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血族客人的離開讓不少人放下心來,也令泰爾斯鬆了一口氣:至少王國秘科沒在這些詭異族類的身上打主意,否則“吸血鬼襲擊爭鋒宴,空明宮恐怖大屠殺”,這消息光是聽標題就令人皺眉。
可問題是……
泰爾斯打量起來來往往的各國賓客:國王旨在終結詹恩的公爵生涯,摧毀凱文迪爾家族的根基,可南岸領這麼大,翡翠城這麼複雜,搞砸一個宴會又能怎麼樣呢?
但這想法非但沒有讓他放下心來,反而令王子更加不安。
沒錯。
心底裡的聲音告訴他:他一定有彆的手段。
所能造成的傷害,遠不是這個宴會能給予的。
“我聽聞泰爾斯殿下年少早慧,風姿俊雅,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我們商會和中央領的同好們有良好的合作,他們供材,我們加工,未知殿下您是否有意……”
“聽聞殿下是來尋良緣的,未知您與希萊小姐相處如何?”
作為宴會主人的詹恩離開之後,孤身一人的泰爾斯很快成為各方賓客的新焦點,向他搭話攀談的人包括異域的來使,本地的豪族巨商,翡翠城麾下的封臣和高級官僚……
泰爾斯不得不祈禱詹恩趕緊回席——至少凱文迪爾的家主能分擔走大部分的火力,有意接近的王子人們也克製謹守,不敢表現得過於明顯。
不,開什麼玩笑。
星湖公爵想到這裡就搖搖頭:小花花帶給他的糟心事還不夠多嗎?
而來拜訪泰爾斯的人裡,甚至有來自王國敕封的十三望族貴賓:
艾奇森·拉西亞伯爵及其長子從澤地出發,代表以“四翼巨蜥”為家徽的拉西亞家族拜訪泰爾斯王子。但他們父子俱都性格沉悶,拙於開口,除問候之外,回話時大部分句子都不超過三個詞,這使得談話難以為繼,場麵尷尬不已。所以當一首激昂熱情的宴會曲目響起,蓋過談話的聲音時,三人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東海領鹽壁港的諾亞·哈維亞伯爵先恭喜王子得封星湖堡,又提及自家與星湖的淵源:四個世紀之前,他的祖先是“登高王”還在星湖堡時的小小侍從,爾後進入王室衛隊,在埃蘭一世薨逝後的宗教戰爭——‘祭教之爭’中支持落日教會和“斬棘”托蒙德王子,據聞哈維亞於千步之外當空一箭,射殺敵陣裡自稱落日化身的神殿偽主祭,贏得斬棘一句震撼星辰的名言“此弓射日”,這才在戰後敕封伯爵,傳下“射日之弓”的赫赫威名。
從刀鋒領趕來的長青島伯爵,布魯斯·修卡德爾邀請泰爾斯有空前往長青島作客,雖然海路遙遠,但伯爵的妹妹,已故第三王子班克羅夫特的妻子,已經孀居島上近二十年,若夫家的晚輩親人能前去探訪,她想必會非常開心。
相比之下,星湖衛隊的其他人倒是漸漸進入角色,就連米蘭達都脫離了貴婦群體,開始應付一群爭獻殷勤的男人。
哥洛佛來了一次,向他報告說宴會一切正常,另一個角落裡的羅爾夫也向他打出“沒啥”的手勢,在這宴會裡如魚得水,據說已經聚集了一幫人,開始講“泰爾斯王子舍己為人保家衛國二三事”,而泰爾斯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大概是星湖堡眾人在此等狂歡氛圍下疲於應付,第二天起不來床,
但很可惜,唯有他,不是來享受宴會的。
廢黜公爵。
毀滅詹恩。
想到這兩個目標,泰爾斯就眉頭緊蹙。
王國秘科還沒有出手,或者說,其實已經出手了但他不知道,但無論事態如何發展,泰爾斯的目標不會改變——
“啊,姐妹,這豈非我們心心念念的殿下!”
“對,姐妹,正是讓我們魂牽夢繞的人兒!”
熟悉又恐怖的嗓音一前一後響起,泰爾斯下意識地一顫!
不。
一個嬌媚的聲音在他左後方響起:
“上回分彆喲太匆匆……”
另一個聲音從右邊傳來,侵略性十足:
“此番相逢,宴會中!”
不,不不不——泰爾斯痛苦地搓了搓臉。
他必須承認,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想念離席的詹恩公爵了。
你到底乾什麼去了!
你快回來啊!
“殿下,您為何姍姍來遲?”
一個姑娘姿容嬌美,體態輕盈,她腰肢款擺地落座在泰爾斯左側,笑意盈盈。
“空留我們姐妹,孤獨一時?”
另一個姑娘妝容冷豔,發型犀利,她“咻”地出現在他右側,目光逼人。
泰爾斯用力地搓了搓臉蛋,搓出一個萬能的待客笑容:
“嗨,卡莎,琪娜!”
他強顏歡笑:
“你們今天太美了!我甚至無法移開目光!”
盛裝打扮的卡莎和琪娜一左一右,目光齊閃。
她們攀著泰爾斯的肩膀,向後仰去,湊到王子身後交頭接耳:
“他說我們美?”
“能說點我們不知道的嗎?”
“他說沒法移開目光?”
“因為他壓根連看都沒看!”
“那個,”泰爾斯不得不開口,“你知道我能聽見你們說話吧?”
但雙胞胎姐妹不理不睬,繼續在他身後說悄悄話:
“噫,虛偽!”
“嗬,男人……”
“那怎麼辦?”
“瞪他!”
語畢,兩位姑娘瞬間平移到泰爾斯麵前,並排而坐,對他投來看似嗔怪無奈,實則凶狠逼迫的眼神。
“好吧,”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投降,“我是說,卡莎,這身裙子很棒,顯得你身姿優美,琪娜,那個,發型讓人印象深刻,還有這……戰妝?”
兩位少女嗬嗬一笑,分彆執起兩把手扇,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卡莎的扇子上畫著她的側像,上書“智慧在左,卡莎湊巧也在左”,琪娜的則是“長劍向右,琪娜總是不向右”。
除此之外,兩把扇子底下還寫著同一行小字:
【哥哥是傻瓜,傻到姥姥家】
泰爾斯看見這個,眉頭狠狠一抽。
“可可愛愛的殿下在敷衍。”卡莎在扇麵上的眼睛一眨一眨。
“以及心慌,不安,害怕怕!”琪娜在扇子下悶聲笑道。
“其實他不用害怕。”
“因為我們沒想對他做什麼。”
“但如果真要做什麼的話?”
“哎,不行,姐妹,這裡人太多……”
“嗬嗬,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個小壞壞……”
“可是想想就覺得興奮呢……”
泰爾斯回過神來,麵色古怪。
但兩個少女躲在扇子後麵嘰嘰喳喳,肆無忌憚,仿佛這柄扇子能隔絕一切似的。
“啊,不可以,會玩壞的……”
“是他壞了還是你壞了?”
“噫,討厭!”
“你才討厭!”
卡莎和琪娜忽然心有所感,她們齊齊放下扇子,目光犀利地射向正前方!
“親愛的殿下!”
“哪裡走?”
正躡手躡腳準備溜走的泰爾斯腳步一僵!
卡莎就笑眯眯地湊上來:
“您就忍心這麼轉身?”
琪娜冷笑著逼近:
“您就如此任性扭頭?”
“就這麼穿著我們購置的衣服……”
“頭也不回地丟下我們,往前走?”
“噫!沒禮貌!”
“沒良心!”
頭疼的泰爾斯連忙否認:
“不,我隻是……等等,你們說,什麼衣服?”
王子麵色大變。
“沒錯!”卡莎捂嘴而笑。
“他曉得了!”琪娜喜上眉梢
“你喜歡我們為您挑選的組合嗎?”
“整整七套!”
泰爾斯連忙低頭打量自己的這套衣服:
“什麼?等等,可這不是孔穆托找到裁縫公會……”
卡莎扣住他的手腕,眨眼道:
“正是如此!”
琪娜扒住他的肩膀,舔舔嘴唇:
“多少沒錯!”
“但翡翠城裁縫公會的背後,無論是織染匠行會,還是成衣商會……”
“可是都有著卡拉比揚的股份,或者跟沃拉領大力合作呢!”
卡拉比揚的股份?
那就是說,我們……
泰爾斯想通了什麼,麵色煞白。
“還不止這一件呢,”卡莎興高采烈,“還有您的衛隊!”
“和您的手下!”
“生意興隆!”卡莎打了個響指。
琪娜邪惡一笑:“財源廣進!”
“不不不,”泰爾斯驚詫不已,他徒勞地扯著自己的衣服,“這一定是誤會了——”
“沒有誤會,殿下!”
“價格公道,定製成衣!”
“用料十足,童叟無欺!”
卡莎和琪娜扒住他的手臂,笑靨如花,異口同聲:
“您統共欠我們——二百二十四個金幣!”
二百二十四……
金幣……
那一刻,泰爾斯隻覺得有一盆冷水澆下,讓他從頭涼到腳。
下一秒,卡莎目光精明,琪娜則滿眼貪婪:
“殿下什麼時候結賬?”
“謝謝惠顧喲!”
“想怎麼給錢?”
“當然也可以不給!”
“隻要……嘻嘻嘻……”
“啊,姐妹你又在想壞壞的事了——”
泰爾斯機械地左右扭頭環視:馬略斯、哥洛佛、、孔穆托、保羅……每個人都穿得衣裝筆挺,人模狗樣。
我就說嘛,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不對,可是……
“可是這不是免費讚助的嗎?”泰爾斯咬牙切齒。
“呀,我聽錯了嗎?免費?”卡莎一臉驚訝地望著他。
“殿下,您,您就想這樣,穿走我們辛辛苦苦製作的成衣?”琪娜則泫然欲泣。
“居然還要說,這是我們免費送的?”
“嗚嗚,好傷心,可是,可是我們,卡拉比揚隻是小小伯爵……”
“地少民弱,勢單力薄……”
“領主繼承人還是個傻子……”
“麵對王室,又有什麼辦法呢?”
“想必大家都會這麼想的吧……”
泰爾斯越聽越頭疼:
“不,我不是強搶你們的衣服……隻是試穿……”
但琪娜壓根沒聽他說話:“但是姐妹,剛剛那個說法:殿下強搶了我們的衣服?”
卡薩眼前一亮:“咦?搶我們的衣服……啊,會引起誤會的!”
“沒錯!那他就百口莫辯了,最好改成‘強扒’……”
“啊,姐妹,我們真是天才,傳出去傳出去……”
泰爾斯隻覺得眼前一黑。
不,不能這麼下去。
他交叉雙臂,全力一揮!
“不!事實上,是我降貴紆尊,肯穿你們的產品!”
此言一出,兩姐妹表情一變!
泰爾斯喘了一口氣,咬牙道:
“今天之後,你們的商會就會以‘星湖公爵的禮服裁縫’而聞名,獲利的是你們!”
泰爾斯氣勢洶洶地盯著兩人。
卡莎和琪娜對視一眼,上身不動,詭異地向後平移兩步,重新開始講能讓泰爾斯聽見的悄悄話:
“呀,糟糕,姐妹,他看穿了!”
“不妙,姐妹,他有腦子!”
“沒錯!”
泰爾斯總算找回一點底氣:“所以,如果我說出去,王子很討厭這身衣服,穿著很難受……”
“那你們的生意……”泰爾斯冷笑道,“嘿,嘿,嘿!”
雙胞胎倏然變色。
“啊,他很狡猾!”
“他還很陰險!”
“所以是……你們欠我錢!”
泰爾斯吐氣揚眉,惡狠狠地送出手掌:“二百二十四個金幣——謝謝惠顧!”
下一秒,卡莎和琪娜再度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可是我們很窮!”
“我們沒錢!”
泰爾斯心中一梗。
不不不,這是惡魔雙胞胎的慣用把戲,他吃過一次虧,而他絕對不會上當……
“沃拉領國小民貧……”
“領主繼承人腦子還不靈光……”
“現在卻欠了您的錢!”
“好大一筆!”
卡莎顫抖著道:
“而您還逼我們還錢!”
琪娜捂著臉,傷心委屈:
“霸道十足,不容置喙!”
泰爾斯又覺得頭疼了。
“額,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王子搓了搓手,“這樣吧,這身衣服就算了,明天我讓他們送回去……”
但下一秒,卡莎就話語一變:
“所以,殿下,我們還不起……”
琪娜從指縫裡露出眼睛:
“那隻好,隻能,用彆的償還方式了……”
嗯?不對?
泰爾斯眼皮一跳。
“殿下,生意債,可否拿感情償?”
“咳咳,簡稱——情償?”
一秒之內,卡莎和琪娜雙雙變臉,眼神閃亮,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愛償?”
“或者肉償?”
“實在不行,我們吃虧點……婚償?”
泰爾斯愣愣地回望她們。
不對,不是,這個……
“嘻嘻,你看他的臉色,好想咬一口啊……”
“彆笑,嚴肅點!我們要矜持!”
就在此時,一個颯爽有力的嗓音突然響起,仿佛英雄從天而降:
“嘿,殿下!你在這兒!”
那一瞬間,卡莎和琪娜表情大變。
隻見兩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準確無誤地從兩姐妹後方出現,按住她們的肩膀。
“還有你們,好啊,”米蘭達帶著笑容的臉蛋從卡莎和琪娜上方出現,再向下硬生生擠開一道縫隙,湊進兩姐妹之間,“卡拉比揚的小姐們!”
泰爾斯驚喜交加,趕忙伸手,大有複興王在寒風戰役見到耐卡茹的態勢:
“啊!米拉!”
他親愛的米拉!
這一邊,卡莎和琪娜渾身一抖,滿麵驚恐!
“凶婆娘!”
“鐵處女!”
“預備役嬤嬤!”
“快跑!”
下一秒,兩姐妹默契轉身,甩開腳步!
但是一身盛裝的米蘭達不容反抗地扣住她們的肩膀,將瑟瑟發抖的兩姐妹扳了回來。
“那麼,殿下,兩位可愛的小妹妹,你們在聊什麼啊?”斷龍要塞的無冬利劍貓下腰,笑眯眯地問道。
“嗚嗚!”
“呀!”
“啊!”
“哇!”
卡莎和琪娜咬著嘴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想要脫離米蘭達的鉗製而不得。
“咳咳,那個米拉啊……”
看著瑟瑟發抖的兩姐妹,此刻的泰爾斯覺得自己的腰杆硬了許多:
“她們說,我們欠了她們二百二十四個金幣。”
米蘭達“噢”了一聲,饒有興趣地下望。
卡莎和琪娜臉色一變。
“沒有沒有,殿下!”
“那是您給我們做的宣傳!”
“是我們欠了你!”
“是我們的榮幸!”
她們賠笑辯解,時不時驚恐地看向米蘭達。
“於是她們還說,”泰爾斯咳嗽一聲,意氣風發,“要用彆的辦法償還,比如說……”
米蘭達“嗯”了一聲,眼神越發有趣。
“哪裡哪裡,殿下!”
“我們交情這麼好,一筆勾銷!”
“卡拉比揚家小底薄,經不起動蕩……”
“繼承人還是個白癡……”
“嗯嗯,雖然我對最後一句沒啥大意見,”米拉笑得無比燦爛,看在泰爾斯眼裡可靠又穩重,令他安心不已,“但既然債務糾葛如此複雜,那我們不妨來談談?你們知道,女孩之間的談話?”
言語間,她不容反抗地攬住兩位姑娘,親密無間。
“殿下,您介意嗎?”
泰爾斯如獲大赦,他立馬讓開一邊:
“當然不。”
卡莎和琪娜難以置信地望向泰爾斯:
“那狠心的殿下喲!”
“怎麼舍得把我們……”
“往火坑裡推……”
“往刀山上攆!”
泰爾斯腦殼又是一痛:怎麼這還能唱起來?
“這就是虐戀嗎?”
“這就是心痛嗎?”
“可是我們隻會更加愛您!”
“直到您把我們抱上——唔!”
“唔唔唔!”
“唔唔唔唔唔唔!”
幸好,米蘭達動作利落,不容置疑地扣住兩人的嘴巴,向泰爾斯眨了眨眼。
泰爾斯不敢再久待,他瞅準了空隙,溜出主宴會廳。
那一刻,奔向自由的泰爾斯感動莫名:
以後他要是當了國王,第一道命令就是給米蘭達封爵!
寒堡北境全是她的!
黑沙領也是!
想娶幾個男人就娶幾個男人!
女人也行!
泰爾斯一路溜到客人較少的望台,看著下方萬家燈火,籌備完畢,就等待著慶祝王後日的翡翠城,好歹喘勻了一口氣。
“你跑得太快了,腳步小一點,自然一點,否則客人們還是會發現的。”
泰爾斯一驚回頭。
“小花——詹恩?”
隻見月光之下,凱文迪爾家的年輕主人,南岸公爵,翡翠城城主,爭鋒宴會的主辦者,詹恩·凱文迪爾正靠在望台上的角落裡,一臉不屑地看著他。
“噢,你也在這裡——偷懶?”
泰爾斯突然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孤獨,至少還有個人在——嗯?
詹恩還是那副在他麵前不屑一顧的神情,但此時,這位年輕公爵的手裡拿著一根軟管,一端連著一個名貴的瓶子,另一端連著一個玻璃嘴。
隻見詹恩咬住玻璃嘴的一端,深吸一口氣,隨後開始吞雲吐霧。
“你在——抽煙?”
“水煙,”詹恩看著望台下的翡翠城,向他晃了晃手裡連著軟管的玻璃煙管,“沒見過嗎?”
泰爾斯聞見一股發甜的煙味,連忙搖手後退:
“不了,小孩子,咳咳,王子不能抽——”
“彆自作多情,這煙葉是從翰布爾進口的,我也沒打算給你抽。”
泰爾斯一滯,小臉一黑。
如果現在把他從這兒推下去……是不是就任務完成了?
泰爾斯惡狠狠地想著,瞄了瞄望台的欄杆和防護網,又看了看下方的高度。
但是你沒法收拾後續——心裡的一個聲音提醒他:
你為這個人,詹恩·凱文迪爾所代表的東西而來,而不是他本人。
泰爾斯隻能遺憾地放棄這個想法。
詹恩突然道:
“他們會打起來的。”
“啊?”
泰爾斯一怔:
“什麼打起來了?”
詹恩指了指主宴會廳裡,兩個正在大聲辯論的異國男子:
“那兩個男人,分屬草原上的兩個部落,一個是途達汗之子,另一個是博嘎汗之孫。他們在跟人介紹東陸的瑟裡大草原,但一個說它叫基瑟裡,另一個說的則是都瑟裡。”
泰爾斯眯起眼睛:
“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
詹恩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那片草原的稱呼是有曆史的:古獸人叫它瑟迪亞拉,意為‘無際青草’,古精靈稱為杜瓦裡,意為‘枯萎地’,帝國征服後,它才被統稱為瑟裡草原。
“終結之戰後,恢複古信仰的部落稱它為基瑟裡,意為‘天父草原’。受曦日神殿影響的部落則稱為都瑟裡——‘神之草原’。
“而不同的稱呼,就代表了你的立場。”
詹恩眯起眼睛:
“足以與相異者廝殺至死的立場。”
泰爾斯皺起眉頭。
“可惜,”王子道,“他們沒有盛宴領血族的魄力,或者至少是意圖。”
“跟那無關,”詹恩搖頭,“草原上的部落彼此競爭,他們注定針鋒相對。稱謂隻是一個恰好引發分歧的借口。”
“至於血族,霍利爾氏族隻是盛宴領上六支的其中一支,暗夜議會上的爭權奪勢從未平息,你以為盛宴領的每一個吸血鬼,都是和平主義者嗎?”
“不朽議會。”泰爾斯出言糾正道。
詹恩看了他一眼,並未反駁,也無肯認。
他隻是低下頭,又抽了一口水煙。
“你說,我們這段時間展現出來的敵對關係,應該沒人懷疑?”雲霧繚繞中,南岸公爵的語氣裡有些異樣。
泰爾斯抬起目光。
“從那個酒商,到空明宮門禁,再到吃穿用度,城內的謠言,再到你的人打刺探翡翠城,我的人處處刁難你們——我們就像兩條瘋狗一樣,可著一切可能的地方彼此撕咬。”
“我想是的,”王子點點頭,“簡直以假亂真。”
或者說,以真作假。
可惜你信以為真。
“這個夜晚,我一刻也沒有鬆懈,等待著你父親的猝然一擊,”詹恩輕哼一聲,放下水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額,”泰爾斯察言觀色,“什麼都沒有?”
“正是,”詹恩點點頭,目光微沉,“這宴會很熱鬨,很正常。”
月上中天,時間又過去不少,但宴會的氣氛似乎有增無減。
很熱鬨。
很正常。
“而很快,零點要到了,”詹恩盯著遠處一座造價高昂的名貴鐘表,“爭鋒宴將止於斯。”
泰爾斯陷入沉思。
“但是,”王子聳聳肩:“但是翡翠慶典足足有七天,不是麼?”
詹恩看了他很久。
“沒錯,七天。”
公爵點點頭。
“因此,我們就像屠宰場裡的兩隻狗,一邊靠著打鬥轉移注意避開威脅,一邊在忐忑不安中瑟瑟發抖,”詹恩又抽了一口水煙,冷笑道,“等待著頭上的那柄屠刀落下。”
“七天。”
泰爾斯盯著詹恩,突然明白了什麼。
對方來此抽煙,不是毫無理由的。
那一刻,泰爾斯看著眼前這個在望台上默默抽水煙的年輕男子,第一次想到,他也許不僅僅是風光無限的南岸公爵。
就在此時,宴會廳裡的兩位草原來客終於大打出手,引發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