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神奇的瑟蘭(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578 字 2個月前

那一刻,仿佛有人拉住了時間的步伐,不讓它在這方昏暗、偏僻、破敗的盾區角落裡繼續前行。

三人靜默地兩兩相對,凝滯的氣氛助長著各自難言的心情。

直到——

“搞什麼?”

泰爾斯大聲開口,難以置信地質問著另外兩人:“希克瑟,還有你,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你們認識我的母親?”

月光下的王子滿臉訝異,直勾勾地盯著在輪椅上兀自微顫的老兵,以及拄著拐杖低頭黯然的老頭。

“什麼時候?怎麼認識的?在哪裡?”

但他們沒有回答。

“怎麼樣,德魯,”希克瑟慢慢地歎息道:

“這個理由足夠嗎?”

格裡沃終於平息了顫抖的呼吸。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般,沉浸在黑暗裡的輪椅微微地動了一下,軋碎幾顆零落地上的石粒。

輪椅上的人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在昏暗的月光下用力抬起頭。

“你不能。”

老兵嗓音僵硬,目光在泰爾斯與希克瑟之間遊移不定。

“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說到這裡,格裡沃陰晴不定的臉色頓了一下。

但希克瑟依舊平和地看著他。

“二十幾年了,我是格裡沃,我在龍霄城,我有我的地盤,我的兄弟,我的一切,他們都指望著我,你不能……”

他扭曲著臉龐,死死抓著自己的輪椅,像是下一刻就要奔赴戰場:“你不能像這樣突然冒出來,然後,然後,然後搬出一堆狗屎的‘動人往事’,就要求我做這做那……那些都是過去了,老烏鴉!”

格裡沃猛地一揮手,似乎越說越流利:“她的兒子又怎麼樣,我不在乎……”

回答他的是希克瑟平淡而堅定的蒼老嗓音。

“正因為那些都是過去,德魯。”

“所以,它才永遠存在。”

格裡沃話語一滯,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

“既無法更改,”希克瑟目光沉寂:“更不能逃避。”

輪椅上的格裡沃輕輕一顫。

這位老兵慢慢鬆開輪椅,雙手緊扣在一起,咬緊牙關:“閉嘴。”

泰爾斯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裡沃,心中疑惑難平。

二十幾年前?

過去?

他們都認識瑟蘭婕拉娜。

那個……神秘的母親。

他豎起耳朵,隻想聽得更多一些。

“沒人想要回憶起當年的噩夢,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

隻聽滄桑的希克瑟輕歎道:“但至少想想看,當年是誰把我們這些苦苦掙紮的末路之人,把你這樣心如死灰的行屍走肉帶出卡利格裡……”

“……帶出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囚籠,帶出那個陰影籠罩的血腥鬥場?”

“卡利格裡……”

這個稱呼似乎讓格裡沃想起了什麼,他閉上了眼睛,胸口開始起伏。

泰爾斯心裡泛出疑惑。

卡利格裡?

那是什麼地方?

“是的,親愛的德魯,”希克瑟遠遠看著沉浸在回憶中,表情不定的格裡沃:“這是我們欠下的債務。”

格裡沃睜開眼睛,艱難地深吸一口氣:“閉嘴。”

泰爾斯再也忍不住了。

“抱歉打擾了,但是……”

他跨前一步,語氣略帶焦急:“我母親究竟是……”

格裡沃突然抬起頭!

“我說了閉嘴!”

隻見老兵死死咬著牙,單目圓睜,麵孔扭曲地看著少年王子,像是在經受著什麼折磨。

他那須發皆豎,強行壓抑著情緒的模樣,把泰爾斯的話逼回了嘴裡。

“總有些事情——咳咳——你無法否認,更無法忘記。”

希克瑟有些痛苦地咳嗽起來,但他擺擺手,拒絕了泰爾斯要上來攙扶他的好意。

“不是麼?”老烏鴉緩了一陣,這才慢慢地開口,喊出一個泰爾斯無比陌生的稱呼:

“血刺蜥。”

砰!

格裡沃一拳砸在自己的輪椅上。

“閉嘴,閉嘴!”

老兵身體前傾,惡狠狠地逼視希克瑟:“去你的,老家夥,你他媽永·遠·不·許這麼叫我!”

“你知道我他媽最討厭這樣!”

他的聲音帶著滿滿的敵意與痛苦,手掌在輪椅上狠狠拍響:“你知道的!”

泰爾斯不無訝然地盯著這個樣子的格裡沃。

王子越發懷疑起瑟蘭與他們的關係,同時也對自己的前路充滿擔心。

但希克瑟隻是繼續扶著他的拐杖,漠然而立:“那就把這個孩子送走,德魯。”

“這就是過往對你的所有要求。”

“然後你就能繼續回去,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地頭蛇,耀武耀威地當你的幫派老大。”

格裡沃倒回自己的靠背上,狠狠地喘了幾口氣。

仿佛剛剛的對話耗費了他大半的氣力。

一陣風刮過,龍霄城巨大的晝夜溫差讓泰爾斯一陣瑟縮,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不。”

耳邊傳來格裡沃痛苦卻堅定的聲音。

“休想。”

“這筆生意我不接。”

泰爾斯心中一驚。

什麼?

“就這樣?”

“不接?”希克瑟的單片眼鏡後泛起寒芒,他沉穩地道:“這就是你的回答?格裡沃?”

格裡沃的胸口明顯地晃了一下。

“就這樣!”

輪椅上的老兵再次抬起頭,咬著牙怒道:

“你們……”

“滾。”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滾出我的地盤!”

“立刻,現在!”

他粗野的嗓門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響起,於斷壁殘垣之間來回。

但希克瑟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看著格裡沃。

表情扭曲的格裡沃和麵色冷寂的希克瑟在月光下看著彼此,針鋒相對。

這氣氛讓泰爾斯頗為不安,一時蓋過了他對於那個神秘母親的好奇,更讓他對自己的逃生之路越發迷茫。

過了許久,希克瑟才慢慢歎出一口氣:“這樣啊……”

坐在輪椅上的老兵死死地盯著眼前的老頭子,眼神裡儘是泰爾斯無法讀懂的意蘊。

“老——老大?”

遠處,聽到吼聲的凱文駕著貨車靠近,忐忑不安地詢問:“怎麼了?”

格裡沃喘了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收束好失控的情緒。

“凱文,”老兵僵硬地對馬車上的年輕人道:“他們從哪兒來的……”

“你就送他們回哪裡去。”

凱文略略一愣:“啊?”

格裡沃閉上眼睛,旋又睜開。

“他媽的,”盾區的老大僵硬地咬著牙齒,狠狠砸響輪椅:“讓·他·們·馬·上·滾!”

嗓音粗魯,咬字冷酷。

泰爾斯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凱文被這個樣子的老大嚇了好大一跳,他先是微微一抖,然後立刻點頭:“好,好的……”

格裡沃冷哼一聲。

他不客氣地剜了依舊沉默的希克瑟一眼,好像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

下一刻,老兵猛地動作起來,轉動他的輪椅,朝向與希克瑟相反的方向。

途中,他粗暴地撥開一具阻礙道路的屍體,然後表情複雜地向著泰爾斯的方向投去一瞥,卻在與後者目光相遇前的刹那,倏地收回了視線。

“去你的,老烏鴉。”

緊接著,在輪子與地麵的摩擦聲中,格裡沃輪椅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毫不拖遝地離去。

一路碾過無數碎石。

輪椅聲漸漸減弱,泰爾斯默默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疑惑與失望並存。

“額,老先生,還有這位……”確認格裡沃遠走之後,凱文頭疼地搓了搓手,為難地看了看老烏鴉和泰爾斯,想起剛剛老大對他們的態度,指了指馬車,思量著自己該用什麼語氣:

“也許我們該……”

希克瑟敲了敲自己的拐杖,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

“一會兒就好,年輕人,麻煩到前麵等我一下……我們得道個彆。”

在希克瑟客氣而友好的笑容下,凱文將信將疑地將馬車駛到遠處。

泰爾斯略帶頹然地注視著他的老師。

“你看到了,泰爾斯,”希克瑟轉過頭,滿懷歉意地看著泰爾斯:“我很抱歉。”

“恐怕我幫不了你了。”

“而你也不能就這麼跟著我回去斧區——太危險。”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把心中微微揚起的懊悔甩出腦海。

事實上,泰爾斯發現自己的情緒起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關於本身安危的擔憂,很大程度上被剛剛兩人談話中透露的情報衝淡了。

瑟蘭。

又是這個名字。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輕輕一歎。

“希克瑟。”

“希克瑟先生,”王子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老烏鴉:“你願意長途跋涉,千裡顛簸,趕來埃克斯特做我的老師……”

“真的隻是因為普提萊和基爾伯特的推薦麼?”

老烏鴉微微一頓。

“誰知道呢,”希克瑟反應很快,他輕輕一笑:“也許是為了優厚的薪酬?”

“希克瑟!”

王子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關於我的母親。”

“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當然,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可遠遠不止於此。

希克瑟的身影停在了原地。

兩人之間靜默了一會兒。

半晌之後,老頭才慢慢地張開滿是皺紋的嘴巴。

“關於她,”希克瑟慢騰騰地道:“你不該比我更加熟悉麼?”

泰爾斯呼吸一滯。

“我……我從未見過她,”他略有尷尬地道,一邊回憶起腦海中為數不多的,關於瑟蘭的記憶:“隻有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形容。”

是啊,泰爾斯默默地道。

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異常。

閔迪思廳中,國王與基爾伯特肯定地告訴他那個發音古怪的名字。

還有聲色俱厲的李希雅大主祭。

血色之年裡精神失常的柯雅王後。

從天而降,威嚴無匹的天空王後。

每一點關於自身母親的信息,都讓他越發迷惑:瑟蘭婕拉娜究竟是誰?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這樣啊。”

希克瑟看著他的樣子,緩緩歎息:“真遺憾。”

泰爾斯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所以”。

希克瑟看了他很久,才微微一笑。

“當我還沒這麼老,也沒那麼年輕的時候,有一陣子相當倒黴……”

希克瑟回憶起往事,唏噓不已:“過程太複雜,反正結果是我被人洗劫一空,發賣到大荒漠裡當了奴隸。”

泰爾斯一怔:“大荒漠?”

希克瑟笑著點點頭。

“是啊,就是那個你即將要去的地方。”

“大荒漠,”老烏鴉幽幽歎息,視線越過泰爾斯,似是望向彆處:“好大的一片地方啊。”

“在那裡,整個世界隻剩下三樣東西:你,沙子……”

老烏鴉眯起眼睛:“以及沙子。”

泰爾斯不禁蹙眉。

“你無論走多遠,走多久,走多快,也到不了儘頭。”

“人世的所有規則,道德,秩序,公平,強弱,乃至時間,在那裡都失去了意義。”

“至於說,奴隸,”希克瑟拍了拍手背,感慨道:“嗬嗬,難以想象,自遠古帝國後就消失了的這種製度,現在依然存在於大荒漠之中。”

“你儘可以誇張想象我當時的慘狀,”回憶起過往的希克瑟目光淡然,語氣卻耐人尋味:

“一群失去了一切希望,丟掉了所有尊嚴,喪失了大部分自我的人:戰俘,罪犯,酒鬼,殘廢,妓女,乞丐,瘋子,流放者……就那樣,像野獸牲畜一樣,被關在肮臟、殘酷、絕望、痛苦的獸籠裡,取上各種各樣的奴隸代號,經受人們所能想象的一切地獄……”

“等待死亡。”

泰爾斯認真地聽著,忍住發問的打算,在心底裡尋找著一個個對得上號的信息。

希克瑟輕輕咳嗽了一聲,眼中泛出奇異的光芒:“而那裡,就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母親的地方。”

“瑟蘭婕拉娜。”

希克瑟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哄著可愛的小孩。

泰爾斯靜靜地注視著他。

老烏鴉感慨道:“我還記得,瑟蘭那一頭火紅的及腰長發,還有她精致透亮的肌膚與弧線優美的嘴唇,以及與你一樣的淺灰色眼眸。”

火紅長發。

泰爾斯皺起眉頭:這是這幾年裡,他所獲取的唯一一個關於瑟蘭外貌的描述。

“但她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這些。”

希克瑟無奈地笑著:“瑟蘭,我至今也忘不了:她扭頭看人的樣子充滿迷蒙與神秘,但咧嘴偷笑的樣子又讓人覺得俏皮而可惡。”

“那姑娘時而熱情如火,古靈精怪,又時而沉靜如水,睿智洞明。”

泰爾斯一頓,奇道:“什麼?”

“是的,我知道這很矛盾,”希克瑟似乎知曉泰爾斯心中的疑惑,他揮手失笑道:

“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在她那對罕見的灰眸裡,同時存在著瘋狂與理性,卻偏偏融合得完美無瑕,既像與我們相似的同類,又像高於我們之上的存在——那就是瑟蘭,迷人神秘,不可捉摸的瑟蘭。”

隻見希克瑟無奈而失落地搖搖頭:“我對於遣詞造句頗有自信,可我也不得不承認,麵對那個姑娘,我的辭藻言語簡直貧乏得可憐,無法形容她之萬一。”

泰爾斯怔住了。

瘋狂與理性?

既像與我們相似的同類……

又像高於我們之上的存在……

搞什麼?

瑟蘭到底是……

老烏鴉越說下去,他的眼神就越縹緲,像是在照射著常人看不見的角落。

“‘神奇的瑟蘭’——這是籠主們給她的外號,她是唯一一個還能保留自己本名的奴隸。”

泰爾斯心頭一動。

“奴隸?”

泰爾斯眼中泛出驚疑:“你是說,我的母親是個荒漠裡的奴隸?”

怎麼可能?

他心中泛起疑惑:如果按照天空王後說的……

“曾經是,”似乎不願意泰爾斯繼續這麼想下去,希克瑟提高了音量:“直到她證明:她不是。”

奴隸。

神奇的瑟蘭。

泰爾斯思索著,下意識地接話:“怎麼說?”

說到這裡,老烏鴉舒出一口氣,略略停頓。

他輕輕閉眼,麵上泛起溫暖的笑容:“你母親……她很聰明,也很能說服人,那姑娘用了兩三年時間,把一個個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的無望奴隸,從深淵,從地獄,從泥潭,從絕望中拉起……”

“把我們聚集到了一起……”

泰爾斯細心地聽著,從老烏鴉的緩緩起伏情緒裡,感受著蘊藏在簡單的字句中的無數過往。

幾秒後,沉浸在回憶中的希克瑟睜開眼睛,長長地歎息,三言兩語結束了自己的話:

“最終,我們想辦法活了下來。”

“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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