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隨第二勝天進入中元州。
進入中原州後,為了照顧張楚這個第一次出燕西北的土豹子,二人改禦空飛行為騎行。
第二勝天為儘地主之誼,領著張楚信馬由韁、穿州過省,逢山便入、遇水換船,在中元州各地遊曆。
在中原州遊曆了七八日,張楚也的確有大開眼界之感。
就他所見,八百裡中元,的確撐得上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平坦而堅實的馬道,下至鄉鎮。
隨處可見身穿皂衣的典田小吏,卷著褲腿、扛著鋤頭,在田地間穿行。
隨處可見負刀攜劍,騎著高頭大馬的遊俠兒,揮舞著鞭子在馬道上奔馳。
連相間老農,麵無菜色,滿口之乎者也,一副讀過聖賢書的模樣……
這才是一個泱泱大國應該有的氣象!
這令張楚不由的想起了當年的玄北州。
那時候的玄北州,或許教化程度不及中原州。
類似於梧桐裡那樣的貧民窟,也真是窮得賣兒賣女都賣不出個好價錢。
但這畢竟是極少數。
大多數的玄北州百姓,還是能憑借自己的雙手,吃上一口飽飯。
官府也還算得力,境內或許有山賊流寇,但背景深厚如顧雄,也都被官府打壓得要為糧食發愁。
公允的說,那時候的玄北州,大體上還算得上是太平、安樂。
民眾的日子雖然苦,但也還有一點奔頭。
哪怕隻是爭取一個月吃上三兩回葷腥呢?
那也是奔頭兒不是。
玄北州是從什麼開始變壞的呢?
哦,對了。
是從北蠻人大舉入關開始。
北蠻人攻占了北四郡,殺得山河變色、人頭滾滾,無數玄北百姓被迫遠走他鄉,流離失所。
北四郡百姓們的日子,肯定是毀了。
但南四郡,也因為大量的戰爭難民湧入,物價崩毀、治安崩毀、道德崩毀……平安、安樂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哪怕如今北蠻人已經被他們趕回草原上,玄北州損失的元氣,也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恢複的。
那北蠻人是怎麼跨過的永明關呢?
哦,對了。
是因為鎮北王霍青,卡在二品晉一品大宗師的瓶頸,再加上壽數到頭了,才孤注一擲,攜北蠻南下之勢,與高坐京城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隔空下了一盤大棋!
自古君臣多猜忌。
似鎮北王這等功高震主,且經營北疆數十年,樹大根深的領兵大將,遭君主忌憚是常事。
前代冠軍候霍雲戰死天極草原。
當代鎮北軍少帥霍鴻燁入京為質六載。
這都隻是君主削弱權臣的基本操作而已。
若是換個時間。
霍青不一定敢如此逼迫朝廷。
朝廷也不一定會受霍青如此逼迫。
說到底,封霍青為鎮北王,穩定北疆局勢,隻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
如今鎮北王為一品大宗師,尾大不掉,頭疼的還是朝廷的當權者們。
可不巧。
天地界限將開。
九州動蕩。
四鄰不安。
霍青敢孤注一擲。
朝廷也不敢直攖其鋒,隻能以安撫為主。
一言蔽之,玄北州的水深火熱,不過隻是天地界限大開風起雲湧的前奏。
某種意義上。
他張楚還是這一番前奏的受益者。
昔年錦天府青龍幫內的韓擒虎、步風等人,乃是郡兵曹陸安狄的親兵。
而陸安狄,則是霍鴻燁回歸北疆,整頓鎮北軍掃出來的渣滓。
包括當年被侯君棠頂替掉的那個郡賊曹王大人,也是受霍鴻燁整頓鎮北軍的牽連,才主動“病退”。
若無陸安狄與那位王大人之間的博弈。
張楚沒那麼快坐上黑虎堂堂主的位子。
若侯君棠沒有替掉王大人的位子。
張楚也沒有那麼快脫離青龍幫,自立四聯幫。
包括後邊。
若沒有北蠻人兵臨城下,逼得張楚不得不放棄錦天府,遠走北飲郡。
以他家裡蹲的性子,他估計會再錦天府做土霸王做到再也藏不住、掖不住了,才會向外擴張。
如此。
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太平會、北平盟。
連帶他開氣海與立地飛天,都會往後順延很多年……就他當年那好逸惡勞的性子,若沒有後來這麼多的外力逼迫,由著他自己安安穩穩的修行,哪怕有饕餮之體相助,他也得多花費十,甚至是二十年,才有可能走到現在這一步。
還隻是有可能!
畢竟不同的際遇,不同的人生,他如今這一條路走通了,也不代表換一條路,他就一定走得通。
雖然張楚並不想要這一番“際遇”。
這些際遇也換不回死去的那些人。
但他一直都承認,自己的確是時勢造英雄的產物。
他並不特殊。
哪怕他有著異時空的記憶。
哪怕他有著饕餮之體的金手指。
他依然不特殊。
換個人站到他現在的位子,隻要選擇不錯,也能取得他現在的成就,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畢竟他不夠狠。
也沒有什麼大誌。
而直到如今,張楚才陡然醒悟,他所認為的時勢,其實隻是時代的巨浪上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遠遠的眺望京城,感受著京城上空那龐大得遮天蔽日的萬民意。
張楚忽然感到渺小。
感到敬畏。
也感到振奮!
不能再這麼鹹魚下去了。
時代的巨浪的確無可抵擋。
但我再也不要做那隨波逐流的浮萍!
哪怕是做不了渡駭浪如履平地的萬噸巨輪。
也要做博浪的弄潮兒!
……
京城。
宇宙宮大十萬畝,日月殿高九丈九。
大離第四位帝王啟明帝,頭戴四方平天冠,身披赤焰九龍冕服,高坐龍椅之上,清瘦的身軀隱沒在一片氤氳的金色光暈之中,從殿下往上望,卻隻能見到一道如百丈大佛的巍峨人影,站在龍椅之八階台階上的司禮太監,與那道巍峨的人影相比,就如同站在巨人腳邊的螻蟻。
殿下袞袞諸公,分文武兩班,垂手而立。
從殿上望下出去,人長如龍,數過三百。
按照大離“凡京司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禦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參”的官製,殿下這三百人,最低也是六品氣海!
這麼多放個屁都能甭塌一座物的強橫武者齊聚一堂,氣氛卻乾淨得宛如稚子學堂,沒有任何人的威壓在殿內橫掃。
連站在文武前方的三公九卿,氣息都平和得如同人畜無害的鄰家老叟。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司禮太監高聲唱喏道,尖銳的嗓音在空曠的日月殿內拉扯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司禮太監的唱喏聲剛落。
堂下就有一道身披朱紫蟒袍,骨架極大的蒼髯老者出列,手持朝笏,鏗鏘有力的沉聲道:“臣冉林,再請置四方總督,分鎮八州,還四海靖平、八方安寧!”
“臣傅準,附議!”
“臣蔡季,附議!”
“臣文嶽,附議……”
蒼髯老者話音落,大殿從者如雲。
然而多是位列文武兩班中段的大臣們在附和。
位列文武兩班前段的幾位皓首老者。
不是半眯著雙眼,形似睡眼朦朧、還未睡醒,
便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聽不見也看不見的神遊天外之姿。
此起彼伏的附議聲之後,殿內已有過三分之一的大臣,站到了蒼髯老者身後。
接著便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殿上那片氤氳的金光之後,終於傳出了一道淡淡的聲音:“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