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幽幽的汪洋漸漸散去。
一頭迎風飄蕩的雪白長發,在黑色的光暈中,分外的紮眼……
“老二……”
第二勝天與白翻雲同時驚呼出聲。
夏侯馥也驚呆了,身形一晃,閃電般的衝向張楚。
“你怎麼了?”
她手足無措的上下檢查了一遍張楚周身的零部件,發現都還在後,撩起他雪白的長發,顫聲道:“你的頭發,怎麼全白了……”
張楚偏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頭發,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微笑道:“隻是頭發白了而已,不用擔心。”
夏侯馥一抬頭,才發現他的麵容,也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她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明媚的眼眶,迅速被水汽淹沒了。
張楚笑了笑,一手半擁住她,一手輕輕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淚花,溫言道:“好啦,沒什麼的,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麵前嗎?”
夏侯馥拉起他衣裳,掩住麵頰。
她能以女子之身,成就飛天宗師之尊,各種艱辛與苦楚,豈是一個“難”字兒便能詮釋的。
她也曾孤身仗劍遠赴萬裡之外,飽覽山河瑰麗與人間百態,半生經曆,比世間上九成九的男兒皆要豐富多姿。
纏指柔也鍛成百煉鋼了……
她會因為張楚白頭落淚,隻因在意。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張楚無奈的半擁著她,抬頭仰望高空。
天地,在他眼中已無秘密。
隔得太遠,肉眼無法看到雲層之上的二人。
但他能一道巍峨、堂皇如撐天巨柱,令人遠遠一望便不由的心神拜服之意的金紅色氣息。
與一道彌漫著衰敗之氣,似沙漠之中死而不倒的蒼涼白楊樹,又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幽死水潭的暗金色氣息。
當一個人,境界還未到的時候,很多東西無論旁人怎麼與你解釋,總是如同霧裡看花,看不真切。
可當你到達那個境界之後,那些曾經你看不真切的東西,就會撥開雲霧見明月,明明白白的擺在你的麵前。
就如同雲層之上這二人。
贏易那巍峨、堂皇如撐天巨柱般的氣息背後,是一股恢弘的自強不息之意!
就像是一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人所能想象到的拚搏與奮鬥的精神,這顆大樹上都有!
問題是,這顆大樹太拚了,爭奪了太多的本不該屬於他的陽光和玉露。
生長至今,已近妖化……
而姬啟那道衰敗的氣息之後,是一股很怪異的堅韌不拔之意。
之所以說它怪異,卻是因為在這股堅韌不拔之意的下方,還埋葬著一股強烈的意誌,張楚辨認了好幾息,才發現那一道類似於“唯吾獨尊”的霸烈意誌。
這一股,早經死去,如今隻剩下一堆無法推到的高頌殘骸,還在訴說著它曾經的輝煌。
而姬啟如今身上的這股堅韌不拔之意,卻是在這座殘害上的基礎上,重新構造出來的。
所以,這股堅韌不拔之意,才會顯得違和與妖異!
姬啟無疑是個天才。
能在王朝傾覆之際想出這樣的法子偷龍轉鳳,強行穩住自身境界,吊住命,他當然是個天才!
但是,這麼做的破綻,也是致命的!
就好比果木嫁接。
嫁接的主體,已經半死不活,失去了繼續成長的可能。
那麼無論嫁接的新枝生長得多麼健壯,多麼燦爛,主體曾經達到的巔峰,都將是新枝永遠也隻能仰望的高度……
等到某天,姬啟麾下百萬大軍滅儘,他大周朝五百年積累下的所有底蘊耗儘……
他就將墜落成最弱的一品大宗師。
如三品守門員風四相……
當然,在他麾下的百萬大軍,還能源源不斷的給他補充龍氣之前,他依然是天底下最強的一品大宗師之一!
“挑了一個自強不息取代唯吾獨尊,結果卻挑出了一個人妖……”
張楚在心中喃喃自語道:“這就是你選我這麼一個不想做皇帝的人來造反的理由嗎?”
他在仰望高空。
高空之中的二人也俯視著他。
二人皆是老而彌堅的梟雄人物。
但此刻注視著張楚身上那道清澈平和、生機勃勃的“道”,心下卻也忍不住感歎道:年輕真好……
年輕,往往代表著心底乾淨。
沒有那麼多的爾虞我詐。
就好比少年少女,連色色的目光,都像是路邊的小野菊一樣,令人覺得小清新。
而成年人色色的目光,卻總會令人不自覺的聯想到某種冷血的爬行動物,陰膩膩,讓人毛骨聳人……
他們也曾年輕,也曾意氣風發。
如今,他們都已經老了……
三人在對視。
武九禦、趙明陽,以及遠方的巫神、瀛皇等人,目光也不斷在三人之間來回的移動。
若張楚能成事。
那麼。
這三人代表的,便是九州大地過去、現在、未來三代天子!
過去的仍未過去。
現在的仍然存在。
未來的還未到來……
若張楚能成事。
就這一幕。
有沒有來者,尚不知曉。
但肯定是前無古人!
一種見證曆史的儀式感,彌漫在現場眾人的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
張楚終於開口了:“二位,今日就此作罷如何?”
贏易冷淡的低語聲,從高空之上傳來:“也罷!”
堂皇、巍峨的金紅色氣息,浩浩蕩蕩向著中元州方向行去。
似帝攆華蓋,浩浩蕩蕩。
又似千軍萬馬隨行,雄壯威武!
直到金紅色的氣息,消失在西方天際之後。
張楚才聽到姬啟的聲音:“張盟主,玄北西涼隔得近,你我不妨多親近親近……”
“不必了!”
張楚冷淡的回道:“末帝陛下若對我玄北州有意,儘管發兵來打,我張楚定會奉陪到底!”
此言一出,周圍的眾人都拿異樣的眼光看張楚。
第二勝天和白翻雲,還偷偷摸摸的衝他挑了根大拇指:牛逼!
末帝。
是末代皇帝的意思。
當著姬啟的麵兒,罵他亡國之君……這就是一伸手朝人臉上招呼啊!
姬啟竟也未動怒,隻是輕描淡寫的“嗬嗬”了一聲,說道:“年輕人……”
末了,暗金色的氣息在雲層之上消聲覓跡,大抵是回西涼州了。
下一次再見,便是你死我活了。
白露山莊外的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沉默了幾息之後。
白翻雲突然張開雙臂,歡呼著衝向張楚。
第二勝天躍起,大笑著一個猛虎撲食搶在了白翻雲的前頭:“狗賊,竟然就這麼搶在了哥哥前頭,以後你得罩著哥哥……”
張楚沒好兒的衝二人翻了個白眼,任由二人撲在自己身上,像蹂躪毛絨玩具那樣抱著自己的腦袋便是一頓狂搓。
他掙紮的抬起頭來,望向空中的趙明陽:“老八,毀了你的白鹿山莊,不好意思啊……”
“你我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
趙明陽淡笑著說道,但頓了頓之後,他的臉色卻又突然一正,很是認真的說道:“不過親兄弟也得明算賬,這白鹿山莊我經營了十幾年才有先前的樣子,你這一哆嗦,就全給我弄沒了,你得賠我!”
張楚一愣。
武九禦一臉“果然如此”的扶額。
連鐘子期和劍無涯,都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張楚很快就回過神來,大手一揮,豪氣的說道:“不就是一個白露山莊麼?去玄北州,我賠一個兩倍大的給你!”
“哈哈哈……”
第二勝天的匿笑,終於忍不住變成了大笑:“老八啊老八,你終於遇上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