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婊子和殺手(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1848 字 2個月前

貝利西亞的腳步聲在地牢裡響起,離他越來越近。

上一次見到她,還是那個雨夜。

洛桑二世的視野有些模糊。

那是在多少年前?

在哪裡?永星城?翡翠城?在自己那偏僻難尋的殺手小屋裡,還是在特恩布爾那樸素如軍隊哨崗的首領屋內?

洛桑二世緊緊閉上眼睛。

腳步聲停在他的身側。

“怎麼,看到我很意外?”

她的聲音甜美卻疏懶,令人想起冬日的暖陽。

“不,”血族殺手聲音喑啞,“凱薩琳暗示過你會來。”

女人輕歎一聲:

“不愧是刀婊子,這就把老娘給賣了――一點舊情也不念。”

洛桑二世沒有睜眼,他竭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他們讓你勸我投降?”

“差不多。”

“那是不――”

“那是不可能的,”貝利西亞搶先說完他的話,輕聲歎息,“我們都清楚這一點。”

洛桑二世睜開了眼睛。

他一寸寸轉過視線,看向來人。

看向他曾經最熟悉不過的麵容。

“但你還是來了。”

貝利西亞的樣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依然清麗嫵媚,笑容動人,甚至比過往更動人。

但洛桑二世知道,她不再是過去那個在屋頂與他看落日時咯咯發笑的姑娘了。

或許,她從來都不是。

“你該看看外麵那些大人物的陣仗,”貝利西亞長歎一聲,就像對老朋友抱怨生活的煩惱,“我有得選擇嗎?”

洛桑二世沉默了幾秒。

“你有的。”

殺手輕聲道:

“你本該有選擇的。”

每個人,都本該有的。

曾經陪他在屋頂看落日的姑娘怔了幾秒,她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你殺上那座塔了嗎?”

“塔?”

洛桑二世眉頭一動。

“對,塔,”貝利西亞的語氣毫不在意,“北門橋外的那座廢棄哨塔,又高又尖,又老又破,像不像一個人在彎腰招手:你來嗎?”

哨塔……

殺手思緒一動。

他移動視線,重新看向女人。

那個微笑依舊,嫵媚動人的女人。

殺手明白了什麼。

“你,是你。”他肯定地道。

貝利西亞笑了。

“對,我。”

她挑了挑眉毛,彎起嘴角:

“先用刀婊子當誘餌,放出風聲,把你引到北門橋來……”

貝利西亞緩緩踱步,來到他身後。

“引你追到那座哨塔麵前,告訴你:沒錯,這就是個捕獵陷井,而刀婊子的後台,大概就在塔頂。”

洛桑二世的眼神凝固了。

“換了大部分普通人,也許就該知難而退了,但是……”

但是她了解我。

血族殺手默默道。

“但我了解你。”

貝利西亞的話語冷靜而自信,她腳下不停,緩緩走近角落那盞微弱的燈火。

“而以你的驕傲和自負,或者說,極端和偏執……”

隨著女人越發接近燈火,她落在身後的陰影越來越寬,越來越大。

直到徹底籠罩住洛桑二世。

“你至少得試試看。”

貝利西亞輕聲道。

他會試著一路向前。

貝利西亞望著眼前飄忽闌珊,卻仍在堅持燃燒的小小燈焰。

打破礙難。

掙脫陷阱。

即便窮途末路。

哪怕遍體鱗傷。

直到他衝破阻礙,乃至殺上高塔。

看看高不可攀的塔頂上,究竟是何樣風景。

至於他為什麼非這樣做不可……

貝利西亞從懷裡掏出一個卷煙盒子,優雅地夾出一支卷煙,在盒麵上壓了壓煙頭,碾平煙草。

“正如老特恩布爾所說:隻有這樣的你,才能靠傷痛和自毀作為支點,徹底突破自我,徹底殺死那個曾經一絲不苟,天真板正的騎士學徒,搖身一變……”

深沉的黑暗中,洛桑二世一言不發。

“……成為那個渾身鮮血,踏著無數屍骨,麵不改色地衝上極境,令人聞風喪膽的――洛桑二世。”

貝利西亞歎了口氣。

“曾經,那些被你盯上的目標即使預先得知早有準備,即便銅牆鐵壁保鏢遍地,哪怕隱姓埋名藏蹤匿跡,也終究難逃一死,除了黑劍……”

叮鈴鈴。

俘虜身上的鎖鏈發出一陣輕響,打斷了女人。

當然,除了黑劍。

隻有黑劍。

燈火前的貝利西亞回過頭,望向被陰影覆蓋的俘虜,露出笑容,繼續說下去:

“當然了,刀婊子和哨塔隻是開始。至於怎麼在陷阱裡拿下你,特彆是防止你見勢不妙揚長而去嘛……”

火光中的貝利西亞輕舒手腕,把卷煙一頭送到燈焰上:

“‘頭狼’費梭出錢招募人手,但在我的建議下,他掛出的懸賞分批分次,放出的消息也半真半假。”

投射在她身下的影子越發濃厚,幾乎遮住整個地牢。

“第一批,是不明就裡,為了發橫財趕來送死的炮灰們,但勝在頭腦發熱,數量眾多,權當給你熱身。”

煙卷燃火發黑,騰起煙霧。

洛桑二世麵無表情,恍若不聞。

“接著是經驗豐富的老油子們:雇傭兵,冒險者,兄弟會的亡命徒,也有比武的參賽者,他們既有實力,也曉得點子硬,因此必當準備萬全,逼著你小心應對,不斷消耗。”

煙霧中,煙卷中的煙草開始發紅發亮。

殺手仍舊沉默不言。

“最後,隻有那麼極少數的一小撮人,出於各種或高尚或執拗,或理性或荒謬的理由,哪怕知道你的底細也堅持要來,為了殺你而奮不顧身,不惜以命換命。”

奮不顧身,以命換命……

【贏不了,那就什麼都不做了嗎?】

石雕般的洛桑二世想起了什麼,冰封的表情終於動了一下。

燈焰微不可察,卻勢不可擋地穿透層層煙草。

“隻有到最後的最後,才是那位王國大人物的手下們:那些豪華到無法可想的陣容,那些個個有名有姓,能與你正麵對抗的極境高手們――還不能一次全押上,須知你隻是自負,還不是傻瓜。”

萬一他知難而退中途脫逃,又或者還沒被消耗夠,蓄力反擊……

貝利西亞抽回手腕,輕輕吸了一口卷煙。

煙頭一時火光大亮,迅速延燒。

“畢竟,極境高手這玩意兒嘛,殺起來容易,逮起來可難。”

要想在偌大的翡翠城乃至南岸領裡逮到,唯有更難。

沒錯,生擒一個極境殺手,得要這麼多準備。

或者,生擒一個極境殺手,隻要這麼多準備。

貝利西亞放下卷煙,呼出一口濃霧。

隨著她的動作,煙頭立刻黯淡下去,燒過的地方隻餘一片灰燼。

貝利西亞冷靜陳述的時候,洛桑二世始終保持著沉默。

原來如此。

他冷靜地想道。

所以他才會在陷阱裡發現:他的敵手時強時弱,忽軟忽硬,有的可敬有的可鄙,甚至還會彼此猜疑內訌,讓他時而砍瓜切菜勢如破竹,時而手忙腳亂狼狽不堪,逼得他在打發雜魚和對決高手之間來回適應,消耗體力,牽扯精力,迷惑認知,就像,就像……

“泥潭,”殺手嘶啞開口,“那陷阱,就像個泥潭。”

他一腳踩了進去,陷入粘稠又煩人的掙紮,卻始終覺得路上的阻礙彈指能破,眼前的陷阱並非無解,麵前的高塔觸手可及……

直到越陷越深。

動彈不得。

貝利西亞笑了,她閉眼抬頭,輕輕吸了一口煙。

“刀婊子自以為知曉了你的弱點,覺得撒點鮮血就能製住你……費梭則嚇得魂不附體,除了扔錢雇人之外,躲在沒人知道的角落裡連麵都不敢露……坐在空明宮裡的那位大人物對你東躲西竄毫無辦法,據說連大名鼎鼎的王室衛隊都抓不住你……”

血族殺手依舊盯著漆黑的天花板,一動不動。

“但隻有我,隻有我知道,你真正的底色是什麼。”

貝利西亞呼出一口空洞又虛無的煙氣。

“洛桑二世,你是個有脾氣的殺手,也是最具個性和風格的殺手――這把你跟那些為錢為名、為上位賣命的同輩庸才們徹底區分開來:你更危險,更主動,更不可預測。”

貝利西亞不屑輕哼道。

“所以,親愛的,記得:逮住你的人不是凱薩琳,不是費梭,不是那位十指不沾土的王國大人物,更不是他們的狗腿子,”貝利西亞言出淡然,“而是我。”

她。

那個總是眼神空洞,眉宇鬱結,笑得孤單沉重,那個會跟他一起坐在屋頂上,靜靜看日落的姑娘。

“原來如此。”

洛桑二世平靜地躺在漆黑的陰影裡。

“曆來如此。”

貝利西亞又抽了一口煙,冷冷補充道。

但也不過如此。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她走到他身旁,強迫自己居高臨下地看著俘虜,目不轉睛。

但她很快發現,但這一刻到來,自己沒有料想中的如釋重負和快意輕鬆。

相反,當洛桑二世緩緩看向她時,那雙眼裡沒有憤怒,沒有不平,沒有痛苦。

而僅僅隻有淡淡的……

悲哀。

貝利西亞心中一緊。

“我記得,你不常抽煙,”殺手輕聲道,“除非有糟心事。”

很煩很煩的糟心事。

“見到你還不夠糟嗎?”

貝利西亞猛地扭過頭,不再看他。

“再說了,這可不是尋常煙草,而是空明宮專供達官貴人的稀罕貨――入肺絲滑,後韻十足。”

貝利西亞閉上眼睛,在煙霧繚繞中感慨:

“你知道,無論是特恩布爾、費梭還是刀婊子,我開始理解他們的選擇了:畢竟,誰不想生來就有此享受?”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秒。

“但若你生來就如此……”

殺手沉聲道:

“你又怎能理解他們的選擇?”

地牢裡一片寂靜。

直到貝利西亞冷哼一聲。

“告訴我,在失手被俘之前,你最終殺上那座高塔,看過那上麵的風景了嗎?”

女人一把扔掉煙頭,轉移話題:

“是不是真的,隻要站在上麵,底下的一切都會變得無比渺小,微不足道?”

迎接她的,依舊隻有一片寂靜。

好一會兒後,洛桑二世的聲音幽幽響起,充滿深深疲憊:

“回去吧。”

貝利西亞皺起眉頭。

“回去什麼?”

“離開這兒,回去吧,”殺手的語氣毫無波瀾,“彆再跟這裡的任何人或任何事扯上關係。”

貝利西亞沉默了一會兒。

“就這樣?沒彆的了?”

洛桑二世在陰影裡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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