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二十四(下)(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627 字 2個月前

“嚇走外人,遠離危險?”

蓄水池旁,斯裡曼尼小心翼翼地插話:“翡翠城治安不錯,而你們看著也不像會惹事或者有財產的人,額,抱歉,我是說,哪來的危險?”

廢棄的蓄水池安靜下來。

沃尼亞克哼了一聲。

“危險?太多了。”

豪瑟大叔歎了口氣:“一切,來自正常人的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危險。”

斯裡曼尼一頭霧水。

“目光,”希萊突然開口,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正常人的目光、言語,還有他們因為體魄‘正常’而能做到的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傷害。”

“不止,他們的憐憫,同情,鄙夷,唾罵,排斥,孤立,太多了,”豪瑟大叔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感慨道,“而我們,我們在地麵上,在他們眼裡,隻能是半個人。。”

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做了個諷刺的表情。

“哈,在這兒可比上麵好多了,”沃尼亞克抱起手臂,肩膀上的大瘤子一抖一抖,“據說還有人挖到過地下瀝晶礦脈,發大財了……”

斯裡曼尼揚起眉毛:“那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我們……總得有人放棄榮華富貴,留下來照顧大家。”沃尼亞克的聲音小了下去。

大家哈哈大笑。

“所以,二十四,你找到你父母了嗎?”多蘿西問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

找哥哥?

希萊一怔,幾秒後,她的表情沉了下去。

“沒有,我還在找他們。”

“我勸你趁早放棄,”沃尼亞克不屑哼聲,“他們能在出生時拋棄我們,這就說明很多問題了。”

“我……”希萊欲言又止。

“嗚嗚,嗚嗚嗚。”波波發表了一通沒人聽得懂的意見。

“沒關係,像我們這種人,”豪瑟繼續拆著舊貨,毫不在意,“有時候,找不到才是好事。”

迦達瑪大娘在一邊捅了豪瑟一肘子,瞪向大家。

蓄水池旁的大家見狀,連忙像沒事人一樣散去,各乾各活,就連斯裡曼尼都發著抖被波波提溜走了。

“關於這個地方,屍鬼坑道,還有這裡的人們,還有‘父母’,”泰爾斯低聲對希萊道,“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希萊回過頭,神秘地笑了笑:

“你隻需要知道,這是詹恩找不到的地方,這就夠了。”

泰爾斯挑起眉頭:

“好吧,那接下來怎麼打算?在這裡等著?”

“當然不是,我們是來尋求幫助的。”

“誰的幫助?”

話音未落,坑道裡傳出一陣不小的騷動。

泰爾斯轉頭望去,火光之下,一個穿深色長袍的矮胖男人扛著大袋子,出現在坑道的轉角處。

他身上的衣服裝飾簡樸,卻用料華貴,看上去跟周圍格格不入。

一瞬間,不止這個蓄水池,坑道裡前前後後,幾乎每個聚居處的人都站了起來。

“大人!”

“謝謝!”

“落日保佑您……”

這邊,迦達瑪大娘和多蘿西也站了起來,催促沃尼亞克:

“大人來了,快快快,去把我們的禮物拿出來……”

扛著袋子的男人走過一處處聚居點,每一處都停一下,分發點東西,而人們也熱情回應他:

“這是給您的,請收下!”

“這邊請!”

“跟我們一起吃吧!”

泰爾斯看著那個男人的身影,不禁皺起眉頭。

那個人……有點眼熟?

“那是誰?”

“啊,這不,”希萊回答道,“我們要找的人來了。”

不多時,穿袍子的矮胖男人來到蓄水池,先笑眯眯地收下多蘿西和迦達瑪大娘的禮物——一包煙草,然後直奔豪瑟的工作台。

“來,豪瑟,這周的份額,拿去。”

豪瑟大叔接過男人遞來的袋子:

“喲,賺得不少啊?”

“最近世道不安穩,人人都想求神得佑,尤其是富翁。”男人嘟囔道。

“順便一句,你的魔術道具很管用,很逼真,額,也許太逼真了,做禱告的時候,一位貴婦堅信她聽見了亡女的聲音,追著要給我錢。”

豪瑟手上一滯:

“那你怎麼說的?”

矮胖男人歎了口氣,他熟練地在豪瑟的工作台邊坐下,從台子下撈出一座水煙壺:

“我告訴她,沒錯,那就是她的亡女,而她已經安息了,不再痛苦。”

看著對方撈水煙壺的樣子,泰爾斯這才腦子一動,想起了對方的身份。

“乍得維祭司?”

泰爾斯脫口而出。

“是。”

穿袍子的男人不及點煙,他回過頭來,看向穿得破爛寒酸的泰爾斯:“嗯,我好像沒見過你?”

泰爾斯眨了眨眼,不知何以作答。

沒錯,眼前的男人,正是在落日神殿的告解室裡偷偷抽煙的那個祭司——乍得維。

希萊在旁邊咳嗽了一聲。

乍得維祭司看向希萊,片刻後,他大驚失色:

“你——”

“對,我是二十四!”

希萊大聲打斷他,不住地使眼色:“對,我很久沒回來了,記得嗎?”

乍得維愣在原地。

“希——二十四,你,你怎麼在這兒?”

“對,我在這兒,”希萊眉飛色舞,展示著自己的十二根手指,“就在這兒,就像多年前一樣,記得嗎?”

乍得維嘿嘿一笑,頭疼不已。

“哦,對了,這位是,”希萊笑眯眯地拉過泰爾斯,“嗯,我的……朋友。”

“男朋友。”迦達瑪大娘在後麵幽幽道,不出意外收獲了希萊狠狠的眼刀。

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

乍得維一臉疑惑,但他隨即想起了什麼。

祭司對著泰爾斯細細端詳了幾秒鐘,突然臉色大變!

“殿——”

“對!”

眼見情形不妙,泰爾斯連忙開口:

“我是懷亞!是希萊的男——額,朋友!”

一邊的沃尼亞克不爽哼聲。

乍得維祭司聽得一陣頭暈,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緩和下來,可憐巴巴地望著希萊:

“好吧,道理我都懂,但是為什麼……”

乍得維話沒說完,希萊就一把將他扯走,到角落裡嘀咕起來。

好吧,原來如此,乍得維跟這個滿是殘障者的坑道……

泰爾斯遠遠地看著乍得維和希萊低聲爭辯著什麼,但前者顯然弱聲弱氣處在下風,後者則理直氣壯占據優勢,時不時指指泰爾斯和斯裡曼尼的方向。

而泰爾斯發誓,他不用地獄感官,都能隱約聽見,希萊提了至少兩次“你和平托爾老夫人”,每提一次,乍得維的表情就難看一分,顯得做賊心虛。

“懷亞,你們會留下來嗎?”一個甜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泰爾斯發了一秒呆,這才反應過來:“懷亞”是在叫自己。

他連忙回過頭,回答多蘿西:“額,是?”

但多蘿西歎了口氣。

“好吧,是我想多了,”這姑娘搖了搖頭,麵孔被叢生的毛發遮得嚴嚴實實,“你們,包括二十四,都是不一樣的。怎麼可能會願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呢?”

泰爾斯一時語塞。

他麵對這個看上去性格溫和,可是卻有特殊麵孔的少女,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你一定很愛她,對麼?”

泰爾斯又是一陣頭疼;

“什麼?”

“所以她才會這麼愛你,”多蘿西歎息道,“甚至願意把你帶到這下麵來。”

“不,你誤會了,”泰爾斯無比頭大,“我和她不是……”

但是多蘿西沒有理會他的辯解。

“要知道,從前,我們也有人把愛人帶來坑道,給他們看自己最糟糕的一麵,最糟糕的朋友。”

多蘿西的一雙眼睛晶瑩剔透,從毛發之間露出,直勾勾地盯著泰爾斯;

“但是大部分人,基本上在見過坑道裡的大家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泰爾斯怔住了。

多蘿西小心翼翼地探頭,意識到什麼之後又小心翼翼地縮頭,不讓正臉對著他:

“所以,懷亞,你,你還會回來嗎?回來看我們?”

泰爾斯沉默了。

他看著這個潮濕昏暗,還帶著陣陣惡臭的坑道,看著每個聚居點裡身體殘障或不全的人。

穀輪/span他又看向遠處,還在跟乍得維祭司談話的希萊。

他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會的,”泰爾斯的聲音響起,平和而溫柔,“我會回來的,多蘿西。”

他看向多蘿西,露出微笑:

“這地方很棒。”

多蘿西回望著他,幾秒後,她縮回原位,無謂一笑。

“騙人,這裡一點都不棒,尤其是對上麵的人來說——我知道的。”

但泰爾斯搖了搖頭。

“不,這裡很棒,真的很棒,”泰爾斯看著希萊自由自在地甩著無遮無掩的雙手,感慨道,“尤其對希——對二十四來說。”

多蘿西沉默了很久,這才歎出一口氣;

“書上說得沒錯——你是真的很愛她。”

書上?

泰爾斯一愣,但多蘿西已經蓋上了手上的一本愛情小說,轉身離去。

但多蘿西才離開不久,帶著瘤子,體態奇特的沃尼亞克就一屁股在泰爾斯身邊坐下。

“說吧,你的毛病是什麼?”

泰爾斯又是一怔:“啊?”

“你一定有什麼地方是殘缺的,不然你不可能看得上二十四,對吧?”沃尼亞克悶悶地對泰爾斯道。

啊?

泰爾斯抽了抽嘴角,隻能無奈地笑笑:

“好吧,她說了,我腦殘。”

“狗屁,”沃尼亞克心虛地望了一眼迦達瑪大娘的方向,放低聲音,“二十四,即便在我們之中,她也是最好的,她不會看上一個……腦殘。”

泰爾斯捂額歎息:

“我重申一次,她真的沒有看上我。”

“她讓你碰她的手。”

“什麼?”

沃尼亞克的表情陰沉下來:

“剛剛在下水道裡的時候,你牽了她的手。”

泰爾斯一愣;

“什麼?哦,剛剛那是緊急情況——”

“二十四從不讓任何人碰她的手,任何人”沃尼亞克悶悶不樂,有一搭沒一搭地捅著肩膀上的瘤子,“從第一天,從乍得維祭司第一次她帶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了。”

泰爾斯啞口無言。

“所以,你一定是哪裡有缺陷,對吧?”

沃尼亞克的話語裡帶著希冀,仿佛這個事實能幫助他放心:“才不得不找二十四,找……像我們這樣的人。”

泰爾斯看著他,久久不言。

“怎麼了?”

“你知道嗎,沃尼亞克,”少年歎了口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完整的。”

沃尼亞克一愣。

“隻是有些人的缺陷看得見,有些人,則看不見。”

泰爾斯出神道:

“對我而言,那些看不見的缺陷,才更可怕。”

沃尼亞克撓了撓頭,似乎不甚明白,又似乎有所觸動。

但他最後深吸一口氣,扭曲起滿是瘤子的臉。

“你知道,懷亞,出去之後,如果你敢對她不好,”沃尼亞克捏起拳頭,恨恨道,“我就,我就……”

沃尼亞克話到嘴邊,才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泰爾斯隻能禮貌地笑笑。

“我就天天去你家門口嚎喪!”沃尼亞克終於想到答案,惡狠狠地道。

啊?

泰爾斯不解地看著他。

“你知道,人,像我這樣的人,如果天天出現在你家,”沃尼亞克吞吐道,“那人們就會。就會討厭……總之,久而久之,他們就不願意去你家了,你會遭殃的,倒大黴。”

泰爾斯看著身形病態的沃尼亞克,怔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沃尼亞克嘟著嘴道。

那一瞬間,泰爾斯沉默了。

“但是,至少最近幾天留下來吧,地麵上很危險。”

泰爾斯皺眉:

“什麼?”

“你沒聽說嗎?血瓶幫和兄弟會開仗了,每天都有人死。”

“噢。”

沃尼亞克對他的態度很不滿:

“我是說真的!我們甚至發現了順流飄下來的屍體,脖子都被砍爛了!我們,你們,你和二十四應該留在這裡,等到危險過去。”

泰爾斯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

砰!

砰砰!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響起,在屍鬼坑道裡回蕩,無比刺耳。

一時間,坑道裡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看向一個方向。

“怎麼回事?”泰爾斯疑惑道。

砰!砰!砰!

敲門聲越來越急,顯然敲門者相當不耐煩。

沃尼亞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來,指了指一個漆黑的洞口,那正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沒關係,坑道不止一個出口,但都隻有自己人才知道,”長著瘤子的年輕人搖搖頭,一瘸一拐地走向洞口,“那是其中一個,我去開門。”

砰砰砰砰!

泰爾斯皺起眉頭,本能地覺察出不對。

這敲門的節奏也……太急了。

太狠了。

簡直就像,就像一頭野獸,在瘋狂地砸門。

砰砰砰砰砰砰砰!

獄河之罪燃燒起來,把泰爾斯帶入地獄感官。

沃尼亞克艱難地行進,他側過身子,擠進洞口,身影消失在台階上。

就在這一刻,泰爾斯感覺到了什麼。

他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

“等等,彆開門!”

但是太遲了。

啪嗒。

機括聲響起,大門打開的聲音從洞口裡傳來。

“嗯?你是誰?為什麼拿著刀子——誒,放開我,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洞口裡,沃尼亞克的聲音先是疑惑不解,隨後變得驚恐萬丈。

直到最後,他發出痛苦絕望的呼號,繼以人體落地的聲音。

聽見這聲音,坑道裡的人——希萊,乍得維,豪瑟,斯裡曼尼,以及其他所有人——都驚呆了。

踏,踏,踏……

洞口裡,腳步聲響起,在坑道裡回蕩。

離他們越來越近。

操!

泰爾斯神經一緊,他掙起身來,拔出身上的JC匕首,麵對漆黑的洞口。

不!該死,該死,該死!

泰爾斯恨恨地想。

他該早點認出來的!

沒錯,就在沃尼亞克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確認了。

不對勁的地方,是味道。

那先從門縫裡滲出,爾後在開門後猛烈湧來的味道……

是血腥味。

無比刺鼻的血腥味。

以及在地獄感官裡,無法忽視的——濃重殺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嚴陣以待。

腳步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近。

正如它帶來的血腥味。

“我剛剛殺了五個,不,是六個人,才找到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就為了找到一個人,一個人。說實話,我的耐性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洞口裡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

踏,踏,踏……

“現在,你們最好識相點。”

終於,在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中,腳步聲的主人走出洞口,在坑道的火光下露出真容。

“彆逼我殺更多。”

那一刻,泰爾斯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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