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燕大運河,是承接天極草原的冰雪水開鑿出來的。
雁铩郡是起點,武定郡是第二站。
運河的水量,到武定郡還不算太充沛,河道也不甚寬闊,也正是這樣,運河才能從錦天府內穿城而過。
通常而言,商船一進入錦天府內,都是靠纖夫牽引……
沒錯,就是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的那種纖夫。
是以運送萬餘老百姓離開錦天府的三十六條三桅大船,航行的速度並不快。
走小半個時辰,行駛在最後方的那一條三桅大船,才剛好與岸上走在最前方的錦天府老百姓平行。
此刻一彪北蠻大軍突破了鎮北軍左軍的攔截,縱馬向著這三十六艘三桅大船追上來,不消一盞茶,就追上了行駛在最後方的三桅大船。
就前方的北蠻凶騎們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個獸皮水囊,擰開後一個個砸到了三桅大船上。
散發刺鼻味道的焦黑色液體從獸皮水囊裡溢出來……
跟在後方的北蠻凶騎們則點燃一支支火箭,射到船上……
火苗,由小到大!
很快就化成了衝天烈焰,將整艘三桅大船籠罩起來。
這些三桅大船,肯定都是刷了防火的桐油的,一丁點火苗,肯定是無法引燃整艘大船的。
但火箭加火油這種配方,就算是石頭都能燒起來,更何況的木質的船舶……
坐在甲板的幸運兒老百姓們見勢不對,當即就跳河裡,隻苦了船艙裡老百姓們。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甲板上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們發現有濃煙漫進船艙內的時候,他們已經錯過了最後的逃生機會……
……
“大武!”
絢爛的火光在知秋的瞳孔中跳躍。
她竭力壓抑著心頭的焦急,告訴自己不能亂、不能亂……
自家男人在後方殺敵,她要替他守好這八百人。
她拚命的轉動腦筋,想象若是自己男人在這裡,他會怎樣應對。
身披玄色魚鱗甲的玄武堂香主大武快步走到知秋身後,抱拳躬身道:“大嫂!”
“放響箭!”
知秋雙手死死地扣著船舷,聲音顫抖的說道。
“是!”
大武毫不猶豫從腰間取出四聯幫響箭,拉開。
“嘭!”
尖銳的響箭在天空中炸響,幾息過後,後方己字三號船上,就有幾名玄武堂弟兄就狂奔到大船的船頭,聽候指示。
知秋死死的眺望著飛速接近的北蠻凶騎,扯著喉嚨拚命的嘶喊道:“組織船艙內的所有叔伯姐妹,出艙跳船!”
“玄武堂弟兄,卸甲!”
“一定要保護好李堂主家眷!”
己字三號船上的玄武堂弟兄聞聲,大聲回應道:“是,大嫂!”
知秋回過頭,一手牽起石頭、一手牽起夏桃,雙手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捏得夏桃齜牙咧嘴的,想叫又不敢叫。
“大武,立刻按照我說的去辦!”
“是,大嫂!”
大武轉過身,一把扯下腰間的束帶卸甲,一邊走向船艙,大吼道:“船艙裡的人都出來,要走水了,弟兄們,火速卸甲!”
知秋回過頭,遙遠的火光已經接近,距離她們,已不隻有五六條船!
這麼短的時間,夠撤出船艙裡那三四百人麼?
就算是能全部撤出來,趕在那一彪北蠻凶騎達到之前跳到河裡,但這八百人,除了五十名玄武堂弟兄,其餘人不是老弱,就是婦孺,能不能遊上岸依然是個未知數。
“老爺,妾身要讓您失望了。”
知秋無力的在心頭歎息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個時候,知秋滿腦子都是這兩艘船上的八百人,完全沒考慮到自己。
直到夏桃拉了拉她,怯怯的小聲喊道:“姐姐。”
知秋回過頭,拋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夏桃指了指下方滾滾的河水,問道:“你會水麼?”
知秋愣了愣,一下子犯難了。
這個時代,女人除了漁家女,很少有會水的。
但知秋隨即就想到了自己身邊的石頭,扭頭捧著他的小臉,放緩了語氣問道:“石頭,你會水嗎?”
石頭扒著船舷,踮起腳尖看了看船下的河水,憨憨的問道:“阿媽,你要吃魚嗎?”
……
“哇嗚……”
“娘,娘……”
“當家的,這可怎麼辦喲!”
“俺不走了,俺走不動了,後生,你把放下俺,自己逃命去吧,彆管俺這把老骨頭了。”
己字三號船的船艙裡,已經亂如麻!
哭喊聲、叫喊聲、哀嚎聲在密閉的船艙內沸騰,船艙的出口又狹窄,三四百人驚慌失措的湧向這一個出口,擠來擠去,結果就是本就快不下來的出艙速度,變得更慢了。
這邊帶隊玄武堂弟兄,急得都快要按捺不住抽出腰刀砍死幾個胡亂的混蛋,但又想到這些都是戰友的妻兒老小,隻能拚命按捺住心頭急躁,扯著喉嚨大喊道:“大家都彆亂!”
“彆亂!”
“排隊,一個一個來!”
然而他喊人任他喊,人群依然亂得一塌糊塗。
船艙的角落裡,李幼娘一手抱著李錦天,一手攙扶著身子疲軟乏力的嫂子,焦急的混在亂如麻的人群裡,一點一點的往艙門擠。
以她們這一家子的身份,當然是有資格如知秋她們一般,待在甲板上的。
甲板上寬敞,空氣也好,更舒服。
但花姑還沒出月子,見不得光又受不得風,哪敢在甲板上吹河風,李幼娘也隻能陪著她待在船艙下邊。
“彆擠啊!”
“俺們這兒有月子婦,擠不得啊!”
人群擁擠,李幼娘一個弱質女流,還一手抱著一個孩子、一手攙著一個月子婦,混在人群裡站都站不穩,急得都快哭了。
“幼娘、幼娘!”
花姑突然拉住她的手,氣若遊絲的哀聲道:“俺走不動了,你彆管俺了,帶著孩子逃吧!”
“不行!”
李幼娘一下子就哭了,搖頭如撥浪鼓:“不行不行,哥將你交給俺,要走一起走!”
“你聽俺說!”
花姑也哭了:“當家的就這麼一點骨血,你帶著俺,咱們誰都走不了……帶著錦天走吧,俺求你!”
說完,她鬆開了李幼娘的手,身子軟軟的滑倒在地,幾個驚恐的夫人,混亂的人群瞬間將她淹沒。
李幼娘大恐,驚聲尖叫道:“嫂嫂!”
“李家妹子,李家妹子……”
幾個玄武堂弟兄聽到她的大喊聲,逆著混亂的人群拚命往她這邊擠來。
然而李幼娘已經被擁擠的人潮裹挾著,向前走了一段距離,連她也不知道,自家嫂嫂倒在了哪裡!
……
張楚不知道砍殺了多少北蠻凶騎,但麵前的北蠻凶騎還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
“斬馬!”
張楚殺膩了,也殺煩了,胸中呼嘯的怒意,終於爆發了。
他暴怒的咆哮了一聲,揮動萱花大斧一斧子砸了出去,小房子一般龐大的火紅色的斧形氣勁落在密集的北蠻騎兵當中,轟然爆開。
血漿如瓢潑大雨。
殘肢如櫻花飛舞。
猶如黑色浪潮一般的北蠻大軍當中,竟被他一招清出了一片空地!
但就如同抽刀斷水水更流一般,空地剛剛出現,就立刻被無數黑色北蠻凶騎給補上了。
依然是一張張凶惡到猙獰的臉!
這些北蠻人,就像是一個個不知疲憊、不知恐懼的殺戮機器!
張楚越發暴怒……如果他現在有頭發的話,頭發一定會根根立起來。
他瘋狂的催動體內所有血氣,就要再來一發大招屠殺一片北蠻凶騎之時,忽聞身後的騾子驚慌失措的大喊道:“楚爺,你快看!”
長出一回頭,就隻見天昏地暗!
他被淹沒在黑色的北蠻大軍當中,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黑色北蠻大軍看到前方的火光。
他隻能看到那一道道猶如黑龍一般,幾乎遮蔽了陽光的黑煙。
他懵了一秒。
隨後便隻覺得渾身發冷。
也就是在此時,數道低沉而蒼狼的號角聲,在戰場上空緩緩蕩開。
張楚聽得出來,這是北蠻人退兵的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