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蹙眉望著小巴尼,半晌才點了點頭。
納基看看泰爾斯,又看看先鋒官,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出口。
“那個,關於你剛剛的問題,”難言的尷尬中,泰爾斯輕咳了一聲:
“教我劍術的是……姬妮·巴克維。”
“國王的情人。”
那個瞬間,小巴尼表情狠狠一變!
這被泰爾斯捕捉到眼裡。
“誒,不就是西城警戒廳的那個潑……”納基一拍大腦,眼前一亮,脫口而出。
但他看見小巴尼的臉色,猛地一顫,立刻改口:
“咳咳咳咳——噢噢喔,原來是大名鼎鼎,才貌雙全的限時警戒官啊!”
納基突然變得正經起來。
看著兩人的臉色,泰爾斯心中泛起疑惑。
他們……
隻見納基扯了扯不存在的領子,正色道:
“啊,那個,沒啥,殿下,我想啊,巴尼先鋒官,他剛剛的意思是……那個,即使是同一套劍術,也是有不同風格、不同理解、不同習慣的,這都是很正常的嘛!”
納基大氣地拍著胸脯,無視著巴尼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自顧自地道:
“哪怕是北地軍用劍術,我們也不能固步自封地滿足於單一風格,要善於發現優點不斷推陳出新,即便有時候新的風格暫且顯得效力不彰,但那也是有價值的嘛,比如姬妮女士對加強防守的嘗試就很有啟示意……誒誒等會兒,等會兒!”
但他沒有說完,就被表情難看的小巴尼一把扯住耳朵,拖回了戰場。
“兄弟?奎爾?小巴尼?巴尼先鋒官,先鋒官閣下,長官大人,你聽我說……”
“少廢話,乾活兒!”小巴尼怒道。
留下泰爾斯一個人,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越發稀少的喊殺聲中,快繩緩步走上前來,看著王室衛隊的囚犯們,表情複雜。
“他們很厲害,”快繩的話把泰爾斯拉回現實:
“不比白刃衛隊差。”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思慮扯回眼前的要務。
他看著被殺得丟盔卸甲,節節敗退的災禍之劍,點了點頭。
“嗯。”
“想好了嗎?”
快繩歎息道:
“怎麼跟他們說?”
泰爾斯搖了搖頭。
他知道快繩要問什麼。
但他不知道答案。
快繩靜默一會兒,笑了一聲。
“真的?”
快繩輕嗤道:
“早知道這樣……”
“剛剛你為什麼就藏不住,非得自己跳出來?”
泰爾斯沉默了一瞬。
他輕哼一聲,搖了搖手上的鑰匙:
“那你的辦法就很高明?引開追兵,然後死在他們手裡?”
快繩愣了一下,似有不解。
“死在……”
“誰說我要死在——”
下一秒,他舉起雙手,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看著泰爾斯:
“等等,你不會以為我是真要犧牲自己……來保護你吧?”
泰爾斯隻覺得被噎了一下。
什麼?
“但你明明一副視死如歸,血戰到底的樣子……”
快繩皺起眉頭:
“視死如——你騎士小說看多了吧?”
泰爾斯張開嘴巴,呆怔地看著他。
啊?
“哦,誤會大了!”
快繩明白了什麼,他眨了眨眼,驚訝地抬抬嘴角:“我當時正在跟迪恩打眼色,讓他配合著上來打暈我啊!”
泰爾斯愣住了。
打眼色?
配合?
“所以……”他試探著問道。
快繩指了指遠處人群裡的迪恩,哭笑不得,一臉“你似不似傻”的樣子:
“沒錯,我跟迪恩搭上線了,準備演一場戲……直到你跳了出來。”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他。
他——他說啥?
泰爾斯怔然看著遠處,跟滿麵痛恨、咬牙切齒望著這邊的迪恩對上了眼神。
你。
你!
迪恩表情凶狠。
那一刻,本來還有些淡淡感動的泰爾斯明白了過來,徹底凍結在原地。
快繩聳了聳肩,一臉無辜。
看著毫無自覺的快繩,王子的臉上頗有些掛不住。
糟糕。
好像……
他又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情?
泰爾斯彆扭地撇開視線,一股淡淡的羞恥感湧上心頭。
他努力拋開無地自容的惱怒感,嚴肅地想:話說回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今天天氣怎麼樣了呢……
但就在此時。
“嘿,”快繩輕嗤一聲,扭頭道:
“還是謝謝你。”
“雖然不會死……但是落到暗室手上,我也不會開心的。”
泰爾斯深深呼出一口氣,難掩尷尬:
“是嗎……”
是呢,好像今天是晴天……
快繩輕歎一聲,目光閃動,眼底一時間翻騰過無數情緒。
“也許我們錯了。”
泰爾斯眉毛微挑,回過神來:
“嗯?”
隻見快繩抱起雙臂,幽幽地看著他,輕聲道:“我在想,耐卡茹王或其他人……那些關於災禍的神話故事……”
“也許他們錯了。”
泰爾斯愣住了。
他回過頭,呆呆地看著快繩。
快繩看著眼前的廝殺,搖頭道:
“昨晚,你沒有毫不猶豫地對迪恩下手,更沒有對我下手。”
泰爾斯內心一緊。
“你費儘心機,隻為在釺子的手下,把哪怕瑪麗娜那樣素不相識的人救出來。”
快繩深深歎息。
“什麼樣殘忍嗜殺,瘋狂邪惡的存在……”
“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泰爾斯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的龍霄城,那一夜的艾希達和吉薩。
想起不受控製地升閾和叩門時,那種不再是他自己的感覺。
想起進入失控時,那個冷靜而理性的自我。
“可是……”
可他沒來得及說完,快繩就又打斷了他。
“如果說我這些年最大的成長是什麼,泰爾斯。”
快繩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似有感慨:
“那就是通過自己的雙眼,而非雙耳,去認識這個世界。”
泰爾斯沉默了。
“就這樣?”
快繩挑挑眉:
“就這樣。”
他舉起手上的時光弩,端詳了好幾秒後緩緩放下。
快繩輕聲歎息。
“去他媽的神話故事。”
“去他媽的災禍。”
快繩抬起手臂,重重地捶了泰爾斯的胸口一拳!
“砰!”
泰爾斯胸口一悶,痛苦地彎下了腰。
“你是泰爾斯,我是快繩,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次。”
隻見快繩生硬地笑道:
“而我們現在扯平了。”
看著狼狽的泰爾斯,他大笑出聲。
呼吸困難的泰爾斯好不容易才把氣順回來。
他痛苦地抬起頭,看著快繩咬牙切齒。
扯平個屁咯!
釺子手下一次,剛剛又一次——明明是我救你兩次,二比一,你還欠我一次!
這家夥的算數究竟是誰教的?
尼寇萊嗎?
“然後順便一句,”快繩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他攬住泰爾斯的肩膀,咬牙低聲道:
“離她遠點!”
“我是認真的!”
泰爾斯的麵容一僵。
就在此時。
“嘿,小兩口,你們說完肉麻的情話了嗎?”
泰爾斯和快繩齊齊一驚,下意識地抬頭。
隻見場中早已安靜了下來,滿地的狼藉中,七個衛隊囚犯貌似輕鬆地全殲了災禍之劍的十幾人。
而他們正露出好奇的眼神,齊刷刷地看著泰爾斯兩人。
泰爾斯和快繩下意識地放開彼此,齊齊露出笑容。
衛隊的囚犯們這才恢複正常,打掃起戰場,各有神情。
坎農依舊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不時自言自語。
貝萊蒂倒是不言不語,隻是默默擦拭著自己的武器,表情冷漠。
但其他人可遠沒這麼安靜。
“彆動,布裡,否則我沒法替你包紮……嘿,我說了彆動,我又沒碰到那兒!碰到了也不是故意的!”這是給齜牙咧嘴的布裡包紮著屁股傷口的納基,但兩人的樣子卻像是在激烈肉搏。
“過來過來,分發補給和武器了——或者你們真想穿著條內褲戰鬥?”次席後勤官奈翻找著滿地的屍體,一邊儘職儘責地把合身和合手的武器裝備丟給同伴,一邊恨恨出口:
“他們手底不怎麼樣,裝備倒是不錯……喂,塔爾丁你怎麼就吃上了……不知道繳獲要交公的嗎!”
“太棒了!”
塔爾丁癡癡地坐在地上,抓著一個敵人的水袋,嘴裡撕扯著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乾糧,瘋狂地大笑道:
“我們出來了,出來了!不用再操牆了!”
作為身份最高的人,先鋒官小巴尼卻是一直抱著手臂,蹙眉看著泰爾斯,似乎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
在這一片亂糟糟的奇特氛圍裡,泰爾斯和快繩對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忌憚。
這幫剛從牢獄裡出來就大殺四方,看樣子危險程度不減當年的前衛隊成員……
可靠嗎?
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呢?
“你放他們出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泰爾斯避開小巴尼的視線,低下頭,悄悄咬著快繩的耳朵。
“還能怎麼說,”快繩臉現焦灼,悄聲道:
“當然是侍從官懷亞·卡索為了身陷險境的王子向他們求助……”
“順便一句,那個瘋笑的家夥還踮起腳摸了摸我的頭,說‘哇懷亞你都這麼高了,你父母怎麼樣了’,我就隻好‘嘿嘿嘿’……”
泰爾斯沒聽完他的下半句話。
因為下一秒,仿佛寒流突至一般,場中的所有衛隊成員齊齊一靜!
坎農不再顫抖,而是瞪眼張口,塔爾丁吐掉嘴裡的乾糧,摸上身邊的刀劍。
布裡發出不安的低哮,納基扔掉手裡的繃帶。
奈冷冷地把最後一件皮甲分發給貝萊蒂,後者眯起眼睛,散發殺氣。
小巴尼表情不動,輕輕地拾起地上的一支火把。
他們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默契地站起身來,眼神凝重,麵朝一方。
是石階。
黑牢裡的石階。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們的心底。
“踏,踏,踏。”
終於,一個久違的身影,由下至上出現在階梯處。
進入火光的範圍裡。
看清了來人,泰爾斯和快繩對視一眼,心中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前王室衛隊們的呼吸,不約而同地急促起來。
來人扛著重物,站定在火光前,麵朝眾人。
沉默。
來人緩緩地轉過視線,掃視著眼前的邋遢隊伍,輕輕出聲。
“首席先鋒官,巴尼。”
“首席刑罰官,貝萊蒂。”
“次席後勤官,奈。”
無論過了多少年,經曆多少變化,他依舊如數家珍地認出每一個人,仿佛檢視著獨屬於他的武器。
巴尼臉色緊繃,貝萊蒂表情複雜,奈則滿是敵意。
“坎農,塔爾丁,布裡……哦,還有你,閒人納基?”
來人一一點出名字,語氣平淡,卻平白無故有種讓人屏息的壓迫力。
泰爾斯發誓,他清楚地聽見:
納基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
很奇怪,衛隊的囚犯們,這一刻居然沒有人說話。
他們隻是緊張地看著來人。
仿佛動物見到了天敵。
來人笑了笑,把肩膀上的重物扔下地麵。
撲通!
泰爾斯和快繩的瞳孔紛紛一縮!
那是一具屍體。
隻見丹特大劍的實際首腦,暗室的潛伏密探,傭兵迪恩正滿身鮮血地躺在地上。
火光中,他睜著無神的雙眼,張開沒有呼吸的口鼻,望向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一動不動。
臉上滿是死前的驚詫。
“你們漏了一個。”
來人咧嘴搖頭,露出額發下的罪烙。
他伸出手,向地上的屍體示意了一下:
“不用謝。”
語氣柔和。
就像最家常的問候。
眾人齊齊皺眉。
“然後……”
前王室衛隊的守望人,刑罰騎士薩克埃爾露出溫和的微笑,目光穿越眾人,直指心亂如麻的泰爾斯:
“我也漏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