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確切地說,是一頓稀薄又發苦的麥粥)過後,在乍得維和豪瑟的帶領下,他們一群人被安頓到了坑道裡的最上或者說最偏一層,距最近的地麵出口不遠,卻遠離其他本地“居民們”——哥洛佛的暴力闖入讓他們變得不受歡迎。
做完手術的凱薩琳躺在鋪蓋上,沉沉入睡,乍得維站在她身邊低聲祈禱,羅爾夫依舊靠在角落裡,神情複雜地望著這一幕。多蘿西架好了火爐和煮鍋,迦達瑪大娘則叉著腰,指點著沃尼亞克和波波呼哧呼哧地張羅其他鋪蓋。而哥洛佛對著一攤舊貨或者說垃圾翻來找去,努力想找到一把武器。
“這就是你從她嘴裡撬出來的全部東西?”
火爐邊上,希萊和泰爾斯壓低聲音交談,前者氣呼呼地質問少年:
“一個傻乎乎的外號——洛桑二世?”
泰爾斯麵色一窘。
她做完手術就暈過去了,他有什麼辦法?
“不止這個,”少年儘力想要挽回一點麵子,“至少我們……那你想知道什麼?”
“太多了!”
希萊攤開手掌,手指點了一下又一下:
“她最近一次見鳶尾花的人是什麼時候?收到的命令是什麼?具體做了什麼事?其中有什麼可疑的點?血瓶幫到底出了什麼事?秘科是怎麼打擊他們的?詹恩是怎麼打算的?……”
泰爾斯被她數落得頭大如鬥,但就在此時,斯裡曼尼的聲音從對麵響了起來:
“嘿,魔術大師!懷亞小哥和懷婭娜小姐,你們想好了嗎?我們下一步去哪兒?”
泰爾斯和希萊齊齊扭頭,表情不爽。
隻見斯裡曼尼蹲在潮濕的地上,對著一卷乾草鋪蓋手足無措,局促不安。
“我們等天黑就走,放心,這裡很安全……”
“彆再敷衍我了!”斯裡曼尼提高了音量。
顯然,今天一天的遭遇讓他神經緊張。
“剛剛下來的人是翡翠城市民的‘好鄰居’,血瓶幫的‘幻刃’凱薩琳,”斯裡曼尼死死盯著地上的凱薩琳,“我認得,我記得!當我還在警戒廳時,她的小弟們經常進來‘喝茶’。”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什麼?”
正在處理手頭活計的豪瑟大叔聞言回頭,盯著斯裡曼尼明顯養尊處優的雙手和身材:
“你以前是個青皮?”
“沒錯,是的,”辯護師起初有些尷尬,下意識地收腹挺胸,但隨即想通了什麼,苦澀一笑,“我知道,看著不像是麼,我上街比較少?”
“恰恰相反,”豪瑟輕哼一聲,回過頭去,難掩言語中的不屑,“簡直太tm像了。”
豪瑟的態度讓斯裡曼尼有些發窘,他湊到火爐邊上,怒視泰爾斯:
“拜托,一個黑幫頭目逃難到這裡,還有她那兩個一身是血的流氓混混……你得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泰爾斯看向希萊,後者聳了聳肩,示意您先請。
好吧。
少年隻得歎息:
“這麼說吧,凱薩琳現在的處境和你很像,區彆是伱比較幸運,遇到了我們。”
“和我很像?但我可是被……”
斯裡曼尼麵露疑惑,旋即一驚:“連血瓶幫的老大都……哦不,公爵他,詹恩大人他瘋了嗎?”
“也許隻是急了,”泰爾斯思索道,“命懸一線,當然要死命撲騰。”
斯裡曼尼越想越糟,惶恐不安:
“不不不,翡翠城在死人,空明宮在到處滅口,就連血瓶幫也……翡翠城要天下大亂了,對麼?”
希萊回過神,眼神冰冷。
“所以,你儘早合作,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也許我們還能力挽狂瀾。”
“力挽狂瀾?彆開玩笑了,就憑你們?”
斯裡曼尼情緒不穩,越發氣急敗壞。
希萊挑挑眉頭:“不是我們,而是我們的主子,你知道吧,他身份高貴,手段高超……”
一旁的泰爾斯無奈地歎息。
“得了吧,你們的主子就是混亂的根源,”斯裡曼尼顯然耗儘了耐性,語速越來越快,“從那個酒商,到羊毛商,再到現在,一切都從他來了開始!如果他不來翡翠城,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不會……”
斯裡曼尼把頭埋在手裡,非常沮喪。
泰爾斯挑起眉毛:
“你確信?”
“當然!”
斯裡曼尼抬頭不忿道:
“我在翡翠城這麼多年了,從倫斯特公爵到詹恩公爵,從來沒有這麼糟過!”
斯裡曼尼吸了吸鼻子,他抬起頭,望向四周。
“天知道我怎麼會來了這種鬼地方!臭水溝裡全是老鼠蟑螂,又冷又濕又臟又黑……”
鐺!
尖銳的金屬撞擊聲突然響起,嚇得斯裡曼尼生生一抖!
“彆忘了,這鬼地方和臭水溝救了你的小命。”
迦達瑪從他們身後走過,背後背鍋,手上持勺,表情很是諷刺:
“當然咯,這裡的大多數人,身家性命是沒你那麼金貴,‘大人’!”
“當,當然,”斯裡曼尼醒覺自己現在的處境,急忙轉換表情,“噢,我是說,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人!”
“好人?可先彆這麼肯定,”迦達瑪不屑地看著他,笑容猙獰,“你可不了解‘水屍鬼’。”
大娘的表情和語氣頗有些嚇人,配上昏暗的環境氣氛,斯裡曼尼咽了咽喉嚨:
“等等,這個地方是乍得維祭司開的,對吧?為了慈善救濟?”
背對著他們的豪瑟大叔冷笑一聲。
斯裡曼尼有些猶豫:“是他收養了這些,這些……”
“你想說怪物?還是畸形兒?”剛剛乾完活兒,在對麵坐下來的沃尼亞克冷哼道。
“抱歉,”斯裡曼尼麵色一變,連忙低頭:“不,我沒那麼想。”
“真的?”
希萊冷笑一聲,有意無意地晃了晃戴著手套的手:
“那看看周圍:侏儒,傻子,瘤子人,海豹人,龍蝦手,多毛人,無腦人,雙頭人,當然,還有多指人……”
“懷婭娜!”
泰爾斯一把按下她的手,搖了搖頭。
希萊默默地回望著他。
幾秒後,她抽回自己的手。
他們對麵的沃尼亞克不爽地哼聲。
“不,乍得維沒有收養他們——你看我們的年紀,像麼?”
豪瑟大叔回頭輕笑:
“他頂多隻是從旁幫忙。”
斯裡曼尼皺起眉頭:“那這裡……”
“很久以前的事了。”
豪瑟歎息道:
“某一任南岸公爵,天知道哪一任,他想學王都的樣子重修下水渠,結果半途而廢,時間長了,修了半拉子的坑道裡就住進了人,或者簡單地說,住進了畸形怪物們……”
泰爾斯轉頭打量著坑道:居民們各有殘缺的身形影影綽綽,許多人都對目光十分敏感,見泰爾斯望來,大多數人連忙低頭轉身,或縮進更深的黑暗裡。
泰爾斯突然想起多年後的廢屋,想起了無生趣地守著它混日子,對回到兄弟會毫無期待的默特薩。
豪瑟大叔坐到火爐邊上,他用小手披上毯子的樣子頗有些滑稽。
“這麼多年,翡翠城越繁榮富裕,擴建擴張,這坑道裡的人就越是增加——從麻風病人到畸形棄嬰,從殘疾到瘋子,從工傷癱瘓到不治之症,這坑道成了徹徹底底的惡臭屎坑無數不正常、不被需要、不被地麵上的世界待見的‘人’,就會被扔在這裡,或者被逼到這裡,為人遺忘,自生自滅……”
沃尼亞克不忿地怒哼一聲,脖子旁的巨型瘤子越發刺眼。
斯裡曼尼望著黑漆漆的坑道,笑容漸漸消失。
“從而讓地麵上的人眼不見為淨,為了翡翠城的文明整潔?”泰爾斯出神道。
“不止,”希萊輕笑一聲,搓了搓手:
“為了把‘不正常’從‘正常’中驅除出去。”
泰爾斯輕輕蹙眉。
斯裡曼尼沉默了一會兒。
“那這裡的人們,他們怎麼過活?”
“什麼活兒都乾。”
豪瑟大叔指了指身後的一堆舊貨:
“我做點舊貨翻新的活計,迦達瑪搞算命,賣騙人的靈藥,多蘿西去上麵扔下來的垃圾堆裡收破爛,至於像沃尼亞克還有波波這樣的人,就去馬戲團裡表演滑稽戲,跳火圈,或者去畸形秀上站一天,晚上再回來,當然了,更多的人,麻風病人之類的……嗯,就數著日子過了。”
斯裡曼尼勉強笑笑:“哦,那還……起碼自力更生了,你們很……自強自立?”
“可彆搞錯了,這裡早先可遠沒有現在這麼‘正常’,”火光中,豪瑟注視著漆黑不見儘頭的坑道,“很久以前,那些被逼到這裡的‘人’,他們被扭曲的可不止是身體。”
“什麼意思?”
迦達瑪大娘坐到豪瑟身邊,給他掖了掖毯子:
“你見過一個七歲孩子殺了另一個六十歲的老人,就為了鍋裡的一頓老鼠肉嗎?或者一個聾子被頭朝下按死在汙水裡,隻因為他的鋪位比較好?就算水屍鬼的傳說,也不是無跡可循,那時就連黑街兄弟會的地盤都比這裡好,”迦達瑪冷笑一聲,說完看向皺眉的多蘿西和沃尼亞克,“彆看我,我也是聽老保萊說的。”
“我們知道,”沃尼亞克搖搖頭,“你都翻來覆去講了十幾遍了。”
“真的?”斯裡曼尼麵色難看,“那現在……應該不再是那樣了?”
“多虧了伊爾夏加修女,”豪瑟歎了口氣,“她很久以前發現了這裡,幾十年來不計代價地付出,把畸形兒當作人來對待,不但堅持救濟,還努力在野蠻的混亂裡重建——天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秩序。”
豪瑟點點頭: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把這地方泄露出去,而是給了這裡的人……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
“我還記得她最後一次拄著拐杖,被乍得維大人扶下來的樣子,伊爾夏加把她的發夾送給了我,說她年壽將儘,再也用不上了,”迦達瑪大娘的聲音有些凝滯,“難以想象,嬤嬤已經去世這麼久了。”
“我前天去她的墓前送花了,趕在守墓人趕我走之前,”豪瑟大叔拍拍老伴的手,“願落日保佑她的靈魂。”
沃尼亞克、多蘿西、豪瑟,甚至包括隻懂“嗚嗚嗚”的波波……坑道裡的原住民們齊齊做了祈禱式,動作整齊劃一,甚至比神殿裡的神職人員還要標準。
泰爾斯不無驚訝地望著這一幕。
看來,那位伊爾夏加嬤嬤不止帶來了尊嚴、希望和秩序,也帶來了落日的信仰。
但是……
“努力讓人活得更像人,而不是反過來,”泰爾斯感慨道,“也許僅此一點,她就勝過王國裡絕大部分的官吏領主。這位嬤嬤無愧於落日信仰。”
如果這裡的人因落日的信徒而得救,那又有何不可?
但泰爾斯卻注意到,他身邊的希萊一動不動,隻是翹著嘴盯著火爐。
“你們知道,”斯裡曼尼突然開口了,但這一次,他語氣低沉,“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那孩子出生時……沒有後腦。”
“沒有……後腦?”沃尼亞克一臉驚訝,下意識摸了摸腦勺。
斯裡曼尼望著火爐,表情悲哀:
“對,醫生說可能是營養不良,孩子在娘胎裡就沒發育好……”
“你的孩子,營養不良?”迦達瑪打量著他身上的華服,懷疑道。
斯裡曼尼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窘迫不已。
“我……那時我很窮,在給警戒廳打工做勤務,跑腿送信,而翡翠城物價又那麼高,我婆娘隻能和我一起擠住在短租房裡,一頓饑一頓飽……”
“但你住在地麵。”多蘿西低聲道。
斯裡曼尼話語一滯,他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我們的孩子出世時,接生的醫婆嚇得魂不附體,她說她接生這麼多孩子,從沒看過那樣的畸形兒,隻有半截腦袋的怪物。”
泰爾斯靜靜地聽著,坑道裡沉默了一瞬間。
“不是怪物。”
沃尼亞克突然開口,他搖了搖頭,仿佛要說服的人不僅僅是斯裡曼尼:
“不是!你的孩子隻是,隻是,隻是不太走運。”
他聲音顫抖,目光悲哀。
斯裡曼尼怔了一下,他緩緩低頭:
“對,隻是,隻是不太走運,不太走運。”
就在此時,乍得維祭司的聲音傳了過來:
“每個人天生的樣子,既是女神的恩典,也是考驗。”
眾人回過頭,祭司滿麵疲累,走近前來,加入他們的談話:
“她好一些了,很抱歉,連累你們了……”
“彆在意,乍得維大人,”迦達瑪大娘尊敬地道,“你說的,莫哈薩弟兄有言;醫者不棄膏肓之病。”
乍得維頓了一下:
“謝謝。”
他隨即問斯裡曼尼:
“你的兒子,後來怎麼樣了?”
斯裡曼尼反應過來。
“女兒。”
辯護師頹然道:
“我們的孩子,她是個女兒。好幾周,我們找到了能找到的所有法子……但她最後還是夭折了。我,我隻能努力安慰我妻子。”
眾人沉默了。
乍得維長歎一聲:
“落日憐憫。”
斯裡曼尼輕笑一聲。
“但這沒算完。有一天我的房東找到我,他塞給我錢,求我幫忙,”他恨恨地道,“他的兒子跟一幫血瓶幫的混混學壞了,酒後,確切地說是毒後鬨事進了班房,他需要我進警戒廳把收繳的證據——某袋藥品給換出來。”
“我隻是警戒廳裡的臨時勤務工,我怎麼敢?可是……可他威脅我,如果我不做……”
斯裡曼尼深吸一口氣,強忍情緒:
“他就要去寫匿名信舉報我,去煽動街坊鄰居們,說我們這些鄉下佬崇拜惡魔作法招邪,生下那樣的畸形怪物,還把她養在家裡……”
“什麼?”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知道,很荒謬,對吧?”斯裡曼尼咬牙道。
在眾人的私語聲中,乍得維祭司歎了口氣。
“血色之年後,翡翠城有陣子不太好。”
祭司沉悶地道:
“人口過多,糧食不足,而各種生意又百廢待興……人們,特彆是底層人的生活很糟,久而久之就有了各色謠言和無稽之談,比如說,我們的城市之所以這麼糟,是因為受到了詛咒——外鄉人在戰亂時帶來的。”
“水屍鬼的詛咒?”泰爾斯問道。
乍得維搖搖頭:“那隻是其中之一。”
“總之,大半年的時間,全城都狂熱起來,從良好市民到無業遊民,從血瓶幫到小混混,從流浪漢到乞丐,大家都熱衷於打擊邪教迷信,杜絕惡魔崇拜,尤其是那些外鄉人,好像甩掉他們之後翡翠城就能好起來,就能回到過去……”
祭司的話讓大家情緒低沉。
“我堂姐就是這樣沒的,”迦達瑪大娘悶悶不樂,“她本來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命理師,隻需要一碗茶葉,算得又快又準……直到她被舉報,說她詛咒了鄰居的田地,被銬住帶走了……”
“不錯了,我是在血色之年逃難來的,那時這兒流行的是嚴打‘境外勢力’。”
豪瑟歎了口氣:
“你要敢抱怨一句物價高,就有人反問,你這個外鄉人是不是收了外國的錢,打算從內部顛覆翡翠城?”
“幸好,倫斯特公爵及時出麵,製止了這場鬨劇,吊死好幾個謠棍,”乍得維祭司看了一眼表情悲憤的斯裡曼尼,搖了搖頭“但是那些已經造成的傷害……”
祭司沉默了。
“那你的房東,他去舉報你了嗎?”多蘿西小心翼翼地問道。
斯裡曼尼搖了搖頭。
“為了自保,我隻好答應他,我去了警戒廳,我偷了證物室的鑰匙……”
辯護師痛苦地歎氣。
“但那隻是第一次。那個房東得寸進尺,開始要我給他辦事,比如在警戒廳出發清查前通知他,方便他藏匿黑戶黑工,以及倒賣古董啥的。他還逼著我收下他塞的錢,好像這樣就能拉我上船,而如果我拒絕,他就提我的女兒……”
“呸,卑鄙,”沃尼亞克不忿地道,“而你就這麼任他欺負?就因為你生了個……不幸的孩子?”
斯裡曼尼沉默了,等他再度開口時,話語裡充滿了恨意。
“你說得對,我怎能忘記?哈?”
他咬牙切齒:
“怎麼能允許他利用我的孩子來勒索我,威脅我?就在我妻子依然夜夜被噩夢驚醒,抱著空搖籃痛哭的時候?”
泰爾斯隻覺得心中一沉。
“於是,當他最後一次來找我‘辦事’,還明裡暗裡提起‘死去的孩子’時,我就下定了決心,寫了一封匿名舉報信,”斯裡曼尼深呼吸著道,“把他連同他那無可救藥的流氓兒子,一塊兒送進了監獄。”
泰爾斯皺起眉頭:“那他之後……”
“絞刑,”斯裡曼尼回答道,語氣冷靜得嚇了大家一跳,“罪名是藏毒販毒以及,邪祟崇拜。”
豪瑟皺起眉頭:“什麼?”
斯裡曼尼點點頭,眉頭痛苦地糾纏在一起:
“其中最有力最關鍵的證據,就是藏在他家出租屋地板下,被精心防腐保存的一具……沒後腦的嬰屍。”
眾人齊齊一驚。
多蘿西捂住了嘴巴:“那是……”
斯裡曼尼閉上眼睛,恍惚地點了點頭。
坑道裡沉默下來。
乍得維深深歎了口氣:
“來自神的考驗,不隻考驗他本人,也考驗與他相關的人,甚至考驗女神的信徒。”
“你做得對,”希萊突然開口,“你的女兒,幫你報仇了。”
泰爾斯微微蹙眉。
“對,以牙還牙,那個房東,他害人時就該想到這一天!他活該!”沃尼亞克咬牙道。
“但是這也……太悲傷了。”多蘿西顫聲道。
“嗚嗚嗚!”波波不快地揮舞手臂。
“安靜,”豪瑟用眼神壓下了七嘴八舌的大家,回頭安慰斯裡曼尼,“沒關係,夥計,至少,至少一切結束了。”
斯裡曼尼睜開了眼睛。
“對,我以為,我原本以為這就是了結了,我終於能回到我的生活了,但是……”
他停頓了一會兒,眼裡的色彩唯有更加灰暗。
“但是警戒廳裡,我的上司,確切地說,是他上司的上司,不知道怎麼地知道了這事,”斯裡曼尼呆怔地道,“他拿出我的那封匿名信,說作為一個做雜務的,筆頭工夫還不錯,還笑眯眯地說放心,他非但不會追究我,還要提拔我。”
沃尼亞克眼前一亮:
“這不是挺好?”
泰爾斯卻皺起了眉頭。
“對,挺好。”
斯裡曼尼笑聲悲涼,
“前提是我要通過一次測試:寫份結案報告,關於一樁高官子侄侵害民女的案件。”
“我不明白?”沃尼亞克疑惑道。
斯裡曼尼捂住臉,輕哼一聲。
“那案子是件燙手的活計,沒人願意做,那位上司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想犯錯誤,於是才把我推了上去:要是這份報告出了簍子,那寫報告的人就是替罪羊,一個頂班的勤務文書,一個臨時工……”
他抓撓著自己的頭發。
“但是我沒法拒絕,上司抓著我的把柄:我收受賄賂,跟那個房東同流合汙,包括……栽贓嫁禍。”
泰爾斯輕歎一口氣。
坑道裡安靜下來,隻聽得見潺潺水聲。
“當考驗來臨,惡魔會低語,邪祟將呢喃,”乍得維祭司念著經文,語句嚴肅卻神情悲憫,“以我們無法曉知的語言。”
斯裡曼尼深吸一口氣,無力地搖頭。
“沒有辦法,我隻能照辦。我隻能絞儘腦汁,奮儘我在文書學校裡學會的所有文法,把我的第一份警戒官結案報告——天知道在那天之前我有多盼望這一刻,直到它真的到來——寫得天衣無縫不留破綻:‘當事者係妙齡女性,案發時值黃昏,孤身在外,衣著輕薄,妝容完備,隨身攜帶之鮮花經檢或含催情功效……上工時與多位男子關係密切……男女之間是否自願仍需進一步證據……’,哈,我發誓,我一句謊話都沒往上寫,全是調查過的結論,但上庭作證的時候,任誰看了那報告都會覺得那女孩兒舉止作風不檢點,身份職業可疑,晚上還單獨出門,興許是事後的金錢糾紛……”
“什麼?”
多蘿西明白過來,氣憤不已:“你怎麼能?”
斯裡曼尼神色羞愧,有些不敢抬頭。
“對,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那很下作,但是如果不這麼做,我上司,我上司的上司他會把我,我,我沒有選擇……”
所有人都沉默了,沒人知道該如何回應。
“但你有的,你一直都有,”希萊突然道,“隻是你不願,或者不敢承認。”
斯裡曼尼張口欲言,但最後隻是頹然垂首。
“惡魔低語密,邪祟呢喃忙。”
乍得維祭司歎息道:
“心念不堅的,總有禍患。徘徊回首的,前路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