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
鼓聲震撼前,幾人早就圍攏著觀看,蘇子籍下筆有神,一句句飛快,寫到最後收筆時,幾人齊齊叫好。
大家都讚不絕口,能把這種歌頌讚德寫成這樣,實在了不起,幾個等閒的翰林都沒有這水平。
羅裴亦眼睛一熱,忙壓抑住了,才沒流下淚來,悵悵望著酒杯裡的酒漿,隻點了點頭。
跟隨蜀王那樣久,為其做過那樣多事,換來是棄如敝屣,代王卻始終如一。
這做人臣子,投靠主子,跟女人嫁郎君沒有不同,也算是第二次投胎,選對了明主,君臣相宜,不僅是能譜寫出傳頌許久的佳話,還能各自安好。可是選錯了主子,碰見個渣,的確讓人心灰意冷。
羅裴並非愚忠之輩,蜀王以國士待他,他以國士回報,蜀王既棄他不顧,他自然也可棄蜀王而不顧。
蘇子籍鬆了手,丟了筆,含笑:“還算馬虎吧?”
以前看過明清翰林的奏對應景詩,這詩的水平,大概比翰林稍好些,準一流的水平,自然隻算馬虎了。
其實寫這詩,也不是為了收買人心,之所以現在寫了,是因他知道,到時候了。
果然才丟下筆,突然之間,院子裡眾人就都聽到順天府外麵鼓聲響起,眾人皆是一驚。
羅裴尤其驀地一顫,不由自主看向代王,就看到代王嘴角微扯了一下,似是露出一絲冷笑。
這冷笑一閃即逝,不是羅裴早有預感,怕都捕捉不到這一下。
刹那間,羅裴冒出這一個念頭,這次辭行宴會,可以選擇許多場合,為什麼偏偏選在了順天府衙門?
此時夜已深,順天府衙門緊閉,東牆堂鼓前,一個中年男子正揮動手裡鼓槌,一下接一下,砸著鼓麵。
周圍寂靜無聲,這鼓聲,每一下都能傳出極遠。
在深夜裡,簡直令人心驚肉跳,原本在衙門裡休息的衙役,都被驚得直接跳起,拚命穿衣,並且向外跑來。
“誰,誰敲鼓,不要命了麼?”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敲鼓的男子狀若瘋狂,嘴裡嘟嘟囔囔,仿佛有些不正常。
而這位看著不正常的男子,正是周良,魯王府的周管事。
原來在王府後麵小門衝出去,就一直朝遠處逃,本來是打算租借一輛牛車逃得更遠一些,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才離開王府不久,就感覺到有人在盯著。
回頭尋找,路人看著都陌生,但魯王手段何等厲害,周良這位管事是見識過,他知道,自己此次逃了,怕仍難逃一死!
自己是王府管事,知道王府一些秘密,王爺是絕不會放任自己就這樣逃走!
王爺一定會派人來殺他!
留在王府是死,逃出王府可能也是死!
但他不想死!
“王爺啊王爺,小的不想死,小的想活下去啊!您是王爺,為何非要殺了小的不可?既是這樣,就怪不得小的自求活路了!”
“還有你張旺,你竟然敢告密,要我去死,那也彆怪我了,我給你沾染點臟水,你就洗不清楚。”
“杖斃就是你唯一的下場。”
周良兩眼都是血絲,粗重著喘息,似乎帶著不尋常的興奮。
現在根本出不了京,這一晚上,他怕逃到哪裡都會被揪出來,唯一個地方是安全的,那就是衙門!
但不是任何衙門都會庇護自己,事實上,周良清楚,絕大部分衙門,都會立刻拿下自己,交給魯王處置。
隻有順天府衙門掌管京城事,自己隻要逃到順天府衙門門口,敲響了鼓,那就可以驚動順天府尹。
順天府府尹坐在這個位置上,注定不能勾結任何諸王,否則會下場很慘烈,皇帝絕不能容。
作魯王府的管事,周良也是有些見識,自然知道,若要求救,去哪裡,都不如來這裡!
他用了銀子,雇了輛牛車,匆匆跑到附近,就下車,小心翼翼跑到衙門門口,手裡抓著鼓槌敲上去,直到第一聲響起,那種被人暗暗跟的感覺才消散!
自己果然沒有猜錯,的確有人跟著他,見他真跑到順天府衙門門口敲鼓,所以才退走了!
事已至此,他絕不能停下!
“咚咚咚!”周良奮力敲鼓,沉悶“咚咚咚”的響聲響徹。
按照規矩,這鼓一敲,就得接受,無論是什麼時候,哪怕是半夜三更,順天府府尹都要立刻爬起來穿官袍去升堂。
不這樣做,就是大罪。
這是前朝就有的規矩,到了本朝,鄭太祖因想到前朝末年順天府幾年不升堂,這同屬於末代景象,於是立下更嚴的規矩,要求必須嚴格執行鼓響升堂,否則,官有罪,重重處罰。
後院中大臣不過驚了一下,隨之怔住,順天府府尹潭平則變色,噓了一口冷氣,才鎮靜下來。
這可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在這裡宴客,代王和首輔難得都在,怎麼就在節骨眼上出事了?
可不去不成,府尹隻能起身,衝著在場幾人勉強一笑:“王爺、諸位大人,既是鼓響,下官就得去前麵升堂了,還請諸位隨意,稍候片刻。”
說著就要走,兵部尚書崔兆全若有所悟,一擺手:“罷了,你去前麵,我們自己喝酒也沒意思,一起去看看?”
這大半夜的跑來敲鼓鳴冤,還恰是在自己於府衙後麵酒宴時,這種事,能做到高官的人,沒幾個會不多想。
萬一是與自己有關的事呢?
羅裴也隨之點頭:“說的是,夜色已深,這時候來擊鼓者,或有大冤,不如一起過去看看?”
兩個都這樣說了,首輔自然隻得一笑:“也罷,不想我離開高堂二十年,今夜還又得重遊。”
幾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還沒開口的代王身上,羅裴心中隱隱猜到了這事或與代王有關,但幾人還真沒往代王身上想。
蘇子籍說:“也好,小王還沒有經過公堂,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王爺,諸位,請!”順天府府尹這時,已臉色恢複如常,但心裡怎麼想,就沒人知道了。
四人不再說話,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