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重生(下)(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973 字 2個月前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

一陣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長笑聲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起來。

薩克埃爾抬起頭,向前一步,走進了火光的範圍。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王室衛隊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罰騎士,薩克埃爾低聲長笑,蹣跚著走來。

但這遠不是讓他們驚訝的理由。

不知何時起,強硬難敵的薩克埃爾,已經是淚流滿麵。

“你很聰明,殿下,”薩克埃爾的聲音哽咽而嘶啞,胸膛抖動不休,他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泰爾斯:

“甚至太過聰明了。”

他緩緩舉起斧刃。

這讓剩餘的人下意識地嚴陣以待。

“你知道在這個陰森的地牢裡,被我盯上就絕無幸理。所以你放棄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訴諸政治手腕。”

泰爾斯微微吃驚。

薩克埃爾的聲音很嘶啞,滿布絕望與哀愁,就像失去最後希望的傷員。

“你知道我跟這些人的關係,所以你特意把他們放出來,你讓他們與我對峙,從中觀察,收集情報,在蟄伏與準備中尋找機會。”

他一個一個人地掃視過去,看著每個衛隊成員的眼神都飽含痛苦與矛盾的感情。

“從相遇到現在,你看似狼狽奔逃,弱小不堪,實則心有成計地步步緊逼。”

“從塞米爾、巴尼再到納基,你的旁敲側擊和推波助瀾,都讓你一點一點靠近當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點,我所在乎的事物。”

薩克埃爾說著,環視著周圍,帶著淚痕苦笑出聲。

“我……”泰爾斯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當啷!

一聲脆響。

薩克埃爾的斧刃落地。

這一刻,在所有人不無驚訝的目光下,薩克埃爾終於顯現出罕見的疲態和蒼老。

跟剛剛一樣,仍然是他一個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對立麵。

以一對八。

但現在……

薩克埃爾抬起眼神。

可現在……

他眼前複數的人影漸漸模糊,最終聚焦成最前方的那個年少而狼狽,卻沉穩莫名的身影。

薩克埃爾靜靜地看著泰爾斯,在淚水中勾起一絲苦澀與悵惘兼備的笑容。

不知從何時開始……

已經變成一對一了啊。

薩克埃爾在心底裡輕歎一聲,把目光從舊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們已經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變為了最驕傲的存在。

星辰王國的……

至高王室衛隊

這一刻,薩克埃爾不知道為什麼抑製不住自己眼中的淚水,也不知道為什麼填補不掉他心裡的空洞。

他隻是癡癡地望著眼前的泰爾斯。

如果他不是那樣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薩克埃爾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穩住。

“你真誠又無情地逼問真相,把他們一個個逼入絕境,現出本性,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細節。”

薩克埃爾越說越急,表情越發沉重絕望。

“然後,你像個救世的聖人一樣,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給予他們原諒,解下他們的重擔。”

“更重要的是……”

“你變成了他們心中的精神支柱,徹徹底底地,把自己跟他們綁在了一塊。”

泰爾斯心中苦澀。

他隻能強忍著不去看周圍人的表情。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絕望地盯著此刻表情複雜的泰爾斯:

“你對他們而言,已經不隻是一個初次見麵的王子了。”

刑罰騎士失落地繼續道:

“你是納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服刑人的安慰者,你是他們所認可的璨星王子,更是願意冒險來為我揭開誤會的高尚者。”

“我如果殺了你,就等於摧毀了他們全部——從身體到精神。”

薩克埃爾捂住自己的淚水,在抑製不住的抖動中苦笑道:

“偏偏這一切看著是如此順理成章,挑不出一點毛病——哈哈哈。”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

“薩克埃爾……”

可是刑罰騎士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在剛才,當我還是一個惡人的時候,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打得骨斷筋折,再殺了你。”

薩克埃爾放下手臂,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狠勁,讓其餘人一陣緊張。

“我可以在事後以惡人的身份,承受他們的憎恨。”

“我可以那樣活著,可以那樣死去,我已經那樣過了十八年!”

“十八年!”

薩克埃爾低聲咆哮著。

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靠上牆壁。

地牢裡一陣難過的寂靜。

薩克埃爾的表情慢慢變得灰暗。

“但剛剛的那些話,那些你為我辯解的話,你不是說給我聽的。”

“你是說給他們聽的。”

薩克埃爾抬起頭,看向每一個同僚。

不知為何,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著難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讓他們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們的這些感情,把它們變成了對付我的武器。”

刑罰騎士的聲音越發苦澀,聽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為你知道,從這一刻起,當我從他們的臉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對叛徒的憎恨,而是對長官的歉意與敬意的時候……”

薩克埃爾靠著牆,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腦袋,氣息斷續。

“而你明白,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

薩克埃爾悲哀地盯著腳下的斧刃,仰天開口,在喉嚨間發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麵對這樣的他們……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對方。

啞口無言。

“但是為什麼呢。”

奄奄一息的刑罰騎士猛吸一口氣,像是重新獲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這一切,如果你不追尋真相……”

“那也許……”

那一刻,薩克埃爾看向地上的遺體,看向小巴尼,臉上呈現出無儘的悲哀:

“也許納基和奈還會活著,呼吸著。”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舊隻會是我,而非他的父親,而非先王。”

薩克埃爾閉上眼睛。

小巴尼扭過了頭,竭力不去看他。

坎農痛苦地吸了一口氣,同樣丟下武器。

氣氛變得相當令人難受。

泰爾斯覺得胸口的沉重壓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說些什麼,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關於納基和奈,我……”

但少年說完,就再次被打斷了。

隻見薩克埃爾用單手緊緊扣住自己的腦門,痛苦地扭曲著臉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對他們所說的,安慰了他們的那些話,包括甘願自曝身份對我說的那些話,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發自肺腑的真話,還是彆有用心的虛偽?”

“我們對你而言,究竟是交心以對的活人,還是究竟是可供利用的棋子?”

“你究竟是為了拯救了他們,還是拯救你自己?”

泰爾斯愣住了。

真誠,虛偽?

活人,棋子?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爾斯出神了一會兒。

“也許,”少年不知為何,有股難言的落寞感:

“也許都有一點。”

薩克埃爾的喘息越發劇烈。

就像他再次發病了一樣。

“哈哈哈,潛伏暗中,試探弱點,最後直擊要害,一擊致命,”刑罰騎士的笑聲越來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手段,卻仍舊無力反擊!”

薩克埃爾的聲音帶著悲愴。

“我沒有漢森勳爵那樣的天賦,甚至連你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爾斯矛盾地看著他。

他幾度開口,卻最終隻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從一個獨眼的家夥那裡聽來一句話。”

泰爾斯長歎道:

“若對星辰有利,何論真心假意?”

薩克埃爾微微一震,停滯了幾秒。

但很快,他滿布淚水的臉龐一陣扭曲。

“對星辰有利?”

“星辰……星辰……哈哈哈哈……”

薩克埃爾近乎癲狂地自言自語著。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還是開口了:

“事實上,我沒有想那麼多,我隻是覺得……”

“覺得……”

泰爾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

“你們這些璨星,都一樣,不是麼?”薩克埃爾放下手,含淚恨恨道。

泰爾斯愕然:

“我們?”

薩克埃爾又是一陣詭異的輕笑:

“當年,他也是這樣的。”

“他像你一樣,真誠而又平靜地看著我,毫無掩飾地亮出真相,毫不猶豫地承認他的目的,甚至承認他的虛偽,承認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爾’。”

這一次,刑罰騎士癡癡地看著一個方向,緩緩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裡,真誠而無辜地微笑著,讓我選擇。”

“就像現在這樣。”

泰爾斯望著他指向的方向。

卻隻見到一片黑暗的虛空。

他擔憂地回過頭,發現周圍的衛隊們都麵帶哀戚地看著這個癲狂的薩克埃爾,目色悲然。

“把真情和虛偽都熔鑄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盤……”

這一刻的薩克埃爾就像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戰士風姿。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痛。

薩克埃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帶出令人心碎的節奏:“我恨你們,但我更恨我不恨你們,我更恨我不能恨你們……”

“璨星……”

“你們都一樣殘忍。”

殘忍。

泰爾斯緊緊地閉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艱難地道。

下一刻,刑罰騎士卻突然怒吼起來!

“啊!”

薩克埃爾痛苦地跪在地上,捂著自己的額頭。

“陛下,殿下!”

“為什麼!”

吼聲乾啞,卻更顯撕心裂肺。

泰爾斯想要上前,卻被身後的貝萊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對他搖了搖頭。

薩克埃爾的哀嚎持續了幾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卻麵色哀戚地看向泰爾斯。

“走。”

這一次,薩克埃爾的話很簡單。

“走吧,殿下,離開。”

他捂著腦袋,整個人蹲縮在牆壁前,語氣近乎哀求。

“永遠,永遠不要再回到這裡了。”

“就當作你……從來未曾……見過我。”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刑罰騎士。

他安全了。

但是……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著近乎崩潰,前一刻還歇斯底裡的薩克埃爾,心中難過。

不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握起拳頭:

“你……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的。”

“離開白骨之牢,也許沒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至少……”

但出乎意料,薩克埃爾卻突然暴起,憑空怒吼!

“走!”

泰爾斯嚇了一大跳,直到貝萊蒂按住他的肩膀。

薩克埃爾重新頹然落回原地,聲音也低沉下來,近乎苦苦乞求。

“在我失去控製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沉默了好幾秒,直到身後的小巴尼輕咳一聲。

“我明白了。”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轉過身,邁步離開。

結束了。

他這麼對自己說。

但不知為何,他的內心卻沒有喜悅。

隻有淡淡的哀傷。

“等一等。”

眾人轉過視線。

塞米爾看著薩克埃爾的方向,高聲道:

“薩克埃爾,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餘生爛在這裡嗎?”

刑罰騎士沒有回答。

塞米爾眉頭一皺。

“好吧,你喜歡這兒,儘管自生自滅。”

“但在這之前,你得告訴我,”塞米爾咬緊牙關:“是誰?”

“十八年前,那位意圖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誰?”

這個敏感的問題讓所有人神經再度一緊。

但薩克埃爾隻是恍惚地輕笑一聲,神經質地搖搖頭。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爾的眉頭越來越緊,顯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隻手按住了他。

“他說得對,塞米爾。”

小巴尼吐出一口氣,語氣裡帶著對過去與謊言的厭惡:

“無論是誰做的……結果都已經無法更改了。”

塞米爾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他怒哼著甩開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薩克埃爾。

“很好,那我們現在……”小巴尼歎了口氣。

但就在眾人們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泰爾斯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突然轉身往回走!

他義無反顧地再次走向薩克埃爾。

隻剩單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頓時變色。

“殿下!”貝萊蒂更是下意識地就要攔阻泰爾斯。

但泰爾斯卻平靜地舉起一隻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動。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隻見少年呼出一口氣,緩緩走到抱著頭不停顫抖,還喃喃自語的薩克埃爾麵前,蹲了下來。

“你知道嗎,騎士,”泰爾斯露出一個友善而哀傷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裡,有過一段最讓人絕望的黑暗。”

薩克埃爾的抖動停了下來。

他放下手臂,呆怔而迷惘地看著少年。

“那時,曾有位孤單而無私的幕後英雄,給過我最慷慨真誠的祝福。”

下一刻,泰爾斯做出了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的舉動。

他伸出手,輕輕攬住了薩克埃爾的頭。

“而現在,以泰爾斯·璨星之名,”泰爾斯用他最平和輕柔的聲音,道出最真誠的話語:

“我把他的祝福傳達給你。”

祝福。

薩克埃爾像是呆住了,他盯著泰爾斯,一動不動。

隻見泰爾斯前傾身子,靠上騎士的額頭。

“願黑暗淨滌你的心靈,願火炬指引你的方向。”

泰爾斯的嗓音嘶啞,卻莫名帶著一股空洞感,讓旁觀著的人不知不覺消除了焦急的情緒:

“孤獨的守望人,薩克埃爾。”

泰爾斯閉上眼睛,用自己的額頭,靠上對方那個醜陋不堪的烙印:

“願你……永不迷途。”

觸碰的一瞬間,薩克埃爾整個人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心情無比平靜。

做完這一切,他有種感覺,像是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但是……

“啊!”

他突然聽見,身後的人們發出齊聲的驚呼。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知道他們很擔心,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是安全的。

“這是……”

然而,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快繩張大了嘴巴。

他看著從泰爾斯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銀光,驚訝得倒退一步,撞上塔爾丁!

小巴尼震驚地看著這股非同尋常的光芒,跟貝萊蒂交換著眼神,心驚而詞窮。

直到好幾秒後,疑惑的泰爾斯睜開眼睛,站起身來。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後的衛隊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奇怪了。

泰爾斯一陣不解。

少年向著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問的目光:“怎麼了?”

“那個,你剛剛……”

隻見快繩誇張地捂著嘴巴,語無倫次,指著泰爾斯的手臂晃動不休:“天啊,皓月啊,豐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這難道是……傳說,帝室,那個,金,發光,閃閃,閃閃發光——”

下一秒,他被身後的塔爾丁一把捂住嘴巴。

“沒什麼,殿下。”

塔爾丁恭謹地道:

“他隻是,有些激動。”

在塔爾丁毫不留情的手勁下,快哭出來的快繩立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時候。

他帶著滿身的傷痛,疲憊地扭過頭,看見滿身傷口的薩克埃爾愣愣地坐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爾斯默默地想:

危機解決了。

泰爾斯凝視了他一會兒,最終歎出一口氣。

王子邁開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貝萊蒂默契地讓開路,然後是塞米爾,塔爾丁,坎農和布裡。

快繩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爾丁一把扯開。

泰爾斯一步一步,蹣跚走過他們恭謹讓出的通路,突然有種走在複興宮裡的錯覺。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這些人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比初次見麵時多了一份恭敬,卻比原諒安慰完他們後少了一份親切。

泰爾斯沒想太多,他走過人們讓出的通道,走到納基和奈的遺體旁。

“他們的遺體,你們準備怎麼處理?”

小巴尼頓了一下,臉色悲哀。

“總有一天,”他小心地輕聲道:

“我們會回來,取回所有人的遺骨。”

泰爾斯點了點頭。

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為止了。

少年歎出一口氣,忍著腰痛俯下身去,撿起了地上那把綠色的晶石“鑰匙”。

白骨之牢的鑰匙。

“所以,”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揉著大概是肌肉拉傷的腰,看向眼前的眾人:

“準備好出獄了嗎?”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會兒,把目光從地上的遺體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撿起長劍,走到貝萊蒂身邊,任由著後者扶住他的身體。

坎農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納基和奈的遺容,啜泣著咬牙點頭。

布裡親吻過逝者的額頭,整裝起立。

塔爾丁鬆開快繩,整理好自己的刀劍。

快繩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著時光弩,對泰爾斯誇張地比了一個“你真棒”的手勢。

塞米爾默默從地上拔起泰爾斯留下的銀刃長劍,走到眾人之後。

這幫傷痕累累的殘兵們默默地集結完畢。

小巴尼環顧一圈,隨即輕哼一聲,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隨時。”

泰爾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後一件事。”

“趁著你們都還在的時候……”

王子轉過身,摩挲著手裡的鑰匙,看著每一個形容邋遢,傷痕累累的衛隊成員,若有所思:

“瑟蘭婕拉娜。”

“你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眾人齊齊一愣。

泰爾斯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

他沒有發現異常。

少年皺起眉頭,追問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彆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麵麵相覷,卻無一不是一臉愕然。

最終,貝萊蒂疑惑地試問道:“瑟蘭……娜?”

“那是誰?”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表情,隻能失望地輕歎一口氣。

“我母親,”他搖了搖頭,最終放棄這個尋找多年前目擊證人的意圖:

“據說是。”

眾人愕然對視。

“沒關係,我隻是試著問問。”

“但既然你們不知道……”

泰爾斯沒有任何拖遝,徑直走到塞米爾麵前,舉起手上的鑰匙,帶著最複雜奇怪的心情,最後一次打量完這個古老卻孤獨的黑暗地牢:“來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們在這個破地牢裡……已經待夠了。”

塞米爾伸出手,卻沒有馬上接過鑰匙。

“你確定想出去嗎?”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什麼意思?”

塞米爾搖搖頭: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災禍的事情在外麵,通過我們這些人泄露了……”

塞米爾眼神一寒:

“無論你是王子與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爾!”

貝萊蒂看了一眼另一邊坐在陰影角落裡的薩克埃爾,嚴厲地道:“彆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們所有人的命。”

塞米爾輕哼一聲。

泰爾斯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

從他們的眼神裡,他看到的不隻是對王子的尊敬,更有對未知的恐懼與敬畏。

當然,隻有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例外。

泰爾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們不想要。”

“這就夠了。”

那個瞬間,塞米爾一陣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幾對目光微微一動。

泰爾斯輕嗤一聲,晃了晃手上的鑰匙。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塞米爾看著泰爾斯手裡的鑰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該走了。”

塞米爾冷冷點頭,卻收回了手,沒有理會那把鑰匙。

在泰爾斯疑惑的眼神下,隻見塞米爾走出十步,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先用長劍撬開一塊地磚,然後俯下身子,伸手扯動了裡麵的什麼東西。

“塞米爾?鑰匙?”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變化發生了。

轟隆隆……

地麵傳來的微微震動,以及頭頂灑落的陣陣塵灰,讓泰爾斯一眾人等勃然變色!

“這是什——”

小巴尼的話還未說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爾斯就發現了關鍵。

隻見在不斷的落塵中,他們正前方的天花板與牆壁相連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個昏暗的洞口!

轟隆隆……

眾人的驚疑中,震動還在繼續,頭頂洞口的麵積仍在擴大。

看上去,就像是牆壁上與天花板相連的牆磚在一塊一塊地向後退,慢慢露出了那個寬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牆磚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從上往下分彆退出不同的距離,它們退到底時,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從地麵到天花板,足足有八九人寬,通向那個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風不斷地從越發擴大的洞口灌進來,激得泰爾斯一陣哆嗦。

十幾秒過去了。

在震動徹底消散,而頭頂的洞口徹底顯露時,眾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像是自動向後退開,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對麼,”塞米爾站在新生石梯的邊上,歎息道:“法師們的奇跡。”

“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像你們一樣。”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努力說服自己不用這麼震驚。

少年邁開腳步:

“好吧,那我們就……”

泰爾斯手中一緊。

等等。

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塞米爾。”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站在石梯邊上的塞米爾。

“你沒有找,就直接打開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問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

塞米爾輕哼一聲:

“我一直知道。”

泰爾斯愣住了。

他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晶綠色鑰匙:

“那你為什麼……不需要鑰匙?”

泰爾斯的問話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小巴尼更是倏然變色。

塞米爾輕嗤一聲,向他們轉過身來,背對著洞口與石梯。

“因為這個出口,早在一小時前就被打開了,”塞米爾麵無表情:

“在鑰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爾斯的大腦一陣眩暈,他努力想要理清楚這裡奇怪的邏輯。

作為出口的門,早就被打開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從哪裡拿到這把號稱能開啟白骨之牢的鑰匙的?

那是……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臉色一白。

塞米爾看著洞口裡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們似乎有些遲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爾抓著手上的銀刃長劍,在石磚上輕敲幾下,劍刃頓時發出清脆的叮響,在洞口後空曠的黑暗中傳揚開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變色!

“塞米爾?”

塞米爾扭頭輕哼,什麼也沒有說。

但很快,場中就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變化。

踏。

腳步聲。

洞口的黑暗裡,傳來了神秘的腳步聲。

傳進泰爾斯的耳朵裡。

就在塞米爾的身後。

小巴尼下意識地趕上一步,和貝萊蒂一起組成兩人陣型,把驚疑的泰爾斯護在身後,麵對著不太對勁的塞米爾。

踏,踏,踏……

複數的腳步聲。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由弱漸強,由小變大,由遠及近。

由隱約可聞,變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塞米爾,你做了什麼?”小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舊日同僚。

但塞米爾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踏,踏,踏……

終於,一雙沙地靴出現在石梯的最上方,帶著悠閒的節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乾得好,塞米爾。”

一個陌生得泰爾斯幾乎要忘掉,卻又在聽到的一瞬間立刻想起的嗓音,從靴子上方傳來:

“等了那麼久,我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掛了呢。”

這個聲音從容不迫,卻又冰冷淡漠。

塞米爾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對望,沒有得到答案。

但他們卻注意到,泰爾斯王子突然變得麵色難看,無比震驚。

不可能。

“所以,我們所有的麻煩……”

那雙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漸漸露出它們主人的身形。

那個從容的嗓音繼續響起:

“詭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個該死的麵具……”

“都自相殘殺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爾點了點頭,絲毫不顧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當然,在這裡的基本上個個帶傷,不再是威脅,”塞米爾掃了一圈他的衛隊同袍們,冷冷道:

“但桑尼沒活下來。”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頓:

“噢,可惜。”

“但我們會緬懷他的。”

小巴尼單臂持劍,把警戒提到最高,貝萊蒂死死護住泰爾斯的側翼,其他人則嚴肅地重新擺出陣型。

可泰爾斯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終於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來人:

“我親眼所見,你明明,明明被釘穿了……”

穿著沙地靴的來人緩緩歎了一口氣,似乎不太順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個無數次向人解釋圖書館規則,卻依然天天遇到違規行為的圖書管理員,字裡行間充斥著慵懶與不耐:

“你親眼看見:我死了。”

在衛隊成員的一片驚疑間,泰爾斯死死地瞪著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爾斯王子。”

來人從容地張開雙臂,帶著一如之前的禮貌笑容,對泰爾斯露出他完好無損的脖頸與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來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爾斯的反應:

“殺之不死……”

他輕笑連連地繼續:

“每度重生?”

來人的笑聲仿佛帶著魔力,把泰爾斯心中最深層的恐懼勾出。

殺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爾斯僵硬地看著石梯上的對方,隻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要停頓了。

這個世界上,殺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順便一句,謝謝你幫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爾斯近乎凍結的驚詫眼神中,來人淡定而禮貌地接過塞米爾遞給他的那把銀刃長劍。

是瑞奇。

泰爾斯茫然而驚惶地對自己道。

是他。

本該在約德爾的劍下死去多時的人,鮮血鳴笛的傭兵頭子,災禍之劍的克拉蘇,那位時刻從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輕輕亮出流線型劍刃上的兩行銘刻。

踏,踏,踏……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

王室衛隊的囚犯們紛紛變色。

隻見瑞奇的身後,克雷、約什,無數之前消失在視野中的災禍之劍們先後步下寬闊的石梯,他們全副武裝,冷冷地看著眼前這群經過激鬥連場,已是傷病累累的殘兵敗將。

“但我記得,你沒讀懂上麵的銘文。”

瑞奇輕輕嘖聲,緩緩搖頭。

“吾輩,掙紮不休。”

望著驚呆了的泰爾斯,有如死後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閃動,用最舒緩不過的語氣,道出劍上銘文:

“真理,永恒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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