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到青龍幫總舵的時候,月亮已經躍出地平線了。
總舵當值的守衛見了他的馬車,竟然都沒有經過通傳,直接大開中門放馬車進入總舵。
這個細節,讓張楚明白,侯君棠一直在等自己!
引路的幫眾提著燈籠,領著張楚走過外院、穿過練武場,筆直進向青龍幫的大堂。
大堂內燈火通明,張楚隔著老遠就望見廳堂內坐著許多人。
不止是侯君棠和柳乾坤。
侯子正、鐵鷹、趙四海、劉五四大長老都在。
看樣子,似乎是等候多時了。
張楚見狀,連忙快步走進大堂內,抱拳一揖到底:“黑虎堂張楚,拜見幫主!”
侯君棠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我們青龍幫的千裡馬,終於到了!”
“小子!怎麼這晚才過來!”
坐在張楚右手邊上的劉五一拍桌椅扶手,臉色不善的嗬斥道:“你知道我們等了你多久麼?”
看似是嗬斥,實則卻是在為張楚解圍。
張楚心頭一動,暗道自己這位老上級,還是念著香火情呐。
他暗中向劉五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恭恭敬敬的抱拳回道:“萬請幫主、副幫主、四位長老恕罪,今日我黑虎堂中折損的弟兄太多,人心浮動,屬下一回黑虎堂,就忙著召集諸位大哥製定撫恤章程,延誤了前來彙報的時間,讓您久等了!”
三位長老與坐在右上方的柳乾坤麵無表情的眼觀鼻、鼻觀心,穩如泰山,隻當沒聽見他的話。
侯君棠還未回應,劉五就又大刺刺的接口道:“也是,這麼大的事情,你是得先安撫堂中弟兄再過來彙報事情始末,也罷,反正我們這些老家夥成天遊手好閒,也沒啥緊要事,等等無妨!”
“老五,你夠了啊!”
侯君棠開口了,微微苦笑道:“知道你護犢子,但也沒必要白臉紅臉都一個人唱完罷?”
“嗬嗬……”
柳乾坤冷笑了一聲,麵無表情的說:“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正是正是!”
“老五是年紀越大越不要臉!”
“我們還什麼都沒說呢,他就先把話說完了!”
三位長老紛紛開口批鬥劉五
劉五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滾刀肉模樣,伸出一根胡蘿卜粗的食指勾了勾:“看不慣老子啊?打死我啊!”
“你當老子不敢麼?”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來來來,我們現在出去比劃比劃!”
“老子就不出去,有種你就當著老大的麵兒打死我!”
一幫老小孩越攪越離譜,堂內氣氛,十分的融洽。
張楚終於鬆了一口氣,心道看這個架勢,高層大佬們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啊。
青龍幫三大堂口的自治權極高,三位堂主大權在握、生殺予奪。
總舵可以說是什麼事兒都不管。
唯有這對外征伐的權利,還在總舵手中。
今日張楚未經總舵批準,私自動用整堂人馬,進攻其他幫派,等於是連總舵最後的權利,都置之不顧了。
往輕了說,這就是目無尊長,該罵該罰。
往重了說,這就是有自立的心,該三刀六洞、逐出青龍幫。
張楚來的路上,就十分擔憂高層大佬們借題發揮,拿他當雞、殺給猴子看。
侯君棠悠然的撫著清須,笑眯眯的任由一幫老小孩胡攪蠻纏,也不覺得當著張楚的麵兒有什麼不好。
待他們熄火了,安靜下來,他才對張楚揚了揚下巴:“彆站著了,坐吧!”
張楚抱拳,“謝幫主!”
他走到劉五的下手邊坐下,再次朝劉五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他心裡明白,劉五跳出來胡攪蠻纏,其實是在幫他帶節奏,讓這些長老,沒法追究他私自攻打其他幫派的罪責。
待他落座之後,侯君棠臉色一正,肅穆道:“今日之事、從何而起,張楚你原原本本說與我等聽!”
張楚點頭:“是,幫主!”
“今日之事,皆因兄弟會而起。”
“晌午之時,屬下還在家裡幫著老娘熏臘肉,牛羊市場鄭屠戶突然到訪,向屬下哭訴兄弟會砸了他的攤子,還擄走了他的兒子,點名要屬下去取人。”
“鄭屠戶曾有恩於屬下,屬下還未入咱青龍幫之前,做過雜碎湯生意,可那時沒本錢,連豬下水都買不起,牛羊市場那麼多屠戶,隻有鄭屠戶一人肯將豬下水賒給屬下,所以屬下入咱青龍幫之後,還與鄭屠戶多有走動,他兒子喚屬下一聲張叔。”
“出了這種事,屬下自然不能推脫,隻能召集堂中弟兄,一起前往波瀾胡同,找兄弟會要人,哪知……”
他原原本本的將今日之事的起因、經過和結尾,講述給堂內的諸位高層大佬聽。
中間重點講述了一下他和鄭屠戶的關係,與兄弟會、斧頭幫聯手設計引他入甕的經過。
他無意宣揚他有多知恩圖報,但今日之事的確是因鄭屠戶而起,解釋清楚其中的關係,多少也能挽回一點在諸位高層大佬心中偏移的“惹事生非”形象。
“此戰,我黑虎堂出動三百八十六名弟兄,折損了八十七人,重傷六十三人,剩下的也是人人帶傷!”
“傷亡如此慘重,實非屬下所願。”
張楚站起身來,目中含淚的朝侯君棠一揖到底!
他心中是有愧的。
雖然他和兄弟會、斧頭幫結仇的起因,是因為堂口。
但今日之戰,卻是因他一己私怨而起……
是因為他,那八十七個弟兄年夜飯才吃不了大魚大肉,隻能吃元寶蠟燭香。
在堂口,當著底下的弟兄們,他無法將心中的愧疚表露出隻來,隻能繃著臉冷硬到底,但到了總舵,卻沒這個顧忌了。
“起來吧!”
侯君棠輕歎了一口氣,感慨的說:“我們吃的就是刀頭舔血的飯,誰都會有這一天的……”
堂內的四位長老,都麵有戚戚焉。
他們都是當過堂主的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曆。
誰的心不是肉長的?
那麼多弟兄,成天在一起廝混,凡事都想著他們、敬著他們,就算真是心如鐵石,也該捂熱了吧?
頓了頓,侯君棠又道:“你殺了成大方,郡賊曹王大人那邊,你待如何應對?”
張楚一抱拳:“全憑幫主做主!”
“我做主?”
侯君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你可彆舍不得啊!”
張楚臉色一僵,小聲比比:“您總不能把波瀾胡同的收益全拿走吧?”
堂內的諸多高層大佬同時放聲大笑:“哈哈哈……”
侯君棠也笑道:“你知道成大方是什麼人麼?”
張楚點頭:“知道,成大方他妹是王大人最寵愛的小妾!”
“狗屁!”
劉五大笑道:“你還真以為,就憑一個隻會吹枕頭風的爛貨,就保得住波瀾胡同?”
張楚愣了愣,額頭上陡然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媽的。
怎麼沒想到這一茬兒!
思維誤區啊思維誤區!
他潛意識裡又拿前世的官員來揣測這個世界的官員了。
地球上的官員再黑,也頂多是給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收受一點孝敬。
有膽子親自下場撈偏門的,屈指可數。
但大離,顯然不流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侯君棠:“成大方,隻不過王大人腳邊的一條狗,波瀾胡同的生意,一直都王大人的!”
張楚悶頭想了想,一咬牙道:“那也不能全還給他,我這麼多弟兄,不能白死!”
侯君棠一挑大拇指:“不錯,敢從七品郡賊曹嘴裡搶食,你絕對是我見過的最有種的九品!”
張楚臉色一垮。
不是吧?
七品?
一根手指都能捏死他啊!
還有,郡賊曹是七品,那麼步風、韓擒虎他們背後那位郡兵曹陸大人,也是七品了?
我踏馬不知不覺都惹上兩位七品了?
無知者才無畏。
他先前一點都不慫,總覺得了不起老子反出城落草為寇便是,你郡賊曹再牛逼,還能出城追殺我?
現在得知了郡賊曹是七品,心頭頓時慌得一匹。
那踏馬可是化勁高手啊!
“你也不必過多擔憂,王大人那邊,自有我去交涉,至於波瀾胡同的收益……這樣吧,你以後每個月交七成到總舵!”
“七成?”
張楚心頭惴惴不安的說:“會不會太少了?”
侯君棠老神在在:“這你不用管!我自有我的辦法!”
張楚抱拳:“謝幫主!”
“至於波瀾胡同和鞍韉市場的地盤……”
剛剛落座的張楚,一聽到這個,“噌”的一聲就又站了起來:“我的,這個幫主您可不能搶,屬下沒法兒向底下的弟兄們交代!”
侯君棠哭笑不得看著他:“我話都還沒說完,你急什麼……回去後,把波瀾胡同和鞍韉市場的處置章程,形成文書,交到總舵,若我與柳幫主覺得無異議,就按照你的章程辦,若是有不同意見。”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小子,你這次未經總舵批準,私自攻打兄弟會和斧頭幫的事兒,我們還沒追究你的罪責呢!”
張楚拱手,一聲不吭的坐回了椅子上。
恭喜你,成功的把天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