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重生(中二)(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059 字 2個月前

僅存的火把越來越弱,地牢裡也越來越黑。

但他卻覺得,地牢裡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明亮。

儘管小巴尼仍在在身後默默失神,可泰爾斯知道,他已經不用再擔心前先鋒官的狀態了。

而他僅剩的問題……

泰爾斯晃了晃腦袋,忍著疼痛走向最後的那個身影。

那個一直跪坐在地上,渾身傷痕累累,麵露絕望,仿佛失了魂般的長臉男人。

刑罰騎士的輪廓在昏暗的視野裡慢慢浮現。

他被巴尼重傷的左臂如空洞的蛇蛻般垂落,僵硬而無力地掛在肩膀上。

“所以,就剩你了。”泰爾斯輕聲道。

話音落下。

刑罰騎士仿佛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泰爾斯的話毫無反應,任他慢慢接近。

但就在泰爾斯靠近他十步距離的刹那,薩克埃爾像是突然驚醒的獵豹一樣彈起,本能抄起身邊那把滿布缺口的斧刃!

“殿下!”

貝萊蒂驚呼出聲,下意識地起身向前。

其他人也紛紛反應過來:塞米爾皺眉按住自己的武器,塔爾丁和布裡、坎農等人則緊張地站起身來,向薩克埃爾的方向圍攏,就連小巴尼也回過神舉起了火把。

但就在這一刻,泰爾斯卻猛地向身後舉起一隻手!

“等一下。”

王子的聲音嘶啞無力,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在極致的安靜裡,泰爾斯默默觀察著眼前的長臉男人。

薩克埃爾沒有動,他隻是依舊迷茫而恍惚地呼吸著。

手中的武器遙遙指向泰爾斯。

仿佛那是本能。

空氣重新凝固起來。

後方,快繩麵色尷尬地探問道。

“嘿,懷……額,泰爾斯?”

貝萊蒂則瞥了神情恍惚卻依舊本能警戒的薩克埃爾一眼,猶豫出聲:

“殿下,您最好……”

他沒能說完,另一邊的塔爾丁就緊張地插嘴:“不能再往前了!”

“危,危險。”這是略略有些神經質的坎農。

在場的諸人反應各異,卻一致警惕地盯著似乎剛剛從囈語裡清醒過來的薩克埃爾。

但泰爾斯卻笑了。

“謝謝你,貝萊蒂,還有你們,塔爾丁,坎農,”少年強忍著身體的不適:

“但我需要你們再等我多一會兒。”

泰爾斯回過頭,露出疲憊的笑容,舉起一根食指:

“一會兒。”

他轉身深吸一口氣,繼續走向薩克埃爾。

眼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貝萊蒂臉色一變:

“殿下,為了您的——”

但一隻手臂卻從旁伸來,按住了想要行動的貝萊蒂!

“他說了,”不知何時站起身來的小巴尼,冷冷地對愕然的貝萊蒂和塔爾丁道:

“讓我們等。”

他似乎對泰爾斯芥蒂未消,說這話時似乎有意低著頭,不看王子的方向。

小巴尼頓挫有力的語調驚醒了薩克埃爾,後者的目光漸漸清明,在泰爾斯的身上聚焦。

貝萊蒂愣愣地看著先鋒官,又看看泰爾斯,幾番欲言又止。

但他終究沒說什麼,沒做什麼。

隻是停在原地,擔憂地看著王子步步向前。

一如其他人。

直到泰爾斯來到距離薩克埃爾三步的範圍內。

薩克埃爾怔怔地喘息著。

他望著周圍恨不得立刻衝上來,卻硬生生地忍住步伐的舊日同僚們。

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這麼想道。

薩克埃爾環顧一圈,

他看見,習慣發號施令的巴尼一臉不快,卻沒有說話。

素來沉穩,甚至沉穩得甚至有些刻板的貝萊蒂,也袖手放任。

就連不喜歡聽命令的塞米爾也隻是抿著嘴,不言不語。

而剩下的,無論是塔爾丁還是坎農……

這些他曾經無比熟稔的同袍們……

他們一直靜靜地站在泰爾斯的身後,除了對薩克埃爾報以帶警告意味的眼神外,幾乎是旁觀著、任由著王子,一步一步走到渾身血跡的自己麵前。

這些家夥……

薩克埃爾僵硬地轉過頭,心神散亂,精神迷糊,卻下意識地攥緊了武器。

“你……”

薩克埃爾收回疲倦而晦暗的目光,疑惑地望向泰爾斯,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少年。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他癡癡地道,像是在問對方,又像是在問自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微笑。

“沒什麼。”

少年緩聲道:

“隻是些你想做,卻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薩克埃爾愣了一下,隻覺一陣眩暈。

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

幾秒後,重傷之下的刑罰騎士用力甩了甩腦袋。

“是麼。”

他輕嗤著,垂下黯淡的目光,明白了什麼。

刑罰騎士任由他的左臂空空地擺蕩著,咬牙舉起右手的武器。

“你知道,來這裡之前,作為星辰王國常駐埃克斯特的人質,我是一路從龍霄城逃回來的。”少年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薩克埃爾的斧刃僵住了。

龍霄城。

薩克埃爾恍惚的精神微微一動,像是被什麼東西刺到了一樣。

稀薄和混亂的回憶再次充盈他不堪重負的精神。

是麼。

璨星王室在龍霄城的人質。

薩克埃爾捏緊了手裡的斧刃。

這麼說,那場悲劇後,這些年裡,王國已經……

“我在途中遇到了不少人,”泰爾斯的語調很平靜,就像在拉家常,“其中一個尤其讓我深有感觸。”

“他說,經曆了十幾年的偽裝,當他再看向鏡子時,已經不認識裡麵的那個人了。”

薩克埃爾的斧刃微微一抖。

泰爾斯把目光從快繩手裡的時光弩上收回,歎惋道:

“他已經忘記了,他當初是為什麼才戴上那個麵具的,他讓麵具俘虜了他,占據了他,控製了他。”

泰爾斯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就像戰士忘記了守護的使命,淪落為勝利的奴隸。”

“就像國王忘卻了統治的責任,臣服於功績的虛榮。”

刑罰騎士的身軀開始微微晃動。

泰爾斯直視著薩克埃爾的雙眸。

他見過這樣的眼神。

不止一次。

在蔓草莊園,在隨風之鬼拖著殘廢之軀,痛苦掙紮的時候。

在複興宮,在瓦爾·亞倫德淒涼地搖頭,道破陰謀的時候。

在英雄大廳,在從事官邁爾克失神地抱起女兒遺體的時候。

在荒石地,在奄奄一息的亡號鴉瘋笑著承認一切的時候。

它們都同樣灰暗,同樣絕望,同樣……麻木。

那是失去最珍視之物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

而眼前的薩克埃爾……

他最珍視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泰爾斯胸口一沉,輕聲一歎。

“但是,薩克埃爾。”

“你又是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而戴上現在這副麵具的呢?”

薩克埃爾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複雜。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很抱歉,殿下,”半晌之後,他才艱難擠出這句話:

“但我們……我們必須了結這事。”

薩克埃爾話音落下,手上的武器輕輕一晃,仿佛再一次確認了決心。

泰爾斯眉毛一挑。

“啊,我知道。”

“你還是想殺了我。”

少年的語氣輕描淡寫,卻讓身後的衛隊諸人們再一次緊張起來。

“而我們沒人能阻止你。”

薩克埃爾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可他似乎有一種天賦:光憑沉默,就足以讓周圍的氣氛變冷、凝結。

然而王子隨即綻開了笑容:

“我得承認,當你還是那個十惡不赦、一路追殺我的叛徒的時候……我麵對你,至少還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現在……”

泰爾斯唏噓了一聲:

“你講出的那些故事:你發現了真相,所以對先王不滿,所以一個人策劃了宮變,陷害了大家,你才是十八年來的叛徒和罪魁禍首……”

他嗤笑著搖頭。

“至少一半都是假的吧。”

刑罰騎士的臉頰微動。

泰爾斯直視著他。

“那是你戴給其他人看的麵具。”

薩克埃爾緊緊抿起嘴唇,麵色僵硬而灰暗。

“是你為了掩藏真相,為了保護無論是逝者還是生者,而編造出來的。”

“為了你的衛隊不再內訌分裂,為了幸存的人們不再經受折磨,為了長眠地底的故舊不再難以瞑目。”

“為此,你願意做那個無中生有的罪人和叛徒,承受那些本不該指向你的怨恨——讓他們憎恨你一個人,好過他們憎恨彼此?”

刑罰騎士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小巴尼望向薩克埃爾,目光混雜著痛恨、埋怨、迷茫與不知所措。

其他的人則紛紛歎息。

唯有塞米爾搖頭不屑。

泰爾斯勾起嘴角,繼續道:

“直到看見你剛剛所做的事情之後,我終於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薩克埃爾。”

薩克埃爾的眉頭狠狠一抽。

可泰爾斯還在繼續:

“十八年前,身為守護傳承的守望人,你不忍選邊站隊,隻能生生目睹同袍們彼此反目,相互廝殺,血流成河。”

“悲劇過後,為了王室的名譽和尊嚴,你不能開口道破真相,隻能坐視無辜的衛隊成員們含冤下獄。”

“但麵對他們的遭遇與悲劇,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毫無作為和緘口不言,你自願隔絕外界,深埋地底,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泰爾斯不無悲哀地看著薩克埃爾。

他每說完一句話,騎士臉上的痛苦與糾結就加深一分,胸膛的起伏越發劇烈。

衛隊眾人們眼神裡的複雜與矛盾也加深一分。

他們聚焦在薩克埃爾身上的目光本就混亂而多變,現在則又多了幾分晦澀與猶疑。

“所以,薩克埃爾勳爵,”泰爾斯歎息道:

“無論戴上麵具與否,你從未忘記自己的信念。”

薩克埃爾倏然睜眼!

“你說完了嗎!”

他抓著武器的右手就跟他的聲音一樣顫抖:“這幫不了你……”

泰爾斯打斷了他。

“快了。”

“但在那之前。”

泰爾斯輕輕呼出一口氣。

“在你動手之前,我想讓你知道,也想讓他們都知道,”

他回過身,看著一眾迷茫而惘然,緊張又疑惑的前王室衛隊們。

“薩克埃爾,你不是叛徒,也不是惡人。”

“相反,你不惜背上莫須有的冤屈,承擔不該有的汙名,也要守衛逝者的名聲,保護王室的名譽。”

“你寧願緘口不言,背儘悲劇幕後的誤解和憎恨,也不願意看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泰爾斯淡淡地看著他:

“你甚至願意犧牲掉他們對你的信任、友誼、尊重、景仰,這些你曾經珍視的,也是如今僅剩的東西——隻要這能夠保護和拯救他們。”

地牢裡再次安靜下來,隻聽得見眾人們或快或慢,卻絕不均勻平穩的喘息聲。

這一刻,王室衛隊們看向薩克埃爾的眼神無比複雜難懂:

薩克埃爾死死地瞪著泰爾斯,眼裡的血絲在火光裡清晰可見。

“你動搖不了我。”

刑罰騎士的聲音很是低沉,字裡行間略帶苦澀。

“當然,”泰爾斯輕笑著:“因為無論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後,由始至終,你都是那個不計毀譽,無私無畏,堪稱楷模的高尚騎士。”

“那個守護著衛隊傳承的守望人。”

泰爾斯輕歎一口氣:

“你隻是不幸地卷入了時代的洪流,迷失方向,無法醒來。”

時代的洪流……

薩克埃爾的顫抖越發劇烈。

可怕的記憶如潮水洶湧,向他襲來。

薩克埃爾死死咬著自己的牙齒,強忍著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因為他害怕。

害怕……

但就在薩克埃爾的思緒還在激蕩不休的時候——

“在場的諸位……”

隻見泰爾斯回頭瞥了周圍的人們一眼,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歎出。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知道該怎麼做。

眾人齊齊向王子看去。

“你們知道,”泰爾斯垂下眼睛,輕聲道:

“薩克埃爾為什麼要殺我嗎?”

那一刻,薩克埃爾飄忽不穩的思緒瞬間中斷。

什麼?

他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有此表情的不止他一人,在場的所有人也都齊齊一怔。

從依舊彆扭的小巴尼,到憂心忡忡的貝萊蒂,再到滿麵警惕的塞米爾,以及塔爾丁、坎農、布裡——困惑,不解,懷疑,種種情緒漫上眾人的心頭。

唯有意識到什麼的快繩臉色大變!

隻聽泰爾斯平靜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揚起嘴角:

“因為他知道。”

“因為薩克埃爾知道我究竟是什麼。”

我究竟是什麼。

王子很平靜,很安心,仿佛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答句。

地牢裡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等等。

薩克埃爾的表情緩緩消融,他看著再平常不過的泰爾斯,現出難以形容的驚異。

他……

他要……

“我不明白,”旁觀著的塞米爾眯起眼睛:

“什麼叫‘究竟是什麼’?”

很快,在眾人的一片疑問中,難以置信的快繩第一個吃驚地張大嘴巴,下意識地伸出手臂!

“誒,那個,懷——我是說泰爾斯?”

但快繩很快注意到了四周:在周圍人的各色懷疑目光下,他連泰爾斯的名字也沒能說全,就尷尬地收回了手,聲音也弱了下去。

泰爾斯隻是神情淡然,毫不在意。

“你……”

薩克埃爾驚疑地看著泰爾斯,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反應:

“你不能……你瘋了嗎!”

塞米爾,塔爾丁……許多人沒有聽懂,他們在薩克埃爾與泰爾斯的對話間,來回交換著疑問的目光。

小巴尼盯著薩克埃爾的表情和泰爾斯的背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哪裡不對……

王子……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泰爾斯微翹嘴角,搖了搖頭,對刑罰騎士露出一個微笑。

“我已經了解你了,守望人。”

泰爾斯笑道:

“但你卻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後,都經曆過些什麼。”

泰爾斯舉起右手,緩緩攤開手掌,看著掌心中央那一道被匕首劃破,尚未愈合的血痕。

就如他在來到白骨之牢以前做的一樣。

薩克埃爾看著此刻的泰爾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他的麵前,少年的表情很淡定,很輕鬆,甚至……

很愉快。

觀察著泰爾斯的快繩皺起了眉頭。

不。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泰爾斯的計謀或手段。

不。

他是真的要……

快繩突然感到一陣無與倫比的恐慌。

“死亡也許令我不快,但已不再令我恐懼,”泰爾斯的語氣裡藏著少見的釋然:

“而真正讓我恐懼的……”

泰爾斯說著說著,眼神變得迷惘。

他的眼前閃現出艾希達高傲的臉龐,吉薩瘋狂的表情。

【泰爾斯,這個世界,他們不憎恨我們。】

【他們害怕我們。】

【他們不肯原諒且難以接受的,不是我們的行為,而是我們的存在】

以及……托羅斯神秘的身影。

泰爾斯輕歎一口氣。

“讓我恐懼的,是背負著那個秘密的時候,我所無法擺脫的惶恐,忐忑,緊張不安——就連噩夢裡也是它的影子,逃脫不去。”

“我惶恐這個秘密被人知曉的時刻,忐忑我將要麵對的命運和未知,緊張這個世界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我,為熟悉的一切可能離我而去而終日惶惶,惴惴不安。”

泰爾斯緩緩抬起頭,眼神慢慢聚焦。

“今天,那個時刻到來了。”

泰爾斯回過頭,發現快繩呆呆地看著他。

少年對他報以微笑,而後長出一口氣。

謝謝你。

“而那並沒有那麼糟。”

看著快繩呆怔的表情,泰爾斯用力地握起手掌,感受掌心的疼痛。

“相反,真正麵對它,麵對後果的刹那……”

“我才真正明白。”

泰爾斯回過身,坦然地抬起目光。

“唯一在糾纏我,折磨我,懲罰我,不肯放過我的,不是那個秘密,不是我即將到來的命運,不是我無法把握的未知,也不是其他。”

“而恰恰是我自己。”

“我需要的不是自困枷鎖,”泰爾斯握著拳頭,用力地印上心口那個曾經被銀幣灼傷的位置:“而是放開過去的我。”

“浴火……重生。”

薩克埃爾已經徹底呆滯住了。

“殿……殿下?”貝萊蒂似乎意識到了不對,滿臉擔憂和疑惑的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出聲道。

麵對一群人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疑惑,泰爾斯隻是釋然地笑了笑。

“沒錯,諸位。”

他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周圍人的反應。

王子的聲音回蕩在地牢裡,伴隨著薩克埃爾近乎停滯的表情與快繩抑製不住的呼吸。

“我,泰爾斯·璨星,是那些人們世代口耳相傳的,這個世界最大的禁忌之一。”

“是薩克埃爾所認為的,當年妨害擾亂王國的罪魁禍首的同類。”

下一刻,泰爾斯在一片死寂中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我是個魔能師。”

少年用他此生以來最平靜、最淡然、最無所謂的口氣,說出那個讓薩克埃爾、讓快繩、讓巴尼,讓所有人都倒抽涼氣的答案:

“一個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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