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籍在緩緩下降,周圍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僅僅有一處亮光漸漸放大。
除此,還有水聲,又看不見水,隻有流淌的聲音。
“黃泉?”蘇子籍皺眉,這時突然之間一沉,卻已經落地,他豁然抬首,隻見一片昏暗,周圍都不見天日,縈繞著灰色霧氣,能見度極低,而遠一點,有著燈火。
蘇子籍踩了踩地麵,發現是一片土地,帶著灰塵,腳下一條路緩緩浮出,突然之間一亮,浮現出一個府邸。
說是府邸都有點不對,應該說的上“宮”這個字了。
“果然又是這裡。”蘇子籍看了看太子府,無聲地推了門。
才推開門,一股血腥直接迎麵撲來,蘇子籍麵色不變,目光掃過,此時門外安靜蕭索,門內則是一處地獄。
幾乎離大門一米處開始,每隔幾步就有一具死狀慘烈屍體,橫七豎八,大部分是仆人和丫鬟,偶然也有武士倒斃在當場。
但就在出現在門口一瞬,姿勢各異的屍體都似乎有了一絲變化。
能看到麵部的屍體,雖形容慘烈,且一動不動,但眼睛都動了。
隨著蘇子籍走過去,它們的目光也跟著轉過去。
在這處本來可怕的地點,被一群死屍用目光追隨,實在是詭異的事。
蘇子籍嘴角帶著一絲嫌棄,大步過去。
他此時身上所穿衣裳,明顯不是肉身上的便服,似乎是代王冕服,但又有些不同,後擺拖地,隨著疾步入內,發出沙沙聲響。
就好像身後緊緊跟著人一樣,在死寂又詭異的地方,越發增添了些恐怖。
蘇子籍卻對這裡變化並不意外,上次來這裡時,太子府已被屠殺一空,那時就已屍橫片野,雖不如現在死寂一片詭異,也彆有一種恐怖。
而現在的太子府,與那時比起來,對蘇子籍來說並沒有兩樣。
反正他隻是來找人,心中的焦躁之感,在他來到這裡不減反增,也沒心情將注意投給這處環境。
一直向裡去,直到周圍越來越眼熟,終於到了太子服毒自儘的院落前,而站在門口望去,就見一人正背對立在階梯前,一動不動,看不清神色。
蘇子籍沉默良久,才抬腳過去,踏上了台階,口中問:“你可知道,我妻葉不悔突然之間胎動,導致入道之氣溢出。”
“現在可不是時候,據說皇帝,也就是你父皇要煉長生不老藥,正缺了七竅玲瓏心,一下就有殺身之禍。”
“明明我已提前做了周全準備,卻還是敗在這莫名其妙的意外上,我思來思去,很是不解——這是否就是鄭朝氣運對我的排斥?”
“為什麼會這樣?”蘇子籍盯著此人後背,目光幽暗:“你不是曾向我許諾,支持我麼?”
“你急了。”背對著蘇子籍的人這才回過首,淡淡含笑:“這樣可不好,以你做的事,若心煩氣躁,隻怕活不到兌現承諾之時。”
這人正是蘇子籍曾經見過的太子,現在名義上的親爹,實際上的嶽父。
蘇子籍目光一怔,現在的太子,一身冕服,目似點漆,麵容也修飾得光潔,哪還有當日死後的淒涼?
果然,正常情況下的太子,正如岑如柏及許許多多曾見過太子的人所認為的那樣,說話不緊不慢,帶著特有的從容。
細看,還能看出這位太子的眉眼間,與葉不悔有些相像。
太子微笑著,嘴裡話卻並不算客氣,繼續說:“作一個父親,你對不悔關愛,我自然很高興,但作太子……”
原本還算溫和的神情驟然一變,唇邊的笑也轉成冷笑,毫不客氣的問蘇子籍:“……你覺得,一國神器之重,狸貓換太子就這樣容易麼?”
說著,不等蘇子籍回答,一揮手。
袍袖落下,周圍環境已發生變化,原本隻有兩人的院落,竟變成一個一望無際的戰場。周圍是擁戴的甲士。
“射!”有人高喝,話音未落,隻聽“嗡”一聲,密密麻麻的箭雨,幾乎籠罩了天空落下。
“啊!”隨著破空聲,一大片人群跌下,殘存沒有立刻死,也隻能淒厲哀號慘叫。
這情況突然出現,連蘇子籍都一驚,隻聽得叮當連聲。
左右親軍,揮盾擋住集射,箭落在盾上作響,縫隙中,沒防住流矢的人,悶哼一聲,紛紛栽倒。
遠處,支抵交錯人群,“轟”的一聲,放閘洪水一樣狂湧奔流,狠狠衝撞在一快,掀起滿天的血浪。
隻一瞬間,刺斬劈戳交錯拚撞,噴濺的血色,刹那浸透了土地。
“殺,殺!”
無數將士舍身忘死,橫錯交抵的屍體,不分敵我層疊著,流動的血彙集成了溪流,更遠煙火滾騰,難道是城破?
“兒郎們,隨我衝。”
突然敵軍中一陣騷亂,血光噴濺,負屍處露出一隊人馬,衝踏過來。
為首者操著一個方天畫戟,身披重甲,戟光掃倒一片,爆喝一聲抵架幾支雪亮的槍尖,狠撞將一片敵兵衝飛出去,慘叫跌下。
“這是本朝開國勇將張文忠,多次立功,被封先鋒,大敗魏軍主將馬宣文,此戰是非常關鍵的南平之戰,為破敵勢,闖入敵軍陣中,力戰而死。”
“太祖追封長興侯,諡忠顯,又進賀國公。”
蘇子籍一陣默然,望了上去,隻見無數人廝殺,舍身忘死,就算是魏軍,雖在王朝末年,也有大將呐喊:“朝廷養士五百載,氣數在此一戰,今日效死矣,諸將隨我衝殺。”
“為國戰死,不亦快哉?”
不斷閃現的殺戮,是亂世每一個死去士兵的樣子,手持武器廝殺,掙紮求生,殺死敵人,被敵人殺死,倒地與大地融成一體,化為白骨一堆……
在他們背後,還有許多百姓的影子,這也並不奇怪,亂世中,百姓如草芥,為了活下去,可以豁出一切,而每一個在戰場上廝殺士兵,也同樣是百姓的兒子、丈夫、父親。
蘇子籍看得入神,甚至仿佛看到在這氣勢恢宏的戰場上空,還出現一張張半透明的麵孔,他們或凝神皺眉,或悲慟哭泣,或挑燈做事,或與人據理力爭,這些人,俱穿著不同官服,雖品級不同,各為其主,卻都是嘔心瀝血,將身家性命寄托在上。
“來。”太子朝蘇子籍示意,令其跟上。
說完,就自己朝著前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