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求娶(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954 字 2個月前

泰爾斯坐在座位上,卻感覺身體不像自己的。

他意識到,此時此刻的禦前會議室裡,隻有他一個人直麵國王。

無法充耳不聞,也不能低頭躲避。

“今晨,當北方軍情到達,事關龍霄城……”

凱瑟爾王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響起,少了議事廳裡的回聲和空曠感。

卻讓人更感氣悶。

“基爾伯特堅持要讓他的學生來旁聽,說這是王子的‘實務課程’。”

“然而即便在禦前,為你昨夜的鬨劇扯皮時,他都沒這麼著急過。”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感激與悵然同時湧上心頭。

“今天,鮑勃·庫倫特彆提到北方來的海賊日益猖獗,說他要重整輝港海軍,保護東海七港的貿易利益。”

凱瑟爾坐在主位上,不滅燈也無法照亮他身影裡的漆黑。

“廓斯德手下的人則一大早趕去農牧司,以準備為春耕購種為由,清查了本地到崖地領的糧貨出口額——大多是北地也有種植的糧種。”

泰爾斯努力吸進一口氣。

庫倫首相和崖地的獨眼龍。

“至於埃克斯特那邊……”

國王冷哼一聲,話語裡透露出不屑:

“麋鹿城的使團來到永星城很久了,但他們一直很沉得住氣,直到昨晚宴會後,才放飛了與國內聯絡的信鴉。”

“再造塔的那些北地人倒是手腳乾淨,抓不到把柄,可惜多伊爾家倒了黴,把私售糧貨的事情抖露出來。”

麋鹿城的豪爾赫,和再造塔的列維。

泰爾斯盯著桌上的地圖。

“你為那女孩兒前後奔走,以為做得隱蔽。”

鐵腕王的聲音突然束緊,像是散射的魔能槍,聚焦到泰爾斯的身上:

“實則一舉一動,無所遁形。”

泰爾斯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顯然,巴拉德室裡的茶水並不是為星湖公爵準備的。

“而我還以為你到了禦前會議,在外臣麵前能夠消停點,收起你那發情的尾羽。”

“顯然……”

“我低估了你,星湖公爵,或者說,北極星的決心。”

凱瑟爾王頓了一下,冷酷卻又諷刺地重複那個詞:

“為了……愛?”

國王的話音落下。

泰爾斯抬起頭。

“但是……”

少年下意識地反駁:

“那不是愛。”

不是……

國王的目光從昏暗裡刺出,無可阻擋地穿透陽光。

降臨在泰爾斯的身上。

“不是愛?”

他父親的回應帶著輕蔑:

“那就比愛還糟。”

“是對青春美色的欲望?還是對征服高貴女人的興趣?”

凱瑟爾五世的聲音如雷轟響:

“還是說,你就是頭趾高氣揚的種豬,隻能仗著根四處晃蕩的陽一具來尋找自尊?”

泰爾斯閉上眼睛。

過去六年裡,藏書室、英雄廳、盾區、用餐室、書房……無數的記憶場景在那個瞬間襲來,但無一有助於眼前的局麵。

但我們不是。

塞爾瑪。

不是。

少年握緊拳頭。

他努力地呼吸著,奮力驅趕那股過去六年都不曾感受過的不適。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如此難受,氣悶,失控,又煩躁不堪?

“不。”

泰爾斯抬起頭,艱難地開口抗辯。

“我和塞爾瑪,我們的關係很好,這沒錯。”

他頂住鐵腕王的冷酷目光,就像頂住絕日嚴寒的風雪,也頂住內心裡的瑟縮退意。

你不能逃避。

找到出路。

直麵他。

就像直麵過去的對手們:努恩王,查曼王……

“但在私人友誼之外,我對她……”

直麵他

直麵它。

直麵……他們。

泰爾斯深呼吸一口,終於說出那句話:

“我對她有責任。”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周圍的空氣流通了起來,一如他的話語和思考。

昏暗的室內傳來一句反問,並不比之前好多少:

“責任?”

泰爾斯發覺自己在輕輕頷首。

“沒錯。”

“六年前,我親手——不,應該說是您和王國傾舉國之力,將那女孩送上英靈宮的寶座。”

凱瑟爾王沒有說話。

少年對上國王的視線,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緒,堅定自己的語氣:

“整個星辰上下……”

“我們都有責任要負。”

王子似乎回到在埃克斯特麵對諸侯時的狀態,話語漸漸流利:

“而我不認為,這種責任是毫無意義的道德負擔。”

泰爾斯突然發現,巴拉德室其實有不少窗戶。

但通過它們進入室內的,是寒氣,而非光線。

“因為六年前的事情,那女孩兒天生親近我們,親近星辰。”

星湖公爵理清自己的邏輯,有條不紊:

“在埃克斯特,在龍霄城,在一個從利益到觀念都與我們格格不入的團體裡,這尤為可貴。”

國王紋絲不動。

唯有目光依舊。

“所以我相信,塞爾瑪是可以被信任且期待的。”

“我對她的關注和幫助,即便以王國的角度,也絕非沒有意義的付出。”

泰爾斯竭力把自己當作禦前的一介謀臣,話語自信而堅決,就像剛剛的梭鐸與裘可:

“如我所言,她足以成為星辰的盟友。”

他緊緊盯著自己的父親。

凱瑟爾王輕笑一聲。

“星辰的盟友?”

他嘶啞開口,像是猛獸從冬眠裡睜眼:

“還是你的弱點?”

弱點。

不知為何,泰爾斯突然想起很久未見的黑先知。

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我理解您的擔憂。”

他拿出全副武裝,打醒十二成精神,把眼前的人當作努恩和查曼那樣的大敵:

“有個康瑪斯人告訴過我:做生意不能隻看數字和利潤,有時候,還得做做口碑和人脈。”

國王哼了一聲:

“生意?”

但泰爾斯隻是一味繼續:

“哪怕在最普通的戰爭裡,我們的盟友也會被打擊,我們的朋友亦會被攻訐,我們的同袍同樣會被威脅。”

“而這不代表他們就是我們的弱點。”

泰爾斯束緊尚未度過變聲期的公鴨嗓,好讓自己聽起來更成熟理性一些:

“相反。”

“要獲取利潤,就要冒上相對的風險。”

“所以昨夜,為了我們的利益,我無法袖手旁觀。”

他必須堅決,必須肯定。

“因為我相信,那女孩將為我們帶來更大的價值與利益。”

泰爾斯望著那雙在昏暗中無比刺眼的眸子,努力舉起獨屬自己的盾牌。

凱瑟爾王沉默了很久。

久得泰爾斯連坐姿都僵硬了。

終於。

“我們。”

鐵腕王冷笑道:

“你用‘我們’來裹挾你的道理。”

“你告訴我,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下一刻,國王按住椅臂。

凱瑟爾從昏暗中來到陽光下,像一尊石像般露出他的身形,他的麵孔,他的眼神。

以及衣飾上的九芒星標誌。

比泰爾斯領口的標誌還要明顯。

“但你自己呢?”

不知為何,國王的這個動作讓泰爾斯寒意激湧。

一如凶獸從霧中露出指爪。

“你自己的感覺,你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喜好……”

隻聽國王冷冷道:

“你自己又在哪裡?”

我自己在哪裡?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不去想其他,順勢回話:

“我就在‘我們’之中。”

“如果在王國的利益和立場之外,還能兼顧真誠,不負我和她的私人友誼,那就皆大歡喜……”

但國王的回應如影隨形:

“不。”

凱瑟爾的話聲調平穩,卻自有難以撼動的威嚴:

“你是偽裝在‘我們’之中。”

泰爾斯眉頭一緊。

“因為你認為,我是個為星辰而生,理性冷靜,眼中隻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鐵腕王的話無比冷漠:

“鄙夷感情和衝動,隻計較利益得失。”

“所以你就絞儘腦汁,費儘唇舌,隻為偽裝成跟我相似的樣子,來麵對我。”

泰爾斯怔了一秒。

“以證明你的所作所為符合利益原則,符合政治考量,”國王的字句波瀾不驚:

“好讓我信服你的說辭。”

“從而放過你的恣意妄為,放過你那位女朋友。”

泰爾斯待要反駁,然而鐵腕王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底僵住:

“就像你慣用的伎倆:理解對手的手段,對方的邏輯,然後在他們的戰場上擊敗他們。”

凱瑟爾冷哼一聲,他輕輕搓動手指:

“以精巧算計應對努恩王。”

“以孤注一擲反擊查曼·倫巴。”

“用飛揚跋扈對付威廉姆斯……”

“或者像昨夜。”

“利用人性的弱點,與凱文迪爾家的小子隔空博弈。”

泰爾斯愣愣地注視著對方。

他知道。

國王的話在泰爾斯的腦子裡回響。

慣用的伎倆……

偽裝成跟他相似的樣子,去麵對他……

少年突然有種錯覺,覺得此刻的自己從上到下,都被剝得精光,正赤身果體地站在國王麵前。

無所遮掩,無可適從,無法逃避。

“但有些事情是偽裝不了的。”

凱瑟爾五世抬起眼神。

“正如昨夜。”

昨夜。

泰爾斯瞳孔一動。

鐵腕王遠遠地盯著他。

那種感覺又來了。

那種無論是努恩王還是查曼王,都沒有給過他的壓抑。

那種舉手投足如千斤壓頂,張口欲言卻如鯁在喉的無力。

“為什麼?”

國王輕聲開口,卻難以招架:

“昨夜,你為什麼拿自己冒險?”

“親自下場,還樂在其中?”

泰爾斯眼前仿佛出現了重影。

那是安克和多伊爾的麵孔。

少年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力,竭力解釋:

“昨夜的宴會,情況棘手,進退兩難,如何選擇都不妥當。”

“所以我親自下場,是為了走出第三條路,為了向他們展示一個截然不同的泰爾斯·璨星,好讓我們……”

但就在此時。

“謊言。”

泰爾斯的話頓住了。

“你親自下場,不是因為‘我們’。”

凱瑟爾王遠遠注視著他,那樣子就像在看一盤棋局:

“而僅僅因為你。”

“你想同時挽救棋子和棋局。”

泰爾斯心中一寒。

“因為這就是你。”

“無論任何事,你都總想找到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法,一個完美的選擇,符合你心裡的最高期待。”

“最好無波無瀾,無傷無害。”

“避開你最不願麵對的醜惡與犧牲。”

泰爾斯越發覺得呼吸滯澀。

“我——”

他想要開口說話,緩解壓力,然而……

這沒用,泰爾斯。

少年徒勞地開合嘴唇,苦澀想道:

沒用。

他知道。

泰爾斯恍惚低頭。

而就像他說的,你無所遁形。

沒有借口。

“可我不明白的是……”

國王的話還在繼續:

“難道該死的命運,不是每一次都給了你該死的回應嗎?”

泰爾斯一怔。

那一刻,凱瑟爾王的眼神似乎要剖開他的的胸膛:

“你在國是會議上大殺四方,卻受到更多人的惡意與猜忌。”

“你在龍霄城裡力挽狂瀾,卻捧起一位比前任還要可怕的大敵。”

“你在英靈宮裡為女大公發聲,卻把自己陷入眾怒所指的險境,不得不轉向更糟糕的盟友。”

“你在刃牙營地態度曖昧左右逢源,看似氣象更新,卻在昨夜的宴會上,被雙方不死不休的矛盾當頭棒喝,狼狽不堪。”

聽著這一件件親身經曆的往事,泰爾斯覺得身體越來越麻木。

是這樣嗎?

對於他的選擇……

命運,每一次都給了回應?

“正如昨夜,你英明機智地保下棋子和棋局,贏得立場和名聲……”

國王語帶譏諷:

“卻把屁股上的屎,留給了整個王國來擦。”

泰爾斯一頓。

更多的辯解從心底冒出,可話及嘴邊,卻無從出口。

“第三條路?哈,就像你習慣了街頭乞兒的意氣隨性,卻妄想王國血脈的地位尊榮。”

聽見這句話,泰爾斯不由一震。

“你遊走峭壁之巔,卻妄想天穹之景。”

“還覺得隻要悍不畏死,就能踩穩腳步。”

凱瑟爾的責問如利刃,一刀刀刻進他的心裡。

國王的銳利眼神離開泰爾斯的身上,望向虛空。

“正如你和那個龍霄城的女孩兒。”

而泰爾斯則任由至高國王的聲音鑽進自己的耳朵,無能為力:

“你告訴自己,出於價值和立場,一個強大的盟友能為你帶來利益。”

“但你還告訴自己,出於感情和欲望,一位心愛的情人令你甘願付出。”

下一刻,凱瑟爾王的話急轉直下:

“但若混淆了這兩點,流離二者之間,還自以為能遊刃有餘,左右兼顧。”

“那你就錯了。”

國王目色深寒,一字一頓:

“直到你明白,每一次,每一個自以為是的完美選擇,都有更大的代價。”

少年再度咽了咽喉嚨。

“我想,她——熾血女士已經在那一戰中,證明了她的價值和立場。”

泰爾斯校正著自己的嗓音,好讓自己聽上去不那麼茫然無措。

可不知為何,他的句子磕磕絆絆:

“她很強大……她能夠很強大。”

“她能為我們帶來利益……”

國王冷哼一聲。

“你知道,”他直視泰爾斯,寒聲道:

“我說的不是她。”

泰爾斯的身軀微微一晃。

鐵腕王諷刺地道:

“北極星。”

北極星。

又是北極星。

泰爾斯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厭憎這個稱謂。

就像他同樣厭惡此刻。

“那您呢。”

幾番掙紮後,泰爾斯的話終於幽幽響起。

“陛下。”

少年的聲音不大,音調也不陡,但卻像是曆經艱辛的無力質問:

“尊敬的姬妮女士,她是您的盟友,還是情人?”

昏暗中,凱瑟爾王的眼眸倏然一動。

周圍的空氣不再凝固。

卻多了一股雪崩前夕的緊張。

“而您真的像您說的那樣,是一個鄙夷感情和衝動,隻計較利益得失……”

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麵的大口喘息一樣,少年的話語波動起來:

“一個理性冷靜,眼中隻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能把一切分得清楚明晰,毫不混淆?”

凱瑟爾的目光銳利起來。

但泰爾斯辨認不出,那裡頭湧動的是怒火還是黯然。

可他卻突然意識到,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反駁他的父親。

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名為凱瑟爾王的石像在座位上動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帶著淡淡慍怒:

“你……”

但泰爾斯打斷了他。

“我是一個璨星。”

他奮力吸氣,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免於窒息,他還要狠抓自己的手心,才能維持聲音不至於變形:

“身為星辰王子,身為王國血脈。”

“如果我甚至不能為一個,一個因我而遭罪落難的姑娘負責。”

泰爾斯發覺自己控製不住話語裡的停頓,但他依舊努力說完:

“那在危難之時,關鍵一刻,我又憑什麼站出來,為我的王國與同胞負責?”

凱瑟爾王的眼神變了,裡頭透出一股彆樣的光芒。

泰爾斯死死盯著國王:

“沒錯,這與她無關。”

“隻與我自己有關。”

好幾秒過去了。

國王眼中的波瀾終於平息。

他重新望向泰爾斯,語氣肯定:

“你在乎她。”

泰爾斯一顫。

那一瞬間,少年竟然有些不敢再抬起頭,去看他的父親。

但他終須麵對。

就像剛剛凱瑟爾對他過往行為的質問。

他終須回答。

“我是在乎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如何。

他知道,他的話語是如何艱難突破了重重阻礙,道道關卡,才能從喉嚨裡堪堪發出。

就像他此刻的想法。

“她是我的真心朋友,是我的患難之交。”

“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同窗學伴。”

泰爾斯黯然垂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我當然在乎她,關心她,也許還挺……喜歡她。”

小滑頭。

凱瑟爾王沒有回應,連諷刺和不屑的哼聲都欠奉。

他隻是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從目光裡逼出堅定,逼走痛苦:

“所以那更不是愛。”

不必是愛。

更不能是愛。

開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泰爾斯內心一顫,感覺像是一腳踏空。

失重,失衡。

無所適從。

泰爾斯看著凱瑟爾王,在恍惚中努力喘息,刻意忘記其他。

直到國王淡淡的一句回複:

“是嗎?”

無波無瀾,無褒無貶。

泰爾斯閉上眼睛,旋複睜開。

“我很現實。”

度過之前的難受,泰爾斯終於能毫無滯礙地調整坐姿,帶著莫名的情緒,昂然抬頭。

“我是您的兒子,璨星的血脈,王國的繼承人。”

凱瑟爾王的麵龐在陽光下微微一動。

“我早已明白:我的命運注定充斥波瀾坎坷,滿布禍患不祥。”

泰爾斯微微側目,略微黯然。

“但就跟您一樣,我做出了選擇。”

下一刻,他重新看向國王,仿佛看向另一個自己,用古帝國語說出下一句話的主語:

“吾為星辰而生。”

國王默默地回望他。

巴拉德室裡沉默如昔,但空氣卻不再阻塞。

泰爾斯透出一口氣,仿佛衝破桎梏的囚徒,在陽光下奢侈呼吸。

少年咬緊牙齒:

“所以我更不會,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兒女之情,逾矩之心。”

將同樣的災難……

再帶給她。

“正因為我在乎她,在乎塞爾瑪,在乎我的朋友。”

凱瑟爾王不言不語。

泰爾斯混雜著痛苦和難受,說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話,將已經想通的事情再度確認:

“所以那絕不是愛。”

那不能是愛。

絕對不能。

那一刻,他仿佛脫離了桎梏的鳥兒,終於能放心大膽地振翅高飛,翱翔天際。

直到折翼墜地。

“你問我自己在哪裡,”少年公爵低聲開口,他突然喜歡上這間石室的昏暗:

“我就在這裡,在複興宮裡。”

“像您一樣。”

“父親。”

泰爾斯的情緒低落下去。

“而您不必擔心……她和我。”

話音落下,泰爾斯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汗流浹背,呼吸急促。

遠非星湖公爵該有的儀態。

室內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似乎要為這段剖白留出足夠的時間。

直到其中的意蘊被徹底理解。

“她很好?”

凱瑟爾王突然開口,讓泰爾斯一驚。

但少年隨即陷入黯然。

“我不知道。”

他閉眼旋複睜眼,努力消除一切表情:

“我也……不想知道。”

巴拉德室裡徹底安靜下來。

仿佛過了很久。

終於,國王的身形在光線裡主動後撤。

他重新坐進座位的陰影裡。

麵孔不複得見。

唯有王者之聲,遠遠傳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

凱瑟爾王的話語鋒利如昔,刻薄如故,卻不再有那股刺痛感。

“為什麼你的理智,跟你的愚蠢,不相上下。”

“為什麼它們同在一個腦子裡。”

國王冷哼道:

“還能相安無事。”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出神地坐在長桌旁。

就在剛剛,少年有些明白了。

有生以來,他直麵過三位國王。

努恩王的縱橫手段剛柔並濟、恩威交加,如大海般深不可測,難以度量。

查曼王則以切實可見的利害逼迫他,威脅他,有若刀鋒抵頸,芒刺在背。

但眼前的凱瑟爾五世。

鐵腕王。

他與前兩者全然不同。

作為星辰的至高國王,他沒有高談闊論,不會豪言壯語。

但凱瑟爾卻有一種更詭異可怕的能力。

靠著這種能力,他隻要寥寥幾句話就能超越恩威與利害,直擊內心,抓住最該死的要害。

逼著泰爾斯去麵對真實的自我。

平淡無波。

卻痛徹心扉。

國王伸出手,撥動了桌上的一個搖柄。

巴拉德室的門打開了。

幾個陌生的王室衛隊成員出現在門口,一人越過他們,走進室內。

是那位來自秘科的刀疤男子。

但泰爾斯恍若不聞,隻是麵無表情地陷在自己的座椅裡。

“帶他出去,”凱瑟爾王的聲音無情地響起:

“讓他看看,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泰爾斯恍惚抬頭:

“什麼?”

“彆磨蹭,”國王重新低下頭,翻開下一份文件:

“巴拉德室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記得你今天的話。”

接下來的事情,泰爾斯不太記得了。

他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恍惚著走出巴拉德室。

也不太記得那位刀疤男子是怎麼僵著臉背著手,生硬地道歉說王命難違,但馬略斯勳爵暫時走不開,煩請殿下跟他走一趟。

直到泰爾斯走神地跟著他,從一處側門出宮,上了一架馬車。

“我們這是去哪兒?”

感受到車廂的晃動,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的泰爾斯回過神來。

“王國秘科,殿下——陛下的命令。”

他的對麵,麵貌凶惡的刀疤男子一邊撓臉一邊回答。

秘科。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但他發覺了更不對的地方。

眼前的這個刀疤男……

他的嗓音,變得不一樣了?

注意到王子的眼神,眼前的刀疤男子卻微微一笑,伸手將自己的臉皮撕開。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見,殿下。”

眼前的人扔掉帶著刀疤的偽裝麵具,低頭搗鼓著眼睛,嗓音輕鬆詼諧:

“近來可好?”

泰爾斯怔住了。

原來是他。

“您看著不大高興,怎麼……”

他的老熟人,荒骨人拉斐爾·林德伯格,在馬車裡睜開一雙黯紅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泰爾斯:

“剛剛被女朋友甩了?”

泰爾斯麵色一僵。

“拉斐爾。”

心情本就不好的王子向後仰去。

“你再廢話一句……”

星湖公爵直直盯著車廂頂,麵無表情地道:

“我就去求娶尊貴的米蘭達小姐。”

拉斐爾的臉色垮塌下來。

於是馬車徹底安靜了。

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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