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叔伯(1 / 1)

按照騾子的想法。

小太平會的滿月酒就應該大操大辦。

喜慶的紅地毯。

從鎮門一直鋪到張府大門前!

熱鬨的酒席。

就不說擺多少桌了,太小家子氣。

直接清出三條街,整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甭管你是抗包的下力漢還是要飯的叫花子,來了就可以上桌大魚大肉管飽!

不圖他們那倆份子錢,圖的就是一闊氣!

再發帖,把北飲郡內有頭有臉兒的人物,全請來。

像以前牛羊市場有名的那個鄭員外過大壽一樣,找上百八十個嗓子嘹亮的弟兄,從鎮門一路排到張府。

來個人物,就從鎮門唱名,傳入張府。

什麼郡守大人XX到!

什麼郡尉大人XX到!

傳出去,多有麵子?

眼下玄北州亂成一鍋粥,什麼蛇蟲鼠蟻都敢冒頭當大哥,正好趁此機會抖抖家底兒,讓那些遭瘟的落魄戶好好瞧瞧,他們太平會憑什麼是北飲郡第一大幫!

……

張楚其實能理解一向沉穩的騾子,在太平的滿月宴這件事上為什麼會這麼浮誇。

太憋屈了!

這些時日以來,太憋屈了!

從上到下,所有弟兄都覺得憋屈!

他這個做幫主的,被萬氏天刀門的人追的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在南四郡亂竄。

太平會從上到下那麼多堂口、那麼多生意、那麼多弟兄,說暫時解散就暫時解散,底下的弟兄們在當地受得不是窩囊氣!

好不容易整死了那萬江流,結果還不能傳出去讓外界知道他們太平會有多牛逼,不能讓外界知道惹上他們太平會是什麼下場?

這也就算了!

但受了這麼多窩囊氣,好不容易才整死了萬江流、扳倒萬氏天刀門,桃子還被一群不知打那個褲襠裡竄出來的臭番茄爛鳥蛋給摘了?

誰能不憋屈?

這些,張楚都理解。

但他依然想把這份方案,拍在騾子臉上。

若是以前,那個家夥這麼胡來倒也無所謂。

他辦的是添丁進口的喜事,又沒礙著誰,就算有人看不慣,也不過頂多在心裡噴他一句“狗大戶”。

但眼下這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老陰比苟在暗處,等待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

他要真把排場的整得那麼大,那不是給那些老陰比搭建選秀平台麼?

都說宴無好宴。

張楚當了這麼多年大哥,唯一一次大擺宴席,就被顧雄給打斷了十三根骨頭……這個仇,現在都還沒得空去報!

……

臘月二十八,張若拙滿月。

天公作美,這天竟出了太陽。

冬日的太陽不甚暖和,但澄澈的淡金色陽光灑滿大地,讓人一見便不由的心生歡喜。

今日太平鎮最大的酒樓——百味樓,內外張燈結彩,連進進出出的小二哥腰間都紮了一條喜慶的紅腰帶,看起來又精神又喜慶。

酒樓大門外的兩側,都像是疊羅漢一樣的用篩子疊了兩堆煮熟的紅雞蛋。

所有的太平鎮鎮民,都自發的前來領紅雞蛋。

哪怕排的隊都已經蜿蜒出兩三條街外了,來領紅雞蛋的居民,也沒見一個離去的。

百味樓外沒設禮台。

但每一個領了紅雞蛋的人,都會在一側的空地上放下一點東西。

有的放下了一小包精細的黍米。

有的放下了一把黃橙橙的透亮地瓜乾。

還有放下了一個又萌又暖和的小老虎帽。

至始至終都無人組織。

但一切都進行的井然有序,來的人都麵帶笑容。

偶爾有磕磕絆絆、推推搡搡,也頂多是氣憤的相互瞪上一眼,也就作罷了,就像是怕吵醒了什麼一樣。

百味樓裡已經開席。

十桌酒席,坐得是滿滿當當的。

坐在上首的張楚,今天很罕見的換上了一身金紅相間的喜慶長袍。

左邊是抱著太平會的知秋,右邊是穿著一身赤色長衫的烏潛淵。

他請的人之中唯有姬拔沒到,隻派人送了一把比驚雲還鋒利的古拙匕首給小太平,說是見麵禮。

張楚知道,肯定是北疆戰事太緊,他脫不開身……

酒席很熱鬨。

杯盞交錯,歡聲笑語。

左邊一句“想當年“。

右邊一句”那時候“。

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感歎。

偏生無人敢感歎出聲,唯恐攪了今日的喜慶氛圍。

張楚察覺到了這一點點微妙的氣氛。

他晃眼掃視。

看到的是一張張熟悉中帶著點陌生的麵孔。

這些人,都是昔年經常跟著李正、大熊,出入梧桐裡張府,吃過他娘親手燉的綠豆湯的前四聯幫老人。

當然,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太平會的中堅管理層。

上至騾子、張猛、孫四和大劉這四個堂主級大哥。

下到以太白府分舵舵主牛十三為首的各分舵舵主、分堂主。

一晃三年有餘。

張楚自己,從一個身若浮萍、命如草芥的窮鬼,途徑黑虎堂,入駐四聯幫,轉進太平會……一抬眼,龐大的北平盟,已然近在眼前。

他或許走得很快。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而這些個昔年破衣爛衫、蓬頭垢麵、黝黑精瘦的漢子們,跟隨著他也都完成了人生三級跳。

他們戴上金冠、銀冠、玉冠。

他們蓄起短須、清須、虯髯。

他們變得威嚴、暴戾、豪爽……

看著他們現在的樣子,他們過去的樣子就浮現在張楚的腦海裡。

巨大差異,令張楚仿佛在時空隧道中來來回回的穿越。

他想起了從前。

他想起了從前的從前。

鐵鳥。

鐵馬。

紅酒。

美人。

出浴……

遙不可及、光怪陸奇。

香辣氣。

刀光。

大火。

血海。

屍山。

曆曆在目、如芒在背。

時間的魔力,莫過於此。

“哇……”

不知何時醒來的小太平,就像是自帶出場BGM的大人物一樣,用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來宣告自己蘇醒。

清亮有力的啼哭聲,拉扯著張楚的思緒穿過時空隧道,回到他這具疲憊的軀殼裡。

他側過頭,愣了愣的看著小家夥傷心的臉。

知秋回了他一個柔情似水的眼神。

張楚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站起來。

前一秒還杯盞交錯、歡聲笑語不斷的十桌人,本能的放下碗筷、杯盞從桌椅上彈起來,麵色肅穆望向張楚。

張楚笑道:“好了,大家彆搞得這麼嚴肅,咱們這是在吃小太平的滿月宴,不是幫中議事。”

他高高的舉杯,笑著輕聲道:“小太平還不會說話,我這個當爹的,替他感謝他的叔伯們,冒著風雪來吃他的滿月宴,往後他要有什麼追雞攆狗、上房揭瓦的混賬事,也請叔叔伯伯們多多擔待,不要和讓他一般見識。”

場麵有些安靜。

這些刀子都劈到眼巴前了,都能麵不改色的揮舞刀子繼續砍人的漢子們,內心湧動著無法用言語來訴說的情緒,手足無措的望著自家幫主。

他們吃的是刀頭舔血那碗飯。

要他們搶舔狗的飯碗,的確是太為難他們了。

但自家幫主那一聲“叔伯”,的確令他們回憶起了很多很多畫麵。

很多人明明做得很少,卻說得很多。

而幫主,卻是做得很多,說得很少。

很多事,他們以前不明白,以前覺得理所當然。

現在他們的位子越來越高,才漸漸開始明白,那些決定有多傻,有多難得……

好幾息後,人群中才傳來一道聲音。

“幫主,俺老秦是個粗人,說不來吉利話,但俺今天說句放在這裡,但凡俺還能喘氣,就沒人能動咱少幫主一根汗毛!”

這個家夥的確說不來吉利話。

但聲音滾燙滾燙的,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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