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嚴肅、頭發花白的裡斯班伯爵,正坐在劍區總秩序廳裡的長桌旁,臉色嚴厲地詢抬起頭,出聲詢問道:“你再說一遍?”
他的麵前,一個精乾強壯的中年北地貴族臉色一肅,微微躬身。
這個中年貴族一身常服,一舉一動之間,卻帶著絕日嚴寒也難以洗脫的軍人作風。
“一個小兵發現的,”總秩序廳的負責人,王都的總守備官,累斯頓子爵眯起眼睛:“從英靈宮傳回的例行通報很奇怪——城閘處的口令不太對。”
他臉色一寒,眼裡射出如劍鋒般的光芒:“似乎被人篡改過,首相大人。”
裡斯班伯爵皺起眉頭。
作為替努恩王服務多年的首相,以及龍霄城最信任的直屬封臣,裡斯班伯爵總是禦前會議裡最後一個發言的人,他的話往往一錘定音。
比如一個月前通過決議,讓那位棘手的星辰王子前來埃克斯特。
從努恩王親手交給他象征首相權威的戒指開始,長達數十年的政治生涯裡,裡斯班伯爵曆經無數大風大浪,可謂是見多識廣。
但此刻的裡斯班卻覺得,他兩天來所經曆的一切,幾乎要抵得上他的前半生了。
先是國王召集大公們齊聚一室,裡斯班皺著眉頭站在英雄大廳裡,看著努恩陛下提出近乎自殺的決鬥請求。
後來,他又看著努恩王老當益壯,親手將佩菲特格殺當場,為次子複仇,威懾其他大公們。
這樣一來,國王與禦前會議討論已久的出兵計劃也要提升日程了。
可是在夜晚降臨的災禍和基利卡,驚醒了龍霄城幾乎所有人的美夢。
緊接著又是數百年未見的巨龍重新降臨。
然後……
然後裡斯班就遇到了他此生以來最大的難題。
國王失蹤了。
裡斯班看到過二十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血戰,經曆過十六年前那場最危險的絕日嚴寒,接到過蘇裡爾王子在白山戰役失利的壞消息,獲知過冰川獸人大舉騷動的險情,頭疼過黑沙領大公戰死陣中的緊張局勢,麵對過與星辰的戰爭補給不足的險峻情勢,但無一及得上此刻的情形——龍霄城裡的種種蹊蹺,讓他心驚肉跳,焦慮萬分。
“英靈宮?城閘?”首相大人隻覺得心裡又多了一件事。
但他似乎隱約抓到了什麼——可能就是問題的答案。
裡斯班轉過頭:“陛下依然沒有找到?白刃衛隊也沒有消息?尼寇萊呢?”
累斯頓子爵聞言,臉色一黯。
“沒有,隻有幾個零散的白刃衛士,都是在與災禍搏鬥時重傷幸存下來的,什麼都不知道,”累斯頓搖了搖頭:“而且,城裡的謠言也越來越盛。”
裡斯班伯爵點了點頭,歎出一口氣。
“謠言。”首相沉吟著。
關於星辰人刺殺了陛下的謠言麼?
怎麼可能。
裡斯班皺起眉頭。
陛下昨夜才明明跟那個星辰王子合作,揪出了大公裡的叛徒啊。
可是……
“那個星辰王子呢?”
“還有陛下的孫女,”裡斯班首相抬起頭,看向累斯頓:“之前陛下也在找他們,不是麼?”
累斯頓子爵依舊搖了搖頭:“陛下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暗室……然而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卡珊女士了。”
裡斯班伯爵手背上的青筋一緊。
“真是不好的預感啊,”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神色嚴肅:“巨龍出現後的龍霄城,居然是一片混亂。”
首相抬起頭:“還有什麼地方有異常?”
“有,”累斯頓子爵的眼裡冒出精光:“巡邏隊的數量。”
那個瞬間,兩位高官的視線齊齊一動。
“說下去。”裡斯班伯爵淡淡道。
“城裡的混亂還未結束,盾區周邊戒嚴令也沒有撤銷,但是,”累斯頓子爵謹慎地道:“我手下有兩位秩序官回報,他們見到至少兩隊的巡邏隊從盾區裡出來。”
“我已經派人追查下去了。”他肅穆地道。
裡斯班沒有說話。
但線索已經連在一起了。
“城閘的口令可不是那麼好篡改的,”首相大人皺起眉頭:“再結合這個古怪的情報……”
“老天。”他表情不變,但語氣裡滿布不安。
累斯頓子爵臉色一變:“您是說……”
裡斯班首相點點頭,臉色嚴肅:“英靈宮前的第一城閘,恐怕出事了。”
總守備官捏了捏拳頭。
“不會吧?”子爵大人難以置信地吐出一口氣:“那可是一個城閘的士兵啊!後麵就是英靈宮的後援……”
說到這裡,累斯頓的眉毛又是一跳。
“英靈宮裡可是四位大公。”
他呢喃道:“難道他們聯手……”
“不,現在下定論還太早,”首相大人擺了擺手,心裡湧起一股深深的懷疑:“但隻有一點能肯定。”
“在陛下有消息之前,我們不能再坐在這裡乾等了,”裡斯班抬起頭,目光犀利:“至少也要通知四位大公。”
累斯頓蹙起眉頭:“如果他們真的是幕後的……”
“那就是他們露出馬腳的時候了,”裡斯班握緊了拳頭,心亂如麻:“但願陛下平安無事,可是一旦……”
他沒有說下去。
但累斯頓知道首相心裡的憂慮。
一旦龍霄城生變,難道他們還能扣押、乃至殺死四位大公嗎?
那恐怕……
他們就真正成了埃克斯特的罪人。
“您準備怎麼做?”累斯頓子爵的話語停了一下,臉色憂慮:“沒有國王的手令,我們不能直接征召民兵。”
“還是說,您要征召自己的兵力?或者我們可以親自寫信,召集城外的伯爵?”
裡斯班沒有說話。
在國王失蹤的情況下,一位伯爵和子爵私自帶兵——甚至號召封臣們帶兵,進入王都。
兩人都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不。”
“這既不符慣例,也太耗時間。”
裡斯班伯爵站起身來,搖搖頭:“我有感覺,等到那時候,恐怕就太遲了。”
“放棄通常的通訊手段吧,放出信鴉,聯絡英靈宮——看看大公們的反應。”
他瞳孔微微一縮:“另外,直接集合總秩序廳的兵力,收攏現有的巡邏隊。”
“我們帶著現有的兵力,直接趕往城閘。”
“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
無論是星辰的膽小鬼。
還是彆的什麼人,
裡斯班首相暗自想道。
————
尼寇萊表情嚴肅地皺起眉頭。
卡珊則重新綻放出溫和的笑容。
泰爾斯則一臉疑惑。
下一秒,紅女巫輕輕湊前到尼寇萊的耳邊,說了什麼。
“那個……古怪……”
聲音太小了——泰爾斯皺起眉頭:紅女巫在用氣聲說話,他聽不清。
但這不妨礙他看見尼寇萊的背影突然一震。
“他的……確保……是麼?”卡珊的聲音斷斷續續。
泰爾斯隻覺得心裡如有無數螞蟻爬過——這種話隻能聽一半的感覺……
真的很煩人!
尼寇萊僵直了片刻。
然後隕星者歎了一口氣,也俯身湊到紅女巫的耳旁,同樣用氣聲說了一句話。
“他還……血脈……”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
他還是什麼都沒聽見。
站在兩人遠處的眾人跟可以偷聽的泰爾斯比起來,心中彆有另一份焦急:他們看得心中焦急,又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這是要喝起酒來了嗎?”科恩挑起眉毛嘲諷道。
但他話音剛落,暗室與白刃的主人就結束了交談。
尼寇萊轉過身,心不在焉地走向其他人。
紅女巫則抬起頭,對著他們一行人微微一笑。
然後她輕輕一躬,就轉身離開了洞口。
看著兩人分離,泰爾斯心裡冒出難解的疑問。
怎麼回事?
白刃衛隊跟暗室,他們究竟……
那一刻,無論是拉斐爾、米蘭達、科恩、懷亞、羅爾夫乃至其他的白刃衛隊,都神情疑惑地看向隕星者。
但尼寇萊隻是神色怔然。
這樣的隕星者可不多見——泰爾斯在心底裡暗想。
“發生什麼了?”泰爾斯忍不住出言問道:“他們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嗎?”
尼寇萊這才突然回過神來。
“走吧,”隕星者抬起頭,掃過每一個人:“我們安全了。”
“暗室已經撤離,”他語氣平淡,出神地道:“而黑沙領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出現。”
拉斐爾眉頭一動,走上前來。
“她為什麼走了?”秘科的年輕人謹慎觀察著四周,暗中握住劍柄:“卡斯蘭呢?”
尼寇萊無意識地冷笑了一聲。
“她放過我們了。”
隕星者搖了搖頭:“至於卡斯蘭……不知道。”
泰爾斯微微一愣。
放過我們?
他怔怔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洞口,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
怎麼可能?
科恩一拍腦袋,表情嚴肅:“哦,她放過我們……”
但下一刻,警戒官就神色大變。
“什麼!”他張大嘴巴,表情誇張:“放過我們?”
科恩瞪大眼睛:“你做了什麼?”
尼寇萊抬起頭,勉強扯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給她看了看我英俊的臉,”他看著科恩的樣子,冷冷地嘲諷道:“她就心軟了。”
科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求助也似地看向米蘭達和拉斐爾。
米蘭達揚起眉毛。
“你不會講笑話,勳爵閣下,”
米蘭達歎了一口氣:“就不必勉強自己了。”
尼寇萊鬆下了笑容,冷哼一聲。
泰爾斯抿起嘴巴,他看了看拉斐爾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你跟她說了什麼?”
尼寇萊抬起頭,看著洞口之外,看向北地的天空。
他表情不辨地呼出一口氣。
臉色微妙而複雜。
“交易,”隕星者緩緩出聲:“我們做了個交易。”
“我付出了一個籌碼,”他低聲喃喃道:“向暗室,換取了我們的自由。”
泰爾斯悚然一驚。
籌碼?
“什麼籌碼?”
他——尼寇萊究竟跟紅女巫說了什麼?
什麼樣的代價,能讓暗室放棄星辰的繼承人,放棄北境的繼承人……
放棄龍霄城的沃爾頓血脈?
但尼寇萊隻是搖搖頭:“很大的籌碼。”
一個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籌碼。
尼寇萊迷茫地想。
泰爾斯和其他人麵麵相覷,相顧啞然。