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
張楚坐在廳堂內,逗弄著一左一右扒在他膝蓋上的小錦天和小太平。
轉眼之間,小錦天都已經五歲了。
成天不是東邊攆雞,就是西邊追狗,什麼也不怕,啥都想去摸一把。
有街坊鄰居殺豬,彆的孩子都是躲得遠遠的,唯獨這小王八羔子一個勁兒的往前湊。
特彆是他那雙總是在滴溜溜轉悠的大眼睛,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冒壞水兒,真是像極了他爹。
倒是小太平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雖說還小吧,還沒滿三歲,但這條街上其他兩三歲的孩子,都跟著大孩子們一起辦家家酒了。
而小太平,成天就知道粘著他娘,沒他娘帶著,連門都不肯出,看他小娘殺條魚都哭得不行。
一點都不像個男孩。
可張楚明明記得,自己打小也是個寧可挨揍也絕不認錯的犟種啊。
知秋也不說了,她小時候家境貧寒,還得護著妹妹,堅韌這兩個字兒,那是刻進了骨子裡的。
張楚有時候就在想。
小太平,莫不是隨著了張楚那個死鬼吧?
知秋送了一盞茶進來,見了這爺仨,輕笑道:“爺,今兒下城區有廟會,聽說還戲班子呢,咱要不去逛一逛?”
“廟會?”
張楚似有意動,但隨即就搖頭道:“你們想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去了,大家都沒得逛了。”
太平關裡,不認得他的人太少了。
廟會那種場合,他要去了,隻會有兩種情況。
要麼,大家都隔得遠遠的,不來打擾他們這一家子。
要麼,大家就爭相上來跟他打招呼。
無論哪一種,都會嚴重影響逛廟會的樂趣。
張楚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去過那種場合了。
知秋看了看張楚,輕輕柔柔的笑道:“那就不去了吧,左右也沒多大意思……錦天、太平,出去玩兒去,讓你們阿爸歇會兒。”
“哎。”
李錦天麻利兒的應了一聲,牽起念念不舍的小太平,小跑著出去了。
張楚端起身邊的茶碗,麵帶笑意的目送倆小子出門去,問道:“騾子怎麼沒過來?”
知秋陪著他坐下,捋了捋耳邊的鬢發,輕聲道:“來過了,被妾身給打發了,您這剛到家,總得歇歇,啥事兒不能明天在說啊。”
張楚“嗯”了一聲,隨口問道:“那兩口子關係咋樣,還行吧?”
知秋遲疑了一會兒,搖頭道:“不大好,他老娘昨兒個還來找妾身,說騾子已經好幾天沒著家……聽說,騾子在外邊養了個小的。”
張楚疑惑的道:“他這是辦的什麼事兒,要真喜歡,娶進門就好了,他羅大山總不至於多一口子就養不起了吧?”
“聽說,是騾子自己不想娶……”
知秋回應道:“不過這事兒妾身沒過問過,這左右都是騾子的家事,妾身問得太多,不大好。”
張楚想了想,覺得是這個理兒,就點頭道:“也是……算了,他這麼大個人了,自己做的什麼事兒,心裡應該有數兒。”
頓了頓,他又問道:“大熊家裡你最近有去過嗎?”
知秋點頭:“前兒個剛去過,老兩口身子骨都還挺好的,還能種種菜,熊老大也是個本分人,對手頭的活計很滿意,妾身碰見他好幾回,都滿口好言的托妾身感謝您。”
“就他那個嫂子,是個不知足的,妾身每次去都旁敲側擊的跟妾身哭窮。”
“有一次妾身去時他們家正在吃飯呢,聽到妾身來了,就把大魚大肉全給撤了,留下幾盤鹹菜窩頭,妾身瞅著不對勁兒,偷偷去夥房看了一眼,嗬,吃得比咱家還好,估摸著熊老大掙的那點例錢,全被她給造了。”
都是些家長裡短的小事。
但知秋說得很認真。
張楚聽得也很認真:“她對公婆怎麼樣?沒苛待老人家吧?”
知秋搖頭:“這個倒是沒有,妾身瞧著老兩口氣色都挺好的,許大夫也說老兩口沒病沒災,興許還能看到重孫兒。”
張楚敲擊著座椅扶手思忖了兩息,朗聲道:“來人。”
一名甲士應聲入內,抱拳一揖到底:“楚爺。”
張楚:“去一趟青葉部,知會張部長,找個由頭給熊老實調個位置,每月的例錢翻一倍。”
“喏。”
甲士再揖手,轉身匆匆離去。
知秋瞧著張楚,小心翼翼的問道:“爺,這樣,不成體統吧?”
張楚笑了笑:“左右也就是點錢,不打緊……嗯,你再從府裡撥一名本分的下人過去,例錢依舊從府裡支,代我伺候兩位老人家。”
知秋不勸了,點頭應下:“妾身明日再過去一趟。”
頓了頓,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說道:“對了,五爺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臥床好些日子,妾身昨個兒去瞧他,看起來身子骨好像都垮架了。”
張楚微微凝眉:“真是風寒?不至於吧?許大夫去過沒有。”
知秋:“去過了,真是隻是風寒,可都喝了好幾副藥,就是不見好。”
張楚想不定放下茶碗,起身道:“我去看看。”
知秋連忙站起來:“爺,天都黑了,要不然還是明早去吧?”
張楚笑了笑:“都是吃過刀頭飯的人,不講究這個。”
話還沒說完,他就大步的往廳堂外行去:“你們早些睡,不用等我,我待會順道去一趟總壇,安排點事兒。”
知秋不攔了,溫順的點頭道:“那我讓桃子給您備一份宵夜。”
……
“吱呀。”
朱紅的大門拉開一絲縫隙,一個瞎了一隻眼,鬢間已有些許白發的中年漢子伸出頭來,見了站在幾名提燈籠的隨侍中間的張楚,連忙拉開大門:“楚爺。”
張楚點了點頭,一步跨過門檻:“五爺睡了嗎?”
瞎眼的中年漢子弓著身子跟在他身後:“還沒。”
張楚大步往前走:“不說隻是風寒嗎?怎麼會如此嚴重?”
中年漢子:“五哥早年氣血虧空得太多,上了歲數,就這樣。”
“老刀,誰來了?”
一道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
跟在張楚身後的瞎眼中年人連忙回應道:“是楚爺來了,快掌燈。”
話音落下,院子裡立刻響起陣稀稀疏疏的聲音。
不多時,暗淡的院子就被燈火給照亮了。
張楚掃視了一眼。
就見一個個缺胳膊的、少腿的,最全乎的也是缺了好幾根手指中年漢子,站在院子裡,神情忐忑的迎接他:“楚爺。”
這些人,張楚看著都覺得麵熟,但一個都不認識。
想必,都是昔年青龍幫的老人兒了。
張楚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問道:“五爺住那屋?”
瞎眼的中年漢子錯身上前,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在後院,小的給您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