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瓶幫的會場倉庫裡,“幻刃”凱薩琳越眾而出,坐上方才弗格所坐的位置,隨意而散漫。
每個人都有隨性的時候,但在大多數人都不敢隨性的場合裡,隨性就變成了一種上位者的特權,能展現威嚴、特殊和權力,這一點,她從兩代鳶尾花公爵的身上都見到過。
當然了,至於衣服下的護甲、武器的係帶、袖爪上的機關、綁腿上的匕首、靴子裡的暗刃,包括這一趟前來翡翠城所挑選的隨從人手,這些真正關乎性命的東西,凱薩琳從來沒有也不敢隨性。
“在場的所有人,特彆是站在對麵的,聽著,而且聽好了。”
倉庫裡的血瓶幫眾們一陣緊張。
凱薩琳靠上靠背,享受著成為眾人焦點的快感,承受著倉庫裡向她投來的無數目光——震驚的、害怕的、諂媚的、精明的、警惕的、失望的、猶豫的、羞愧的、怯懦的——無論是從身前還是背後。
“你們有不少人都在翡翠城很久了,其中還有曾跟過我的舊部,你們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能在這座城市裡紮根,維生,獲利,乃至享受那麼一點點的尊重和富裕,所靠的是什麼。”
眾人麵麵相覷,尤其是站在紅蝮蛇身後,原屬翡翠城的幫眾們,他們無不目光猶疑,呼吸加速。。
“不是拳頭,不是刀劍,更不是不要命,”凱薩琳敲了敲桌麵,“而是規矩。”
許多人都曾因“凱薩琳”這個名字而對‘幻刃’本人的外貌有所期待,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恐怕要失望了:
凱薩琳從小就不是什麼美人胚子,之後的歲月也沒有給予她女大十八變的幸運,事實上,她姿色平平其貌不揚,笑起來時嘴唇還帶點歪斜,同時,二十幾年的黑道生涯還留給她粗壯粗糙的臂膀大腿,以及在許多男人眼裡近乎乾癟扁平,讓人“沒啥欲望”的屁股和胸。
但也正因如此,早年間,在翡翠城街頭的血瓶幫團夥裡,她才能真正被當做可用的人手和部下,曾經的老大們看上的是她的能力手藝、心性頭腦,而非臉蛋身材或者“屋裡總得有個女的吧”,正因如此,喝多了發瘋的團夥兄弟們看向她的目光,才能正常些。
嗯,相對正常。
畢竟,混在那樣的團夥裡,長得漂亮是一種不幸:在凱薩琳的記憶裡,她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同伴們,尤其是年紀增長容顏老去之後,下場都不怎麼樣。
但那不是凱薩琳。
不是。
不可能是。
現在,作為與兄弟會的一夜戰爭之後,血瓶幫裡最有勢力和聲望的大姐大,她,‘幻刃’本人淡定地坐在這裡,舉手投足,一呼一吸,都能令他人色變。
而她相當滿意這一點。
隻是總有例外。
“規矩?”
涅克拉狠狠呸聲:
“你是說,那份讓黑綢子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我們隻能乖乖遵守的停戰協定?”
他的插話,讓不安分的幫眾們再度聒噪叫囂起來——當然,有不少都是涅克拉自己帶來的人。
“這不公平!”
“去他媽的規矩!”
“我們又不是警戒官!”
“報仇!”
一片喧囂中,凱薩琳冷冷地剜了紅蝮蛇一眼。
這條毒蛇,真是越來越討厭了。
當凱薩琳收到報告,說涅克拉正帶齊人手,秘密前往翡翠城時,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甚至還有種“終於來了”的滿足感。
可惜,目前她還需要他。
就像對家的兄弟會裡有羅達和費梭這樣的人一樣,血瓶幫有了涅克拉,幫裡那些難服難管,不好控製,鐵定會鬨出事情的逼崽子們,才有個去處。
方便推出去擋箭。
二十幾年,她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位置,從一介街頭慣偷,混成血瓶幫屈指可數的老大,她必須精打細算,用儘每一個人的每一分價值。
砰!
“規矩,”一片混亂中,流浪者弗格重重砸響桌麵,“規矩就是,誰他媽再敢在我們說話時開口插話,就負責去喂我的魚。”
話音落下,倉庫裡頓時安靜下來。
弗格這才冷哼一聲,他來到凱薩琳的側首,很自然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凱薩琳看著弗格坐下的動作,微不可察地蹙眉。
幾秒後,幻刃扭過頭,沉聲繼續:
“好啊,那就去啊,不服氣的人,去跟著紅蝮蛇,找兄弟會拚命……”
涅克拉陰狠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贏,但我肯定知道一件事,”凱薩琳冷冷道,“當你們殺成一團,翡翠城街頭血流遍地,秩序混亂,規矩不再,把所有以為翡翠城很安全的市民嚇成縮頭烏龜……”
凱薩琳一個個看向紅蝮蛇身後的人。
“沒錯,你們也許不怕,可當商旅不再停留,貨物不再經過,市場開始蕭條,店鋪工坊一家家破產,人們兜裡的錢袋一個個變扁變癟,你們還去哪裡收保護費和辛苦費,去找誰參一份股,去哪裡搞你們的走私和假貨?桑加雷,你的鬥狗和鬥雞,古鐵雷斯,你的拳擊比賽和恐嚇生意,加曼迪亞的賭場,還有羅傑你那帶味兒的小生意……沒了這些,你們要從哪裡搞錢去養你們手下那群饑腸轆轆的崽子,好讓他們繼續叫你們老大?是去搶空明宮還是翡翠軍營?還是圍條紅頭巾,喊聲‘血瓶幫萬歲’就能當飯吃?”
紅蝮蛇身側的不同麵孔,特彆是那些有頭有臉的老大們——糞蛋羅傑,搞黑拳的古鐵雷斯,管賭場的加曼迪亞,街頭生意的塔瑞米,主營畜牧生意的桑加雷——聞言麵麵相覷。
“到時候,莫說空明宮裡的大人物了,甚至根本不用翡翠軍團和警戒廳出手,”凱薩琳彈了彈袖爪,響聲清脆,“你們就他媽窮困餓苦到要自相殘殺了。”
“餓極了的食人魚。”弗格冷笑一聲。
“我這幾年都在王都,支起一夜戰爭留下的爛攤子,說實話,那兒的弟兄們可比你們慘多了,遠沒有這兒躺著數錢來得舒坦。”
凱薩琳坐在椅子上,環顧一圈,嘴角冷笑:
“所以有誰想把這裡也變成那樣嗎?如果有,為什麼不撈上武器跟我去永星城?彆怕啊,在那兒可是全國矚目,想要揚名立萬可快了,也許你就是下一個八大乾部也說不定?”
不少本地的幫眾神色動搖,不自覺地左顧右盼,喉頭聳動。
紅蝮蛇帶來的人手則齊齊蹙眉,越發警惕。
“當然,”凱薩琳後仰著翹起腿,冷笑加碼,“在那兒丟掉小命也挺快——不過一夜的事兒。”
“但是,大姐頭……”
糞蛋羅傑猶豫著開口,叫出了以前跟過凱薩琳的人才能喊的稱呼,但後者舉起一隻手,阻止他說下去。
“你們以為我在堅持什麼迂腐的騎士精神,在乎那張停戰協定裡的‘規矩’?哈哈,不。”
凱薩琳前傾身體,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麵,語氣漸狠:
“吃飽飯,護好食——這TM就是最大的規矩。”
倉庫裡鴉雀無聲。
“至於你,小紅,你這不是在替他們出頭,也不是找黑綢子報仇,而是教他們挖自個兒的根,”幻刃呸了一聲,“在自家盤子裡拉屎。”
涅克拉死死瞪著凱薩琳,難以置信。
這該死的婊子。
每一次,每一次……
唰!
一道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凱薩琳彈出手上的袖爪。
“現在,”凱薩琳的袖爪在桌上拉出劃痕,她看向每一個參與嘩變的人,“顯然,有些人需要被好好教教規矩了。”
此言一出,許多幫眾們內心一寒,不少人下意識地尋找出口。
紅蝮蛇再也忍耐不住,他舉步上前:
“夠了,什麼TM規矩!要殺要剮一句——”
砰!
凱薩琳擂響了桌子,打斷了他。
“但是,看在過去的份上……”
凱薩琳眯起眼睛。
“或者說,看在曾同戴一條紅頭巾的份上,不論今天在場的人,有誰是自己起了歪心思,主動聯絡紅蝮蛇,或者誰是被他蠱惑,鬼迷心竅才進了蛇窩,抑或臨了心思活泛,想要渾水摸魚……”
刷地一聲,幻刃出人意料地收起了袖爪,她鋒利的眼神裡泛出笑意。
“從開始現在,隻要願意放下武器,站回我身後來,不管是誰,我一律網開一麵,既往不咎,”凱薩琳好整以暇,她身後的親信下屬則表情狠厲,“我們依舊是幫裡的好兄弟。”
此言一出,倉庫裡響起交頭接耳的私語聲。
“好姐妹。”弗格坐在她身側,幽幽加了一句。
凱薩琳歪了歪頭,不置可否:
“怎麼樣?”
那一瞬,紅蝮蛇明白了什麼。
不。
涅克拉難以置信地回頭:左右兩邊,越來越多的人避開他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凱薩琳帶來的精悍人手,默默盤算。
竊竊私語中,即便是再心如死灰,覺得對方不可能放過叛徒,從而打算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此刻也在心底裡燃起一絲希望,禁不住開始猶豫,彼此交換眼神,試探態度。
穀品/span不!
“早點醒悟吧,諸位,”場記弗朗戈表情愉快,“看不清形勢嗎?”
“這幫人呐,不知足。”壞鞋匠賈加搓了搓手套,嫌惡地道。
“快點吧,”弗格冷哼道,“我的魚餓著呢。”
倉庫裡的緊張氣氛化作滿滿壓力,一時間全數壓在紅蝮蛇一方。
終於,一位幫眾長歎一口氣,他收起武器,舉起雙手,繞著圓桌,來到凱薩琳和弗格這邊。
“大姐頭,我,我不是故意……”
但凱薩琳隻是微微一笑,讓他不必再說下去。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第四第五個……越來越多的人,特彆是翡翠城本地的幫眾們放下武器敵意,或緊張沮喪,或諂媚忐忑地繞過圓桌,來到凱薩琳身後。
而紅蝮蛇隻能憤怒地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
“我能,我能站在中間嗎?”
剃頭匠巴爾塔和他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圓桌邊緣,他看看紅蝮蛇又看看凱薩琳,舉起雙手無奈一笑:“你們看,我隻是個……剃頭的。”
此言一出,雙方幫眾們都發出不屑的噓聲。
凱薩琳微微蹙眉,紅蝮蛇則狠狠呸聲。
下一刻,紅蝮蛇身側,羅傑深吸一口氣,也收起武器,帶著手下走出了隊列。
“大姐頭,我,我不是對您不滿……但是我的手下被黑綢子……”
“我明白,羅傑,”凱薩琳微笑著,渾不在意,“我全都明白。”
此言一出,羅傑不知為何心安許多。
凱薩琳向身邊的座位示意:
“坐。”
羅傑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紅蝮蛇之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前,加入了凱薩琳的陣營——當然,在弗格耐人尋味的目光下,他不敢坐下。
管理街頭生意的塔瑞米咳嗽一聲:“額,涅克拉老大,這隻是幫內的分歧,對吧?我相信我們能好好處理……”
紅蝮蛇猛地扭頭,目光陰冷:
“要滾就快。”
塔瑞米麵色一變,急匆匆地走到凱薩琳那一邊。
“塔瑞米,”跟紅蝮蛇不一樣,幻刃笑眯眯地寒暄道,“聽說你又換老婆了?”
“是的,大姐頭,”塔瑞米臉色僵硬,“噢噢,上一個我妥善安置好了,請教士寫好了離婚文書,到公證廳留檔,還分了她不少財產……”
凱薩琳抬了抬下巴:
“坐。”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人離開紅蝮蛇一側,重新加入凱薩琳和弗格。
此消彼長,倉庫裡的形勢瞬間顛倒,不多時,紅蝮蛇一方就隻剩下他從王都帶來的直屬人手,以及幾位一開始挑頭的本地老大們——加曼迪亞、桑加雷、古鐵雷斯,但他們也表情難看,目光躊躇。
可惡。
隻剩下孤零零幾個人的紅蝮蛇涅克拉緊咬牙關,滿目不甘與憤怒。
這本該是一場意料之中的奪權。
但為什麼,為什麼!
凱薩琳則對他報以大度的、贏家對輸家的微笑,寬容而慷慨。
且隨性。
“我聽聞過幻刃凱薩琳的名聲,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角落裡,哥洛佛眯眼看著場中的對峙,低聲道。
無論是她先知先覺,反客為主,還是她抓住這幫人造反的軟肋,一語擊破他們的狂妄和幻想。
“那是,那可是幫裡的元老,強大堅韌的戰士,在王都力抗黑劍多年,依舊屹立不倒的……”齊米卡斯滿眼崇敬,盤算起一會兒怎麼湊上去搭話,“凱薩琳老大啊!”
“你之前是不是也是這麼說紅蝮蛇的?”
“不可能,我怎麼會看上紅蝮蛇這種挑撥離間的小人……一定是你記錯了!”
另一邊,羅爾夫呆呆地望著場中的凱薩琳。
當然。
她當然名不虛傳。
那可是大姐頭。
無論過了多少年,她依舊那麼強大,那麼有魅力,依舊是大家夥兒毋庸置疑的頭兒……
隻是,隻是他自己……
羅爾夫下意識地伸出手扣住小腿,感受著金屬的冰冷。
涅克拉死死地盯著凱薩琳,眼中怒火燃燒:
“凱薩琳,你個沒逼的刀婊子。”
幻刃聞言一怔,隨即一笑。
刀婊子。
真是熟悉的,十幾年沒聽見的老外號了啊。
“我說了,隻要願意站過來,我既往不咎,”凱薩琳毫不在意,“當然包括你,涅克拉——我們依然是好兄弟?對麼?”
紅蝮蛇臉部抽動。
他的內心裡,理智告訴他,這一趟,措手不及又強弱懸殊,是他輸了。
也許該服軟了,留待下一次?
但是本能又告訴他不可以:今天發生的事情勢必傳遍血瓶幫。
眾目睽睽之下,他隻要踏出那一步,走到凱薩琳身後,那下次,他再想走出去,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紅蝮蛇繼續掙紮著。
但凱薩琳不再看向他,而是轉向涅克拉身後,語含深意:
“或者,其他跟著你千裡迢迢,從王都或者其他地方,來到這兒的弟兄們?”
話音落下,紅蝮蛇身側的一位親信手下歎了口氣,他舉起雙手走向凱薩琳:“好吧,我也投降。”
凱薩琳嘴角微彎。
“如果你能活得下來。”這位幫眾手下淡淡道。
凱薩琳表情一變。
下一秒,這位走上前來的幫眾猛地張開雙臂!
隻聽唰地一聲輕響,他的手底下飛出兩把形如輪盤、盤周帶利刃的罕見兵器,旋轉著直撲凱薩琳!
“大姐大!”
“小心!”
“不!”
驚呼聲中,凱薩琳瞳孔一縮,她迅捷起身,袖爪從她的右臂探出!
鐺!鐺!
手臂來回,爪刃翻飛,凱薩琳疾速又從容地擊飛兩把輪盤利刃。
但就在其他人以為危機過去的時候,凱薩琳又是麵色一變。
下一刻,其中一把被擊飛的輪盤利刃在半空中去勢一滯,詭異地折返回來!
凱薩琳咬緊牙齒,袖爪再出,卻發現這古怪的兵器在空中一顫。
很快,盤周的六柄利刃伸長一截,朝著不同的方向一折,猶如探出了不同的肢體,它如有生命般揮動其中一柄利刃,格開凱薩琳的袖爪,借勢“蹦”向凱薩琳!
凱薩琳怒喝一聲,她左手抽出一把尖刀,雙臂和肩膀發出“喀拉”聲響,旋即以古怪的姿勢和角度揮刀甩爪,速度驚人,乃至留下殘像幻影!
叮!當啷!
幾道清脆的響聲過後,多麵夾攻之下,眼前的古怪兵器終於崩裂散架,摔向地麵。
但凱薩琳心生警兆,目光一轉:
隻見第二把輪盤利刃在桌上一彈,同樣疾速變形,伸出‘六肢’利刃,朝她電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