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驚蟄。
和煦的春風,輕快的掠過涼亭飛簷上的八角風鈴,掀起竹簾,嘻嘻哈哈的攪亂馨氳檀香輕煙。
今日換上了一身寬大的素淨米白色長袍,雪發用一頂小銀冠挽在頭頂的張楚,席地倚著軟椅,手中拿著一本由當朝太師司徒極批注過的儒家經典,安靜的翻看著。
紅雲跪坐在他對麵,迤地的酡紅石榴裙,就是山間盛放的爛漫山茶花,鮮豔得一點都不俗氣,白淨的素手,有條不紊的洗茶,烹茶,一舉一動儘顯女性的柔美之感。
明媚的陽光,穿過竹簾,在二人身上灑下斑駁的投影。
時光的長河,靜謐的流淌著……
可惜,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這段靜謐的時光。
“咚咚咚……”
張楚看著梁源長帶著泥土的靴子踩在整潔的藺草席,一步一個腳印,心頭就跟吃飯吃出了一根頭發一樣的彆扭,什麼好心情都沒了。
偏生這個人還是自己大師兄。
打不得,罵不得……
梁源長走進涼亭,一點兒也不客氣的將紅雲趕到旁邊去,自己一屁股坐到張楚對麵,端起紅雲給張楚烹的茶,一口喝了個乾淨:“聽說你要進軍燕北?”
張楚無奈的放下書,點頭道:“昨晚決定的,明日出征。”
梁源長怪異的看著他:“你這是抽的什麼風?怎麼會突然想到主動進軍燕北?”
以他對自家這個師弟的了解,這家夥就是生了一副牛魔王的身板兒,卻張了一副吃草的牙口。
隻要不欺負他欺負得太狠了,他能和任何人相安無事到天荒地老。
這回竟然出動出擊了,可真是鐵樹開花啊!
張楚捏起巴掌大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端起來淺淺的抿了一口,輕聲道:“西涼州駐紮的沙人軍隊,太多,打不動,燕北州就是我們和外界聯係的唯一生命通道,所以進軍燕北,勢在必行!”
梁源長打量著他沉吟了幾息,突然問道:“又沒糧了?”
張楚微微凝眉:“你從哪兒聽到的?”
梁源長放下手裡的茶盞,說道:“沒人告訴我,是你自己的話裡有破綻,眼下是進軍燕北州的好時機,但更是我們坐山觀虎鬥,暗自積蓄力量的好機會,你這一打,火立馬就得燒到我們自個兒身上……以你的性子,隻能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理由,才會兵行險著!”
張楚麵露苦笑:“果然瞞不過自己人啊……靖遠軍和蕩狄軍的求糧文書,在我的案頭已經壓了五天了,可盟裡實在是拿不出糧了,再這麼下去,不出半月,前線的二十萬弟兄就隻能空著肚皮和西涼州的幾十萬沙人對峙了。”
梁源長麵露驚色:“都到這一步了嗎?前兩日不才有一批糧食進關了嗎?”
張楚臉上的苦澀之意越發的濃鬱了:“都是沙子,哄關內的老百姓的……”
梁源長沉默了幾息,驀地長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那是隻能打了!”
外人隻能見到張楚這個大聯盟盟主,北平盟盟主有多風光,多不可一世。
又有幾人知,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頓了頓,梁源長又問道:“你準備帶多少兵馬?”
張楚輕歎道:“就手裡這點餘糧,還能帶多少兵馬,就定疆軍吧,剛好他們就駐紮在封狼郡,不用來回跑冤枉路……”
梁源長:“燕北州還剩多少沙人軍隊來著?”
張楚:“二十萬。”
梁源長又端起麵前的茶盞:“十萬人打二十萬人,有勝算嗎?”
張楚沉思著說道:“多少還是有幾分吧,五哥在東勝州集結了一萬好手,我嶽父和燕北的幾大武道世家私下也串聯了兩三萬兵馬,隻要我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通向東的交通線,與他們合兵一處,就有十五萬人了,有燕北州的地利、人和兩大優勢在,十五萬打二十萬,問題不大!”
他自己也是沙場宿將,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梁源長遲疑片刻,猶猶豫豫的說道:“我有個事兒,得找你幫幫忙。”
張楚低頭喝茶:“說吧!”
梁源長看了他一眼,說道:“就是你師姐母子三人,她與我們的關係,經不住查,我擔心……”
張楚放下手裡的茶盞,慢慢凝起了眉頭:“據我所知,從燕北州撤走的官吏以及官吏家眷,並未進京,而是都是停留在中元州與燕北州接壤的鳳台郡郡府,那裡是朝廷與燕北州的沙人軍隊對峙的橋頭堡,冉林的征北軍就駐紮在那裡……這事兒,可不好辦啊。”
難辦,並不是單單是因為征北軍。
而是因為梁源緣的婆家。
若隻是帶回梁源緣母子三人,隨便去個飛天宗師,都能將她們帶回太平關。
可梁源緣說到底是人段家人,一雙兒女也都姓段,隻帶她們母子三人,不管段家人,一個處理不好,就會令梁源緣和她那一雙兒女反目成仇,好心辦壞事。
可要說將段家人都帶弄會太平關,且不說段家人自個兒答不答應,就是他們答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段家人家大業大的,隻是梁源緣她公爹這一脈,就有好幾十口子,要在二三十萬大軍和數位飛天宗師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們弄出來,談何容易!
梁源長如何能不知道這件事不好辦。
若是這件事好辦,他自個兒就辦了,哪還會來找張楚。
“我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但再不好辦,我們也得想法子辦啊,總不能,等到某日朝廷將她們母子押到陣前來威脅我們師兄弟二人罷?”
他歎聲道。
張楚不說話,麵無表情的撥動著麵前的茶盞。
梁源長見狀,心下一沉……
好一會兒,張楚才終於開口,徐徐說道:“這事兒,我可以想想法子,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梁源長瞳孔微微一縮,麵上卻未露半分異色的回道:“你說,但凡我能辦到的,決無二話!”
“這可你自己說的啊!”
張楚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的條件就是……把你藏的‘劍豪’,分我半斤!”
梁源長一愣:“就這?”
張楚終於笑出了聲:“你以為呢?”
梁源長這才反應過來:“你早知我說的是這事兒?”
張楚“哈哈哈”的笑道:“看你磨磨唧唧的兜了半天彎子,我都替你著急!就這事兒,我一個月前就已經在著手安排了,要是等你現在才想起來?黃花兒菜都涼了!放心吧,我們的人已經混進鳳台郡府城了,都是精明強乾的好手,保準不會出岔子,等我們在燕北州乾起來,吸引了征北軍的注意力,他們就帶著人轉道東勝州,那邊我會跟五哥打好招呼,讓他派人接應,不出意外的話,中下旬,你就能在關內看到師姐她們了!”
梁源長:“那段家人……”
張楚:“放心吧,願來的,他們都會法子送過來,這麼大個太平關,怎麼著也不會差了他們一口吃的,至於那些不願來的,日後就是被大離清算,也怪不到師姐母子頭上!”
清官難斷家務事。
他也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梁源長也沒說的了。
這事兒就是換了他來處理,他也不能辦得比張楚更好了。
他終於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
這事兒,壓在他心頭大半個月了,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與張楚說,都快成他心頭的一塊心病。
張楚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他不願意再拿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給張楚添麻煩。
這次是得知張楚要攻打燕北州,這才終於按耐不住前來找張楚想法子。
“你說你,如今好歹也是九州有數的絕頂人物!”
梁源長鄙夷的看著張楚:“成天還打我那點老窖的主意,你好意思?”
張楚撇了撇嘴,重新拿起書卷,頭也不抬的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就混成天下第一,你也還是我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