說的含糊,可老皇帝本是日夜尋思,看見這句話,心裡就轟然一聲,頓時又漲紅了臉。
其實也許皇帝潛意識裡早就知道,隻是不肯承認,現在這一句,皇帝立刻醍醐灌頂,頓時豁悟,一瞬間,呼吸都一頓,過去一直存在的不解,似乎儘數雪化冰融,隻是才一細想,緊接著就是腦袋嗡一下,眼前幾乎一黑。
“皇上!”
趙公公驚呼,他就在一側,看見皇帝身一歪,立刻手疾眼快以自己的身體馱住了歪倒過來的人。
俞謙之更箭步流星地過來,小心翼翼扶住皇帝。
“皇上?皇上?”
“快傳太醫!”
老皇帝突然暈眩,殿內頓時大亂,各人亂成一團,趙公公卻還一片清明:“不許喧嘩,誰敢喧嘩,我就重重處置——悄悄傳太醫來,不要聲張。”
“還有,先前有著六明水,針對急症極效,快取來給皇上用。”
皇帝其實沒有大事,被扶到了榻上,喘息一聲,睜開眼看了看,點了點首,接過了一個玉瓶抿了口,躺在榻上,漸漸恢複了顏色。
“太子。”
不必深思再思,皇帝已堅信不疑,慢慢喘著氣,閉著眼,一刹間,太子的麵孔一下子浮在眼前,殺太子時,彙報過來的時節,是個細雨迷離的黃昏,皇帝還記得自己的心在痛……
已過去二十年,過去平時偶然尋思,也變得輕煙一樣,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取之天壽”四個字,又浮現了一幕幕,每一幕都是錐心刺骨,讓他痛苦不已。
耳畔響起的聲音,皇帝已無暇顧及,隻想就這樣安靜待一會。
馬順德因速度慢了一下,沒有擠到老皇帝的身側,不過他也沒閒著,一過來就接住了掉落的冊子,甚至因接得匆忙,還翻開了幾頁。
正捧著冊子,眼巴巴往皇帝跟前湊時,皇帝閉著眼的突然睜開,就死死的盯住。
“大膽,誰叫你撿的?”
這一聲嗬斥,有些有氣無力,但皇帝此刻臉色十分難看,眼裡也帶著寒光,著實嚇人。
馬順德頭也嗡了一聲,瞬間汗透重衣,撲通一聲跪下了,連連就是磕頭。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趙公公站在皇帝一側,仔細觀察一下皇帝的神情,又看向了俞謙之。
就見俞謙之一臉恭謹,卻並不意外,趙公公心就是一凜。
“皇上這反應,這冊子必有大機密處,連我等貼身家奴也不能窺探絲毫。”
“馬順德此舉犯了大忌了,怕不用我再動心思了。”
“這俞謙之方才說不曾私下拆開看過,可觀神情,卻像早有預料,其心實是不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