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結束了?所以……殿下,你們成功了嗎?”
懷亞難以置信地遠遠看了查曼王一眼:“還有,我們……真的要去黑沙領了?”
隻有這一次,跟他相互看不順眼的羅爾夫沒有用動作或哼聲反駁。
王子抬起頭,勉強放出一個微笑。
但他的事情還沒完。
“你再次讓我大吃一驚,王子殿下。”
裡斯班徑直走到王子跟前,麵孔嚴肅。
泰爾斯舒出一口氣,閉眼道:“我也是。”
裡斯班輕哼一聲。
“你早就知道:國王正在龍霄城。”
攝政大人肯定地道:“在你上了黑沙領馬車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泰爾斯沒有說話。
裡斯班眼神銳利地盯著他:“但你沒有告訴我們,沒有告訴龍霄城。”
“你隻是靜靜等待著今天。”
裡斯班向依然悠然地立在場中,接受著各色目光,仿佛要參觀完大廳方才罷休的查曼王投去一眼:“你,和他。”
泰爾斯依舊沉默著。
裡斯班歎了一口氣:“如女士所言,龍霄城會記得今天的一切,王子殿下。”
泰爾斯終於開口了。
“是啊,我也是,”王子低聲道:“我會惦記著,也會注視著您的,攝政大人。”
裡斯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終,伯爵沒說什麼,轉身離去。
他不是唯一一個。
“你很有種,連通黑沙領,出賣了整個龍霄城?”這是冷冰冰的克爾凱廓爾:“你知道,有種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尖酸的柯特森伯爵反倒什麼都沒說,隻是離開時給了他一個抹脖子的警告動作,配以憎恨的眼神。
泰爾斯報以淡淡的微笑。
“恭喜你,殿下,”林納伯爵經過的時候,輕聲留下一句話:“你以為倫巴就是什麼好貨色?”
“呸,忘恩負義,反複背信,”赫斯特伯爵離開時不屑地呸了一聲:“帝國人的懦夫。”
麵對這些目光和話語,泰爾斯依然隻能一律報以微笑。
仿佛毫不在意。
但另一個人的話語卻格外不一樣。
“她值得嗎?”
泰爾斯微微一怔。
是納澤爾伯爵。
這位老態龍鐘的伯爵站在離他一步的地方,歎了一口氣:“值得你如此犧牲?”
泰爾斯微微皺眉。
“我聽不懂你的話,伯爵。”
“哼,我老了,但還沒瞎,”納澤爾笑著搖搖頭:“也許彆人看到的,是你跟倫巴狼狽為奸,出賣了龍霄城,逃去了黑沙領,但我看到的……”
他帶著不明的意蘊,深深地看了泰爾斯一眼:“你事先跟祈遠城合作,是為了她不被逼婚,而會議中你兩次打斷我們,卻每一次都拯救了那姑娘脫離困境。”
泰爾斯的的麵色僵硬起來。
“至於你跟黑沙領的合作……”
“那姑娘,”納澤爾頓了一下,輕聲道:“她真的值得麼?”
泰爾斯鐵青著臉色,沒有說話。
納澤爾見狀,隻是無言歎息,他輕輕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緩步離去。
泰爾斯看著老伯爵的腳步,情緒複雜。
她值得麼?
就在此時。
啪!
泰爾斯一驚,他的肩膀已經被人毫不客氣地一把扣住!
“你……”
是伊恩。
“倫巴就是你說的後手,是麼?”此刻的風城子爵正紅著雙眼,咬著牙齒,憤恨而惱怒地看著他。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伊恩,仿佛之前那個跟他談笑風生的小羅尼已經死去了。
泰爾斯歎息著,揮退正要上前的羅爾夫和懷亞。
“從頭到尾,你是不是都像看好戲一樣,”伊恩呼吸急促,目光怨毒:“明麵上跟我合作,背地裡把我當作小醜出賣?”
“很有趣是麼!”
泰爾斯沉默了。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
伊恩似乎被這句話激起了火氣,他顫抖著唇舌:“祈遠城,祈遠城就這樣被出賣了……多虧了你,背叛者!”
伊恩的眼神越來越可怕,握著他肩膀的手,力度也越來越重。
“你覺得這樣很聰明?你得到國王的庇佑,女大公得到了封臣的支持?”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不自然地扭過頭,不去看伊恩的眼神。
對不起。
我沒有選擇。
“對不起。”他隻能一再重複這句話。
他的態度似乎激怒了伊恩,後者痛恨地低吼一聲:“不,不,不!”
“你逃不掉!”
“我保證,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後悔的。”
伊恩死死咬著牙,麵色頗有些瘋狂,信誓旦旦地道:“總有一天……”
“你們都會付出代價,”伊恩轉向台階上,正一動不動的女大公,聲色俱厲地威脅道:“尤其是你的小女朋友!”
“等著瞧!”
泰爾斯渾身一緊!
他猛地甩脫伊恩的手臂,讓後者愣住了。
“在拿無聊的事情威脅我之前,伊恩·羅尼。”
“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泰爾斯冷下了臉色,跟憤恨已極的伊恩對視:“你和你的姐姐。”
伊恩微微一怔。
“要知道,哪怕你姐姐在戒守城得了零分……”泰爾斯輕聲道:“也比某人在龍霄城,拿了負分要好?”
伊恩瞪大眼睛,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你……”
“沒錯,伊恩。”
“很久以前,一個恐怖的醜老妖婆教過我,”泰爾斯的眼神犀利起來:“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諦。”
伊恩死死地瞪著他,似乎第一天認識泰爾斯。
“今天,我把這句話教給你。”
“免收學費。”
伊恩麵色一變,正要發作,但他的肩膀卻被另一個人死死地按住!
“輸了就是輸了,”亡號鴉蒙蒂站在伊恩的身後,冷冷地道:“伊恩,好歹拿出個男人的樣子。”
伊恩難以置信地看了蒙蒂一眼。
“這事兒沒完,”終於,伊恩放棄了繼續糾纏,“現在我知道了……我的對手可不僅僅是倫巴……”
他靠近泰爾斯,死死望著他的眼睛:“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依舊冷冷地看著他,毫不示弱。
下一秒,伊恩氣衝衝地甩開蒙蒂的手,臉色陰翳地與泰爾斯擦肩而過,轉身離去。
泰爾斯看著對方的背影,心中歎息。
不勝榮幸啊。
伊恩。
蒙蒂輕哼一聲,瞥了泰爾斯一眼,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微笑。
他不懷好意的目光讓泰爾斯心中一陣不舒服。
亡號鴉走過他的身旁,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你果然名不虛傳呢,王子殿下。”
蒙蒂磨了磨牙齒,仿佛在咀嚼著什麼:“真可惜啊。”
泰爾斯很不自在地吞了一下喉嚨。
他不想知道對方可惜的是什麼。
但下一道複雜的目光,卻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那個少女在尼寇萊的陪伴下,默默地向著大門走去。
女大公經過了泰爾斯身旁,腳步的節奏微微一頓。
泰爾斯閉上眼睛。
一道飽含怒火的聲音傳來,但卻不是她。
“你是怎麼做到的?”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隕星者站在泰爾斯身前,目光裡已經沒有了憤怒。
隻餘冰冷與憎惡。
“關於倫巴的事情,你欺騙了我們這麼久,但是……”
“從斧區到這裡,至少有三重護衛,”尼寇萊冷笑道:“倫巴是怎麼一路毫無阻礙地來到大廳門口,又恰到好處地出現,配合你演戲的?”
泰爾斯不得不再次揮手,示意懷亞和羅爾夫他們不必上前。
塞爾瑪站在他們身旁不遠的地方,沒有回頭。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這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內心沉重。
“黑沙領的使團在龍霄城很久了,”泰爾斯淡淡道:“坎比達子爵以覲見女大公的名義而來,隻要沒人認識國王,他們就能順利通過第一城閘的巡邏隊們。”
“至於英靈宮……今天很特殊,精銳的大公親衛都在英雄大廳周邊護衛貴人們的安全,所以負責守禦宮門的是宮廷衛兵,而他們還有等待在外的諸侯侍從們要接待。”
泰爾斯默默道:“所以,隻要提前知道他們的輪班安排,羅爾夫的異能和懷亞的身份兩相配合……倫巴就能避開宮廷衛兵,到達大廳門前,麵前隻剩下你手下的大公親衛們。”
尼寇萊眯起眼睛:“宮廷衛兵?”
泰爾斯點點頭,麵色晦暗:“大公親衛們沒法避開,但倫巴不需要直接麵對他們,他隻要讓坎比達直接找到門口的傳令官,讓他去通知大廳裡的裡斯班伯爵:國王在此。”
尼寇萊皺起眉頭。
“女大公那時已經窮途末路,”泰爾斯歎息道:“我需要做的隻是激化矛盾,把大廳裡的糟糕場麵,推動到無人能夠收拾的地步,懂得審時度勢的裡斯班伯爵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他很擅長作出選擇。”
不遠處,塞爾瑪的雙肩微微一抖。
泰爾斯說完了話。
尼寇萊冷冷地盯著他。
“宮廷衛兵的輪班安排?”尼寇萊的聲音越來越可怕,每一個字都帶著危險的意味:“那可是每月都重排一次的機密。”
“哪隻老鼠出賣了我們?”
“不必去打擾其他人了,”泰爾斯搖了搖頭:“那個廚師長的兒子,約瑟夫,記得嗎。”
尼寇萊皺起眉頭,似乎努力在腦海裡搜尋著這個名字。
“他在宮裡很孤單,”泰爾斯露出苦澀的笑容:“我經常在他來庭院送餐的時候,跟他練練劍術。”
尼寇萊想通了什麼,臉色一白:“後廚?”
“每月都重排一次的輪班安排,我當然拿不到,”泰爾斯緩緩點頭:“但宮廷衛兵也需要吃飯,後廚每天的烹飪安排是固定的,比如什麼時候需要做一個小隊的麵包,具體送去哪裡……”
尼寇萊的臉色越發難看。
“彆為難約瑟夫,”泰爾斯搖搖頭,語氣平淡:“他還小,以為那隻是練劍時的閒聊。
“這麼說,你六年裡在宮中的某些舉動,無論是逃課跑去各個角落裡看書,還是無聊到跟動物說話,自賤身份跑去摻和下仆們的活計,平易近人地跟仆人和守衛們聊天……”隕星者發出淡淡的冷笑,卻無端讓人心寒道:
“都是在收集情報,或試探我們的防備?”
“而你六年裡的安分守己……都是在演戲?”
遠處,塞爾瑪的背影停在原地,大公親衛們恭謹地等待在她周圍。
泰爾斯的呼吸微微一滯。
尼寇萊和泰爾斯之間沉默了幾秒鐘。
大廳裡的貴族們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下舉止凜然的查曼國王,還在坎比達與克羅艾希的陪伴下,饒有興趣地遠遠看著這邊。
“跟動物說話,是因為我實在無聊,至於其他……”
第二王子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灰暗的笑容:“我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
泰爾斯轉過身,看著壁架上的戮魂槍,在回憶中不勝唏噓:“六年了,在龍霄城裡……”
“我的每一封書信都要拆封檢視,我的每一個目的地都要提前搜查,每一個說過話的人都要盤問三遍,連上課用的紙張都必須經過檢驗,觸碰過的每一本書都有專人記錄,每天的行程或舉動稍有不對,你、裡斯班或者金克絲女士的盤問就隨之到來,然後就是禁足……”
塞爾瑪的背影微微一顫。
泰爾斯感歎道:“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你們的監視之下,要不是女大公特許,我甚至根本無法踏出英靈宮半步。”
“而懷亞和埃達他們,每一個星辰人出宮,不但要搜身,還有斥候盯梢,哪怕他們丟給某個乞丐一個銅板,你們後腳都會把那個乞丐抓起來關上兩個月,就連國內來探望我的使團都有限製和監視……”
尼寇萊依舊瞪著可怕的眼神,默默看著他。
“我知道,你們假托查曼國王的名義,卻自己下手,把我鎖死在這座深宮裡,斷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絡,閹割了本該給我的正常教育,指望我在無意義的生活裡渾噩而過,變成隻能在籠中啼叫的金絲雀……”
尼寇萊沉默著。
泰爾斯低頭黯然道:“我和星辰,和秘科,六年前是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甚至災難,但是,我們至少也並肩作戰過啊……”
“這有必要嗎?”
這一次,沉默持續了很久。
尼寇萊冷笑出聲。
“不但有必要……”
“在我看來,這還遠遠不夠,”他斬釘截鐵地道:“賈斯汀還是對你太鬆了,他從來就不該讓你跟黑沙領的人接觸。”
“才讓你抓到了背叛我們的機會。”
“你背叛了我們全部,以為逃去黑沙領就萬事無憂了?”
尼寇萊目露寒芒:“你給我好好記住了,帝國的小王子。”
泰爾斯輕蹙眉毛。
“就憑你?算了吧,”王子輕輕搖頭:“彆因為彆人喊你隕星者,就太高估自己了,死人臉。”
“我跟你……從來都不是一個級彆的啊。”
尼寇萊臉色一僵。
“很好,”隕星者恨恨地道:“你自己小心,最好彆落在我手上。”
“到了那個時候……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尼寇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跟上女大公的隊伍,大步轉身離去。
謝謝你,死人臉。
我會小心的。
一如既往。
女大公沒有停留,她的背影直接跨出了大門。
更沒有回頭。
聽著耳邊的腳步聲遠離,泰爾斯歎出一口氣,內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沉悶。
“我們不走嗎?”
看著一波一波的大人物放下狠話,湊上來的懷亞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殿下?”
泰爾斯搖搖頭。
不。
還差一個。
終於,那個沉重的腳步聲逼近了。
懷亞和羅爾夫頓時如臨大敵。
“你本來沒有向我求助的打算,對麼?”查曼王那渾厚而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
比起方才的威嚴,他此時的語氣卻少了一分霸氣,多了一分戲謔。
但泰爾斯沒有直接答話,他示意懷亞退下。
“沒有,”泰爾斯搖搖頭:“如果不是因為意外,你根本不會有機會出現。”
他抬起頭,眼神有些失焦:
“我父親總喜歡給我驚喜。”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是啊,”國王慢慢地開口,語氣裡潛藏著某些說不清的情緒:“我理解。”
查曼王眯起眼,按住腰間佩劍的手微微一緊:
“我父親也是。”
在特彆的氛圍裡,泰爾斯與查曼王兩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幾秒後。
“但你的反應很快,”泰爾斯轉向國王,真誠地感慨道:“我隻是稍稍提了一下星辰出兵自由同盟的事情,你就抓住了機會。”
查曼王不屑地輕哼一聲:“彼此彼此。”
“但是,”王子麵對著國王,深吸一口氣:“你剛剛說,你麵對黑沙領,麵對那些反對你的封臣們,已經奠定了勝局?”
國王目光微動:“怎麼?”
泰爾斯眯起眼睛:“你還說特盧迪達大公會與你一起出兵,收拾他們?”
查曼王挑起眉頭。
泰爾斯凝視著他,目光久久不移。
一會兒後,王子笑出聲來。
“彆開玩笑了,”泰爾斯搖頭道:“我們都了解他——再造塔的特盧迪達,他會幫你?”
“這有什麼,”查曼王輕嗤一聲:“大家都知道:帕修斯·特盧迪達向來搖擺不定,奸詐狡猾。”
泰爾斯無奈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回想了一下那個目光閃爍的鍋蓋頭大公。
“沒錯,但我這麼說吧:假如你邀請特盧迪達一起去獵鹿,那他是肯定不會答應的,”泰爾斯歎息道:“除非他事先知道要獵的那頭鹿已經死了,需要做的隻是把鹿肉拖回來……”
“特盧迪達才會一臉豪爽大氣,悲壯慷慨的樣子,像個一去不複返的英雄一樣,背弓挎箭,提刀馭馬地出門。”
兩人默默地對視著。
片刻後,查曼王笑了。
“哈哈哈哈哈,‘一去不複返的英雄’,”這一次,倫巴笑得格外暢快,一反之前的冷笑與嘲笑,仿佛這一刻才是他真正開心的樣子:“不得不說,很形象,也很貼切!”
泰爾斯也跟著笑了,雙肩微微顫動。
但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所以,特盧迪達雖然說得好聽,但他根本不會跟你一起出兵。”
“若果你的封臣們聚集一處,與倫巴家族撕破臉皮,誓死一搏的話,”泰爾斯眼裡的笑意被凝重和認真取代了:“你跟他們,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查曼王的笑聲也停下了。
“你所聲稱的,‘棋盤的結果已經注定了’,”泰爾斯冷冷盯著他,“不過一句空話而已。”
“所以你才會親自過來。”
就像六年前。
查曼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隻是一臉神秘地盯著他。
泰爾斯看著大門的方向,歎息道:“伊恩還是太年輕了些,他還欠缺麵對你的經驗,才會這麼輕易地被你嚇住,要是換了他父親,換了那個剛毅果敢,固執冷酷的戰士兼祈遠城大公,庫裡坤·羅尼在這裡……”
查曼王冷笑一聲:“你對他的評價還挺高。”
泰爾斯嗤了一聲。
“看看裡斯班和納澤爾的表情,恐怕他們心有懷疑,”王子活動了一下酸脹的肩膀,輕聲道:
“隻是忌憚你和星辰王國的關係,也對特盧迪達不抱信心,生怕你真的許諾了他不能拒絕的籌碼,所以才不敢跟你對賭這一把。”
查曼王看似很隨意地晃了晃腦袋:“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智慧看穿賭局,還有勇氣跟我對賭的。”
泰爾斯搖搖頭,輕哼一聲。
“但是很快,這個大廳裡發生的一切——無論是祈遠城在與國王的對峙中大敗虧輸,還是龍霄城沒有加入聲討國王的聯盟,而是最終把星辰王子交給國王的消息,就會傳遍埃克斯特王國,特彆是傳回黑沙領。”
“現在,你既能借著星辰拖住祈遠城,又能讓聽到消息的反對者們信心儘喪,還順便給特盧迪達戴了一頂‘王黨’的帽子……”
泰爾斯突覺心情疲憊,仿佛一個上午的會議耗空了他的精力。
“在女大公同意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你才算是真正的贏了,”他有些意興闌珊地道:“之前隻是虛張聲勢。”
“滿意了吧?”
兩人在大廳中央默默對視。
他們的拖延,也讓還守在大廳四周的大公親衛們皺起眉頭,但坎比達的笑臉和克羅艾希的冷臉有效地拖住了他們。
“但你也不是一無所獲,泰爾斯,”半晌之後,查曼王默默地開口:“首先是你自己,不但避免了被卷入戰事的命運,還擺脫了龍霄城的魔爪。”
“是麼,”王子打了個嗬欠,似乎毫不在意:
“恕我眼拙,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好事。”
但國王並不理會他,隻是語氣微寒:“而且,按照我們講好的條件……”
“我也特地給了那個女孩兒培育威望的機會,讓她的封臣們不再成為她的敵人。”
這句話讓泰爾斯渙散的眼神瞬間聚焦。
“在某個恐怖國王的壓力下,至少在短期內,龍霄城女大公不會失去他們的支持,也不會被迫下嫁,在外力之下,他們反而會更加精誠團結。”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泰爾斯蹙起眉頭。
“但她終究是個女孩兒,”幾秒後,泰爾斯才憋出一句話:“無論如何,她的存在都會令龍霄城裡的很多人感到不安與不忿。”
查曼王挑起眉頭:“那我可無能為力了,除非你把她變成男人?”
泰爾斯抬起眼神。
“所以,”王子肯定而不容置疑地盯著查曼王深邃的雙目:“你必須幫助她站穩腳跟——無論是什麼樣的方法。”
國王似乎有些好笑:“必須?”
泰爾斯點了點頭。
“作為埃克斯特國王,”他平靜地道:“讓一位爭議難消的女大公,讓一個顛覆傳統的女孩,持續統治著能人輩出、底蘊強大的龍霄城,這符合你的利益。”
“你也不想看到,一位像裡斯班那樣滴水不漏,像納澤爾那樣老奸巨猾,像克爾凱廓爾那樣強硬剛直的龍霄城大公吧?”
查曼王的表情靜止在這一瞬。
泰爾斯牢牢地盯著他,目不轉睛。
國王粗獷的麵容上泛起微微的波瀾:“確實,我們不需要第二個努恩王。”
泰爾斯這才鬆了一口氣。
“為此,你甚至要幫助她獲得相當的權勢,”第二王子的語氣加重,節奏加快:“彆忘了,作為一位女大公,她所麵對的阻礙,跟你所麵對的難題,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比如北地數千年的傳統……”
查曼王聽到這裡,眼裡的興趣越來越濃。
“更何況,她是你所承認的女大公,你也是她投票……”
泰爾斯突然住口不言。
何況,你還捏著能致她於死地的底牌。
她的寶座,跟你的王冠是綁在一塊的。
泰爾斯板起了臉色,沒有再說話。
查曼王緩緩長出一口氣。
“我有種預感,泰爾斯,”國王彎起嘴角,配以他的眼神,給人帶來一種微微刺痛的鋒利感:“你來黑沙領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泰爾斯臉色一黯。
“是麼。”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半晌,查曼王才頗有深意地開口:“老問題:這感覺如何?”
泰爾斯報以冷哼:“什麼感覺?”
查曼王深吸一口氣,麵色愉悅,仿佛感受到這一刻的龍霄城之美。
“從祈遠城到龍霄城,從裡斯班到女大公,你這個幾乎背叛了所有人的背叛者——或至少他們是這麼以為的。”
“一個人扛著一切,孤獨前行?”
查曼王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犀利,話鋒逼人:
“這滋味如何?”
泰爾斯沉默了。
他低下頭,久久不言。
王子突然想起,六年前,坐在那位康瑪斯來的侯爵的馬車上,當他不忿地質問當時的黑沙大公,後來的查曼國王時,對方那冷酷的答複。
【孩子,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和黑沙領……早已萬劫不複。】
查曼王看著他的樣子,似有輕蔑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背後傳來了星辰王子的聲音。
但卻前所未有地低沉、陰鬱、冷漠。
“這感覺啊……”
泰爾斯望著地麵,頭也不抬,嘶啞地開口:“這感覺就像……查曼·倫巴。”
國王邁步到一半的身形頓時僵住了。
靜謐的空氣中,泰爾斯輕嗤一聲。
他臉色如常地叫上了懷亞和羅爾夫,走向大門。
王子走到大廳門口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大廳略有凹凸的粗糙地磚,翹起嘴角。
六年前,他在這裡,第一次見到名震北地的天生之王。
六年後……
下一刻,泰爾斯忍住回頭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氣。
媽的。
泰爾斯毫不猶豫地舉步抬腳。
六年後個屁啊。
他輕鬆兩步,跨出了耐卡茹的英雄之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